作者:大姑娘
萧肃康叱道:“混帐,如今连话也不会说了?”
萧旻冷笑道:“我确实不会说,待回房后,我把舌头给剪了,从此做哑巴便是。”
李氏大惊道:“旻儿,莫要编瞎话唬我们,心里受不住。”
萧旻发狠道:“我心里就受得住?我不学你们编瞎话,我要来就来真的。”看见针线笸箩里,有一把剪刀,起身欲去拿,李氏慌忙抱住他,流下泪来。青樱则去抢笸箩,萧肃康大骂,瞬间乱成一团。
老太太用力拍桌子,“啪”得一声响,脸色铁青,厉声问:“萧旻,你当真要剪舌头?”
众人见她动怒,皆起身跪下,大气不敢出。
萧旻也双膝跪地,抬头硬声道:“当真不要了。”
老太太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今日成全你。”命青樱拿笸箩来。青樱不敢违命,战战兢兢取了来。老太太拿了剪刀,丢到萧旻腿前。
萧旻慢腾腾握住剪刀,往脸上抬,李氏大哭道:“旻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岂能如此不孝!”
第37章 秘事
接上话。萧旻听李氏这般说,恼道:“五常之中,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母亲说我不孝,你待我又可真的慈爱?”
萧肃康叱道:“逆子,你既知五常,应更通四维,如今为个女人,白读数年圣贤书,传扬出去,遭天下人耻笑。”萧旻一声不言语。
李氏委屈道:“就因拦你娶林小姐,你瞪起乌鸡眼,要死要活,六亲不认,把我们从前对你的好,全抹煞了!”
萧旻道:“母亲此话差矣。我岂只为林婵,更恶你们合起心,伙同府里所有人,为我设下这场阴谋,诱我堕入深渊,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你们就这样对我好的?”
萧肃康:“因你冥顽不灵,一意孤行。如若你遵伦常,知变通,晓厉害,识大局,我们何至于此。”
萧旻道:“倒是我错了。”
萧肃康道:“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我们错了?”萧旻气怔。
李氏道:“旻儿,你如今再闹,也无济于事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如放下心结,我们岂会害你呢。”
萧旻恨恨道:“待我剪了舌头,再戳穿耳鼓,弄瞎双目,从此不看不听不说,少却人间烦恼无数。”果真一手拽舌,一手作势要剪。
众人慌张力劝,萧老太太摔掉手中茶碗,换一时安静,她道:“孙儿,你听我一句话,再剪你的舌头不迟。”
萧旻道:“祖母请说。”
老太太叹气道:“你怪错人了。骗你之法,乃我一人所为,与你爹娘、及全府上下无关,他们也并非合谋,而是听我命行事,不得不从。你若执意毁伤自己,我阻拦不住,只能咬舌自戕,把这一条老命赔你!”
萧旻听她所言沉重悲痛,想起平日的和睦欢乐,手一软,剪子落地,雪鸾眼明手快拾了去。
老太太命众人退下,叫住萧肃康,且让萧旻起来坐。她道:“孙儿今日言行,虽莽撞无礼,却可谅,我看出,你已非小儿无知,这国公府中,也有不少秘事,可述与你听。”
萧肃康道:“母亲不可......”
老太太打断道:“无妨,孙儿身为嫡长孙,有勇有谋,胆识过人,早晚要挑起府中重责,不妨从现时开始。”
萧旻道:“祖母要说甚么?”
老太太道:“阻你与林家小姐婚配,实属门不当户不对,在国公府内,从祖上至今,也并非个例。我讲个最近的给你听。你父亲原是双生子,还有个前后脚的哥儿,出娘胎不过两日,来了个相面神仙,自说擅麻衣相法,通晓六壬神课,能测吉凶祸福,你祖父领了他,给两孩子测字相面。不曾想他观后,掐指一算,道两子八字大凶,相生相克,需得分散两地,否则一死一伤,祸及府运,伤数年根基。”
萧旻道:“江湖术士的话,怎能信?”
老太太道:“宁信其有,不可信无。你祖父思虑后,留下你父亲,哥儿则过继给族中近亲。不曾想,哥儿天资聪慧,过目不忘,谓之神童,你祖父心有不甘,寻个由头,十五岁时,将他接回府中生活,并未揭其身份,仍以叔侄相称。他十八岁时,春闱科考后,自幼订亲的女家,请求完婚。女家不过普通门户,你祖父指望哥儿日后承家嗣业,岂能容肯,那家女娘性烈,闻听后,一条绳索悬梁自尽。哥儿难以接受,遁入空门,成为白塔寺中一佛僧。”
萧旻赞道:“大伯性情中人,我还不如他!”
