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姑娘
萧云彰写毕给他,他接过看了,无字,寥寥几笔画。伙计问:“传给何人?”
萧云彰道:“陈娘子。”伙计摸摸后脑勺,收起银子走了,不在话下。
且说林婵,听得周守礼问后,暗忖何为经营之道,我说得好不好不重要,评判在他人,如今他们沆瀣一气,本就老商人,总能寻到我话里错处,再加打压。我若不说,显我无知,那魏公公、徐阁老及谢少卿,与萧家牵扯甚深,更不会帮我,怎么看都是死棋,满盘尽输,不由心绪浮躁,脑中发乱。
林婵正思对策,陈珀递来一张纸笺,她问:“这是甚么?”
陈珀低声道:“不知,只说给陈娘子。”
林婵接过,拆开看,画了一只木鱼,一树花柳,一盘针线。略思即懂了,暗喜想,九叔竟然来了。莫名心定。她开口道:“有僧问大梅法常,‘如意可是佛法大意?’大梅法常答,‘蒲华柳絮,竹针麻线’。周掌柜,这便是我要说的。”
周守礼问:“是何意哩?我不甚明白,还请陈娘子明示。”
林婵道:“但凡聪明点的,略想想便意会了,你竟还不甚明白,不妨问问旁人。此也算经营之道的一种,不耻下问,虚心求教。”
周守礼问众人:“陈娘子的话,你们可都意会了?”众人笑而不答。周守礼忽然意会了,惊出一身冷汗。
魏泰给张公公使个眼色,张公公忙道:“到此为止。最后请三位掌柜自述,萧掌柜你先。”
萧任游问:“自述甚么?”
张公公道:“甚么都成,譬如你被推举为灯油佥商,有何打算?”
萧任游想半天道:“我一切听魏公公的。”
魏泰唬得出冷汗,微笑道:“此言差矣。我不过个收灯油的,萧掌柜听我的做甚,要听也听你自己才是。”他瞟过萧肃康,又看见乔云云,想起前时那番话,旧怨新仇涌上心,顿时恼火想,老贼胆敢陷我与不义,休怪我翻脸无情。
张公公无奈道:“周掌柜你哩?”
周守礼不敢表态,只道:“定当不辱使命。”
林婵倒详说了,从常山冯家镇的千亩油茶园,到当地最盛名的冯十八油坊、是自己的标行,再到自己有两条标船,可随货随行,不用因官船时限受阻。
待她说毕,魏泰、徐炳正及谢京退至后房商议。
太子朱宁煜笑问:“陈娘子提的大梅法常禅语,姑姑如何悟的?”
朱孝德道:“怎地,太子不曾意会?”
朱宁煜道:“我想听听姑姑的。”
朱孝德道:“我且问你,佛中三宝是何?”朱宁煜道:“佛、法、僧。”
朱孝德道:“总印禅师答,禾、麦,豆。我却说,权、欲、利。”
朱宁煜问:“这是何意?”
朱孝德道:“佛、法、僧、乃佛陀度化大臣后的感悟。总印祥师所答,乃对日常生活感悟。我所答,乃替太子答的感悟。”
朱宁煜微怔问:“怎是替我答?”
朱孝德淡笑反问:“你不想么?”
不待朱宁煜开口,她起身道:“大梅法常这道禅语,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所想,未有定案。”欲离去。
朱宁煜问:“姑姑不等结果了?”朱孝德不睬,迳自走了。
萧云彰慢慢吃茶,赏窗外风景,忽见一穿水田衣,手拈佛串的女子,匆匆入了轿辇,两个小公公并四个宫女跟随,轿夫抬起滑杆,很快隐没街市之中。萧云彰知她是谁,他的百门油铺,就开在公主府对面的油坊胡同,陈山已盯守八年之久。
一壮汉奔进赌坊,高呼道:“有消息哩。容我吃口茶。”
一众催促道:“吃甚么茶,先说为快。”
壮汉故意卖关,接了茶一饮而尽,方道:“薪火庄与百门油铺,各有一选。”
有人问:“不是三人么?还有一个选谁?”
