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姑娘
魏泰这才害怕起来,开始讨饶。
福安怒道:“老骟驴,可还记得十四年前,一妇人的丈夫因灯油案被斩头,她来寻你的仇,被你残虐整夜、体无完肤。”
魏泰道:“我不记得了。”
福安道:“她丈夫名叫夏应荣,原是户部北京清吏司度支科员外郎,后调入内库查帐,查到你的头上,你构陷他收受贿赂,被打入大狱问斩。这你可记得?”
魏泰道:“夏应荣治罪与我无关,是孝德公主下命斩首。”
福安道:“临死还在狡辩,死不足惜。”
魏泰哎哎两声,喘不上气,求饶道:“小爷放了我罢,府中的金银财宝全归你。”
福安道:“我只要你的命。”
魏泰道:“我与小爷无冤无仇,为何要我的命。”
福安道:“夏应荣是我爹,被你残虐的妇人是我娘,为着今日,我等足十四年,以你这条狗命祭我爹娘。”愈发勒紧,魏泰垂死挣扎,无奈手脚被林婵乔云云死死困住,不肖多时,出气多进气少,呜呼哀哉,身体一动不动了。
他三人这才松开手,见魏泰眼窝两个窟窿,血糊了一脸。林婵英雄气褪去,不由后怕,两腿发软,乔云云淡定些,搀她起来。
福安道:“你们赶紧先走,萧乾轿子就等在门外。”
林婵颤声问:“你哩,不走么?”
福安道:“这里我收拾下再走。”
乔云云见自己与林婵,衣裳皆有碎烂,打开柜子,内皆是女人衣物,拣两件斗篷,披上相携离去。福安则把衣袖卷起,拖拽魏泰的身体到床上,用被子从头到脚盖严实,将翻倒的桌椅摆正,捻暗灯芯,留一丝余火,方才走了。
魏贤见到林婵乔云云,一声不吭打开外门,放她们出去。
不远处,萧乾站轿前候着,探头伸颈,望穿秋水,见她俩来,忙掀帘入轿。
轿子开始摇摇晃晃前行,林婵与乔云云四目相对,皆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乔云云伸手,用帕子拭林婵的唇角,轻声道:“有血。”
林婵问:“你身上痛么?”乔云云摇头。
林婵道:“我痛死了,火辣辣的痛。”
乔云云微怔,不禁笑了。
林婵问:“你笑啥呀?”
乔云云道:“说来你也是官家小姐,养在深闺,不识风雨,却原来胆子恁大,敢杀人。”
第137章 众像
接上话。林婵听乔云云的话,摇头道:“我也怕的,手脚发软,浑身打颤,但那阵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岂能再让恶人苟活,继续作恶,反倒心思坚定了。”
乔云云没再说甚么,从魏泰别院,到怡花院的路,她乘轿来往多次,闭目须臾道:“轿夫走的慢些,路恁黑了。”
林婵道:“哪里黑,亮堂堂地。”
乔云云睁眼欲辩,却见帘子挑起,春风吹过来,满街灯火,明月如霜,照得人如画。不由恍惚问:“何时这么亮?”
跟轿的萧乾听到,说:“这是条夜市街,两边十数商铺,许多年了,从未黑过。”
林婵朝萧乾道:“你回去,看能否迎上福安。”
萧乾道:“福安交待,不许走回头路。”
林婵听了,半日没言语。
福安仍旧与魏贤吃酒。魏贤看他问:“陈娘子与乔云云走了,你咋不走?”
福安道:“我不能走。”
魏贤问:“这为何?”
福安给他斟酒,平静道:“我杀了魏公公。”
魏贤手里杯子摔落地上,吃惊道:“恁糊涂,为两个妇人,搭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
福安道:“不只为她俩,是为我自己。”
魏贤问:“何意哩。”
福安道:“十四年前行刺魏公公那妇人,是我娘。我等今日许久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报官罢,我在这等着。”捡起地上杯子拭两下,重新斟满酒。
魏贤站起,甩门出去,片刻后,回来坐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说道:“你走罢。”
福安微怔问:“为何放我走?”
魏贤道:“你娘的死,我也有份。自那后至今,眼睁睁看老骟驴残害女人无数,我因胆怯,一直助纣为虐,亏损阴德。今日你手刃仇人,亦为人间除害,我佩服你的胆识,你赶紧走,我自有办法。”福安跪下磕头拜谢,自去了。
乔云云回到怡花院,命丫头打水沐浴,仔细清理伤口,更衣后趴俯床榻,似睡非睡,月光爬过窗槅,有人进房,听脚步声是魏寅,她看他洗毕手,坐在桌前吃茶,便问:“这时怎来了?”
魏寅道:“顺路来看看。去过魏公公府了?都请得何人,聊些甚么?”
乔云云道:“你怎不问我好不好!”
魏寅微怔,才问:“你不好么?”
乔云云摇头:“我玩笑的。和陈娘子从府里出来,她被魏公公甩了鞭子,说痛死了,火辣辣痛。”
魏寅变了脸色,问道:“怎么回事?你细述来。”
乔云云待说,忽听隔门有人问:“魏大人可在?”魏寅起身出去,又进来,拿起搁桌上的绣春刀。乔云云问:“这就走了?”