老太太道:“不要混说,哥儿心内早悔矣。”
萧旻问:“这是为何?”
老太太道:“哥儿入佛门不过数日,春闱放榜,高中会元。若入朝为官,必是另一番繁华盛景,仅为个女子,抛放一切,青灯古佛半生,你说值不值得?”萧旻语塞。
老太太道:“孙儿与哥儿,倒有些相似,性子率真,重情重义,诚信守礼。却也同样固执别扭,不懂变通。此次使计骗你,虽非不该,也是唯恐你走哥儿的老路。”
萧旻道:“既怕我走大伯老路,就该让我娶了林婵。”
老太太冷笑道:“你以为林小姐对你,如那女娘对哥儿,痴情决烈?”
萧旻道:“这话何意哩?”
老太太道:“你祖父当年,直接退婚,未给那女娘活路走。而林小姐,可给了她三条路选,她若有女娘痴情,必嫁你为妾;她若有女娘决烈,不会嫁做商人妇。她活得可比孙儿你,通透明白着呢!”
萧旻被祖母几句话,挑得心头火起,火焰连山,回想往事,愈发恼怒道:“林婵、九叔,明明知晓,却骗我不说,枉我一片真心。”
萧肃康插话道:“你气甚么?待你仕途坦荡,权势滔天,想要谁、想弄死谁,还不是你说了算!”
萧旻道:“以权势压人,算甚么本事?”
萧肃康冷冷道:“有了权势,便是难获真心,却可得服从。”
上暂不表,再说林婵,听得萧乾禀报,秦淮河景致好,她不曾来过南京,也不晓以后可会再来,或许这辈子再无缘份,不由心思活泛,见萧云彰自去了,她在房内略停留会儿,面掩薄纱,带了小眉和齐映,在路边拦个轿儿,直奔秦淮河。
轿子在文德桥停住,林婵下来,但见桥上不少贩子,或挑或担箩筐,卖的有咸板鸭、煮腊鸡、卤牛肉,还有卖点心的,玉带糕、梅花糕、糖糯米圆子,鸭油烧饼。
林婵买了半只咸板鸭,几块热糕,交齐映提着,雇了只小凉篷船,够三人坐的,只需一钱银子。她们坐进去,船舱摆了桌椅,船夫帮忙把鸭子剁成块,摆了一盘子,热糕一盘子,又送来烹好的茶,和绿豆汤。她们边吃边赏风景。
船夫划船至河中央,但见四周游船甚多,雕梁画栋的花船,坐满王孙子弟,吃酒谈笑,时有丝竹声声,顺水波而来,音韵婉约,甚是动听。
林婵还见有些篷船,舱门一串帘子,内坐妖艳妇,若见有男子船,嘻笑抛眼,颇有风情,若没有,则躲在帘内,不声不响。船夫叫她们这种妓女,为“水鸡儿。”
篷船一路划到利涉桥,林婵四周环顾,忽见一艘豪华大船,萧云彰正与三四人对坐,相谈甚欢,又过来两女子,打扮花枝招展,福身见礼,坐他身边,斟茶倒酒,小意殷勤。林婵想,狗改不了吃屎,就是这样的。
船夫划桨靠岸,林婵三人上桥,在河央时,是一种风景,站桥上,往河央望,又是另一种风景,她们边看边走,走走停停,下了桥,见到一处寺庙,香火鼎盛,林婵道:“不妨进去烧柱香,祈福明日一路顺遂。”
第38章 闻说
接上回,且说这寺庙叫龙鸣寺,紧靠秦淮河,传承百年香火,今日尤其人多,因该寺每月十五开放,百姓在此商品交易。
齐映不进去,林婵亦不勉强,只带小眉,先至大雄宝殿,殿上供奉释迦摩尼,她磕头上香,暗自祈愿后,起身往里走,过观音殿,罗汉堂,至庭院内,小贩摆了各色绣品、文房、头面、佛像、鲜花、饯果之类,供百姓挑拣。
林婵一路看过去,闻到香味儿,不远处围簇着人,是个卖果馅汤团的摊子。小眉眼馋,要去买来吃,林婵则细观一幅古画。不想小眉很快回来,面色惊恐道:“我看到夫人哩。”
林婵说:“哪个夫人?”
小眉吞吐道:“老爷......的夫人。”
林婵反应过来,说道:“定是你晃了眼,柳氏怎会在这里。”
小眉道:“我也以为自己晃了眼,又多盯她会儿,没错的。”
林婵道:“你带我去。”
小眉前引到走廊,指着道:“那不是。”
林婵望去,见个妇人与个男子,正在吃汤团,笑逐颜开。她径自走到面前,劈头问道:“母亲怎在这里?”