壮汉道:“未明宣哩,我恐你等焦急,先来报信,有加注、或增投的,这是最后时机。”
有人道:“你莫耽搁,赶紧去罢,没准已经宣哩。”壮汉奔走。
有人道:“我觉非萧掌柜莫属。”
有人问:“你如此笃定?”
那人道:“魏公公一选定乾坤,他无根之身,本就痛恨女子,又与国公府萧大人交好。”众人觉得甚有道理,加注的加注,增投的增投,热闹非凡。
伙计过来添水,好言力劝:“看情形,陈娘子大势已去,爷若想改投萧掌柜,给我五两银子,可替你求情,通融一回。”萧云彰摇头不改。
伙计惋惜,世间真有此等人,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
半刻后,魏泰、徐炳正及谢京自后房出,复坐后,张公公收他们手中所选名号,先揭徐炳正的,张公公念道:“薪火庄萧掌柜。”
再谢京,张公公念道:“百门陈娘子。”
林婵看向谢京,行福礼表谢意。
张公公欲揭魏泰的,忽听魏泰道:“且慢!”同时,听得有人道:“且慢,小的有话禀。”
第107章 商会5
接上话。林婵听得有人道:“且慢,小的有话禀。”随声望去,是个年轻男子。张公公皱眉问:“你是何人,有甚话要禀?”
那人跪拜,作揖道:“小的乃菜市巷豆腐坊李家长男李培实。要揭穿萧任游的真面目,他不配当任灯油佥商。”
张公公叱道:“配不配岂由你说了算!在此公然叫嚣、成何体统。拉下去杖责二十。”
三五侍卫过来拖拽,李培实边蹬腿,边高声道:“你们不允小的禀告,可是早已内定好了?又何必在此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谢京皱眉,命侍卫退下,问道:“李培实,你要禀告萧任游甚么罪名?”
李培实道:“萧任游与弟媳通奸罪。”一众哗然。
萧任游面红耳赤,骂道:“哪里来的无耻之徒,胆敢陷害与我,打死你这个没娘养的猪狗货。”扑上挥拳便打,李培实捂头鼠窜,谢京一声拍案,大怒道:“你等休言,若再争吵不止,藐视公堂,先各打十板以儆效尤。”萧任游方才罢手,被强按跪地待审。
萧肃康暗感不祥,说道:“今日商会主为推举灯油佥商,并非来此审案断判。豆腐坊的粗鄙商贩,此时来闹,显见动机不良。谢少卿不妨稍后将他二人收押,交由刑部处置,不必在此兴师动众,伤我国公府声誉。”
谢京冷笑道:“萧任游乃灯油佥商人选,其若品德败坏,罔顾人伦属实,怎好委已重任,辜负了圣意,我等亦难逃任人唯亲的罪名。”
萧肃康还待说,魏泰阴阳怪气道:“谢少卿所言在理,萧大人若晓甚么,不妨提前告知,免得稍后审出甚么来,怪气人地。”
萧肃康发狠道:“若审不出甚么,此等奇耻大辱,我定当不罢休。”
萧云彰吃了半盏茶,几片云片糕,见已至晌午,日阳当空,叫来伙计结茶点钱,那报信的壮汉飞奔进门,众人连忙高声问:“佥商之任给了何人?”
壮汉道:“竹子长杈,节外生枝。现断起案来。 ”
众人着急问:“审甚么案?”壮汉道:“有人告薪火庄萧掌柜,与弟媳通奸。”
众人惊呆问:“可属实?”
壮汉道:“正审着哩,我哪里知。”
一时炸开了锅,伙计收了钱问:“爷不等结果出了再走?”
萧云彰摇头,笑笑走了,出门上轿,迳回陈家。
再说谢京,问李培实:“你详细说来,若有半句不实,大刑伺候。”
李培实告道:“小的发妻,在菜市巷有豆腐西施之名,前些日被这厮撞见,生起邪念,送她衣服首饰笼络,也怪那淫妇见财眼开,一来二去勾搭成奸,世间没有不漏风的墙,被我无意撞见,越想越气,想给他个教训,昨晚一路跟他进了妓馆,原想待他吃得大醉,趁其不备,捅他一刀。哪想却听他吹嘘,与自个弟媳有首尾,同桌纨绔只是不信,他竟从袖笼里,拿出个汗巾子,和一枚簪子,说是弟媳所赠。”
谢京问:“那物证可在?”