柳氏忽听有人问,见是她,唬一跳,也问:“你怎来了?”
林婵抿嘴不答,看向那男子。
柳氏忙道:“我表兄柳禄,是个举子,如今拜在御史府黎大人门下。”又道:“这是林婵,同你说过的。”柳禄笑嘻嘻地,作一揖见礼。
林婵不理他,只问柳氏:“你不在知府陪我爹,倒来这里闲游,你有甚话说?"
柳氏道:“杭州瘟疫肆虐,染病死去无数。老爷命我带哥儿,暂来南京娘家避祸,待那边好些,我再带哥儿回去。”
林婵道:“我爹身边,总得有个伺候的人,明日我回杭州,你随我一起去,哥儿可留下。”
柳氏一口答应,见她戴了?髻,做妇人打扮,满脸笑容问:“姐儿嫁去上京,怎来了南京?姑爷呢?”
林婵道:“你甭管!我宿在悦来客栈,明早卯时三刻,我在门首等你。”
柳氏道:“行罢!我连夜收拾行李,再寻你去。”
林婵不再多话,告辞离开,走出寺庙,见齐映仍坐台阶上,晒着春阳打盹儿。小眉摇醒他,林婵道:“今儿十五,佛祖显灵,前时皆是烦恼,你也该进去跪拜祈福,明日起,日日是好日。”
齐映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无有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奶奶但凡拿得起,放得下,不用拜佛,也会日日是好日。”
小眉道:“你前世,定是偷佛祖香油的小老鼠。”
林婵问:“怎地说?”小眉道:“一嘴禅(馋)味儿。”
林婵噗嗤笑起来,齐映摸摸嘴,也笑了。
林婵这边赏完景,拜过佛,乘轿回客栈,萧云彰则还在花船内,与几位商贾把酒言欢,一个龟公带来两妓儿,同许掌柜、佟老爷、唐员外见礼,显见相熟,笑说:“我这新到的姑娘,好姿色,爷要不要作陪。”
唐员外呶呶嘴道:“给萧爷先过目。”
龟公忙作揖,陪笑道:“竟未曾见过萧爷,我眼瞎了。”
两妓儿瞟眼过来,穿着松江棉布宝蓝直裰,面目清俊,举止潇洒。萧云彰只道赏钱。萧乾各给一钱银子。喜得龟公及两妓儿,千恩万谢收了,坐下殷勤陪侍。
许掌柜问:“萧爷来南京待几日?”
萧云彰吃茶道:“明日就走。”
许掌柜问:“往哪里去?”
萧云彰道:“往杭州城一趟。”
唐员外问:“萧爷不知杭州城正闹瘟疫么?如今那儿只进不出,进容易,出就难了。”
萧云彰道:“这般严重?”
一个妓儿插话道:“我上月才从杭州到的南京。”众人一惊,神情谨慎。
妓儿忙道:“莫怕,我若有病,也进不来南京城,医官早问诊过了。”
萧云彰问:“杭州城内,如今是何状况?”
妓儿道:“知府老爷携家眷,连夜逃了,如今驻守苏州,城内交有同知林大人统辖。如今那儿只余四类人。一类,林大人及手下;二类,得病的百姓;三类,医官儿;四类,哄抬物价的商家老爷。”
萧云彰问:“病状如何的?”
妓儿道:“先时高热、咳嗽,喘不上气,再后神智不清,浑身疼痛,咳血,抽搐而死,前后不过数日。更骇人是,这病一人得了,一传十,十传百,不知不觉就染上了。”
萧云彰又问:“怎么个哄抬物价法?”
妓儿道:“生药、熟药铺子里,石菖蒲、白术、麻黄、苍术、人参、甘草全提了价,尤其麻黄和人参,一两麻黄,原不过一分银,现可好,要一钱银。一斤人参,原三两银,现要六两。”
佟老爷问:“不是有官家的惠民药局?”
妓儿冷笑道:“莫再提官家,早卖空了。”她接着道:“医官儿说,此病讲话时,经由唾液飞溅传染,可用松江布蒙口,那布商又开始作妖,一尺布涨到五钱银子。医官儿说,焚烧苍术,可净化空气。林大人用官银买,也从早时五分银,涨到八分银,百姓若买,要一钱银。还有瓜菜蔬果、鸡鱼肉蛋、柴米油盐,更没一个放过。”
唐员外拍桌道:“怎地这般无耻,有此类同行,我掬尽三江水,难掩今朝满面羞。”他怒问:“那些个铺子,叫甚么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