李培实道:“我趁他们喝的烂醉,偷拿了出来。”从怀里取了,呈给侍卫。谢京从侍卫手中接过,对亮细看,见是一枚并蒂莲簪子,簪儿上写着:“在天比翼鸟,在地连理枝,同生死,共情关。卢可儿赠游郎。”在看那汗巾子,绣一对戏水鸳鸯,落字仍为卢可儿赠游郎。
谢京让萧肃康先看,一并问:“这卢可儿可是萧大人府中女眷?”
萧肃康脑里嗡嗡地,说道:“容我问问他。”谢京允了。
萧肃康近至萧任游面前,将汗巾子与簪子与他过目,低问:“这物从哪里来?可是淫妇与你的?”
萧任游冤屈道:“那李贼所言不实,我昨在妓馆未曾说过那些话。”
萧肃康问:“你只肖说,这可是你的?”见他不吭声,眼神露怯,神情发虚,顿时明了。他回身至谢京面前,低声道:“此桩公案牵扯府中家丑,其中是非曲直,还得自查清楚。谢少卿给我几日,必给你个交待。今日就到此罢,给我国公府留存些颜面,日后必当重谢。”
谢京略思忖后,说道:“我虽暂放过令弟一马,但这灯油佥商之任,他是无缘了。”
萧肃康道:“事已至此,我还有甚可说。”
谢京点头,朝李培实道:“你这证物还需查验,若有结果了,再知会你。”
李培实谢过。他又命侍卫:“带萧任游回大理寺问话。”萧肃康也走了,萧逸与福安跟随其后,福安朝陈珀陈山看了两眼,不在话下。
张公公揭了魏泰所写名号,念道:“百门油铺陈娘子。”
林婵大喜,起身行福礼。众人心底发酸,交耳嘀咕:“倒让个娘们得了势。”
魏泰道:“陈娘子既得佥商之任,怎还不露真颜示人。”
林婵晓得躲不过,索性揭了面具,众人不由呆了,皆赞道:“竟是个年纪轻轻的美妇人。”
谢京蹙眉道:“你竟是萧云彰之妻,怎唤自己陈娘子?”
魏泰问:“你认得她?”
林婵简短道:“我夫家原本姓陈。”
谢京朝魏泰道:“她亡夫乃萧府九爷,在世时,掌京中煤、柴、布及骡马市,商铺众多,生意十分兴隆。”
魏泰道:“萧九爷的名号,我恁熟,只是未曾碰过面。”
谢京道:“她父亲乃前詹事,现任浙江知府同知的林光道,林大人。”
魏泰失声道:“林光道,竟是他之女!”将林婵上下审视后,说道:“你今日与萧任游之争,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
林婵道:“生意场上无父子,亲兄弟也要明算帐,这无可厚非。”
魏泰道:“你乃官宦之女,为何要自降身份,走上行商之路?”
林婵感伤道:“亡夫留下众多商铺,我不出面打理,还能指望谁呢?”
魏泰观她楚楚可怜之姿,抬手之间,露出袖笼中一截臂膀,欺霜赛雪的白嫩无瑕,不由滋生快意,目透淫邪之光,皆被乔云云尽收眼底。
谢京则冷哼一声,暗忖,此妇人心机深沉,怪会做戏,绝非等闲之辈,今日一场商会,枝节横生,屡生变故,未尝与她无关,待我回去,细细盘剥一番再说。
太子朱宁煜,站楼上,俯看各路人马作鸟兽散,留一片狼藉,店内伙计开始洒扫、整摆桌椅。他突然问:“你觉得萧云彰真死了?”
魏寅一时也迷茫,只道:“我如在云端,此身不知处。”
朱宁煜笑了道:“我曾说过,不论萧云彰有何考量,若错过奎元楼商会,便愚蠢至极。”
魏寅道:“确是说过。”
朱宁煜道:“现我明了了,他很聪明,智谋过人,又有这位娘子相助,可谓如虎添翼,且看他俩接下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