魏寅道:“魏公公府出事了。”不待她多话,匆匆离去。
林婵乘轿到百门油铺,掌柜陈山走近作揖,林婵只问:“可有我的信来?”
陈山道:“没有。”她放下心来,命起轿回萧府,到院里,小眉正等心焦,忙过来搀扶,才碰到林婵胳臂,就听她一声惨叫,唬得忙问:“奶奶怎么了?”
林婵吸气道:“你勿要碰我,打水,再拿治瘀伤的药来。”
小眉领命。她入房,脱掉衣裳,对镜察看伤势。小眉捧水盆进来,骇得铜盆差点掉了,两行眼泪流下,嚷嚷道:“哪个杀千刀的,把奶奶打成这样?我去跟他拼了,我现要去问萧乾,就这样保护奶奶地?他怎么不去死?”
林婵原来痛得龇牙咧嘴,忍不得笑了:“你怎跟冲天炮似的,一点就炸。不关萧乾的事儿,莫错怪他。”
小眉跺脚哭道:“奶奶还有心情玩笑,这样深的伤痕,还不止一条,何时受过这罪哩。”
林婵趴倒床上,让她清理伤口,说道:“乔云云满背的旧痕新伤,她说不痛,我这又算甚么。”
小眉道:“她怎好与奶奶比哩,一个娼妇。”
林婵沉脸道:“怎地了?你看不起她?她原是官家小姐,蒙冤堕入风尘,遭了许多罪,她哪是不痛,是知道说了,也会被你这样的嘲讽。”
小眉惭道:“我错了。奶奶,我同情她。”
林婵道:“你以为她希得你同情,呸,她最不需要这个。”心底一阵烦躁,赶小眉走。
小眉见她真个动怒了,不敢求饶,端了水盆退下。
再说福安,拎了鸡包翅回府,先往老太太房去,敲了半天门,来开的丫环竟是雪鸾,眼眶红红问:“你来做甚么?”
福安道:“我给老太太送鸡包翅来,你怎在这?”
雪鸾接过道:“我在这有甚稀奇,随大夫人来的,她和老太太正说话哩。”
福安笑问:“那你哭甚么?舍不得出府配小子去?”
雪鸾骂道:“你们这些个小厮,主子没个正行,你们也跟了走邪路,哪怕稍微等样些,谁甘愿和主子有首尾。”
福安问:“惠春怎么了?”
雪鸾道:“干你何事?滚!”把门阖上了。
福安回到书房,萧逸与萧勤在廊下下棋,见他来问:“鸡包翅哩?”
福安道:“送老太太房了。”
萧勤笑道:“也不晓多买点,晚间我们自在吃酒。”
福安道:“我钱没带够,老爷寻过我没?”
萧逸道:“老爷酒吃醉了,在书房睡到现在还没醒。”
福安问:“惠春见着没?”
萧逸摇头,萧勤道:“见她作甚?”
福安道:“好像受委屈了。”
萧勤道:“我倒听说一桩事儿。”
萧逸问何事。萧勤道:“新进门的少奶奶,脾气大,和旻少爷三天大吵,两天小吵,没个消停。”
福安问:“吵甚么,她又不疯。”
萧勤道:“首辅家的大小姐,要得是众星捧月。旻少爷那性子,是捧人的人?欢喜的没得说,不欢喜,随手就摔,管你是谁。”福安和萧逸听后笑了。
萧勤压低声说:“我听萧书说,有一晚儿,旻少爷做梦,直叫九奶奶的小名。气得少奶奶端起一盆凉水,浇了他满脸。”
福安啧舌道:“性子这么烈?”
萧勤叹气道:“怪谁哩,想想旻少爷也怪可怜的,被全府上下一齐算计,失了心爱之人,气到吐血晕倒。这事儿落我头上,我要砍人。”
福安道:“你少在这马后炮,那会儿也没见你偷风报信去。”
萧勤道:“我若偷风报信去,被砍的就是我了。”三人皆笑。
忽听哐啷一声,大门踹开,离得远瞧不清楚,萧逸拔嗓叱问:“是何人大胆硬闯?打扰老爷歇息,不怕吃板子。”
郭铭抬袖擦拭额上热汗,喘吁吁道:“是我。老爷可在?”
福安近前作揖问:“老爷吃酒吃醉了,正歇息哩,郭先生有事?”
郭铭急问:“今日老爷可是去过魏公公府吃席?”
福安应道:“正是,昏时我们跟轿去的,待足一个时辰就回了。郭先生问这做甚?”
郭铭道:“你莫再问,快去通传,我有大事要禀,耽搁不得。”
福安让他稍等,掀帘进房,萧肃康已被闹醒,坐起披衣,皱眉问:“谁在院里吵吵?让人不得安生。”
福安递茶道:“郭先生来求见,说有大事要禀,瞧他汗流浃背,慌慌张张的,应不是虚言。”
萧肃康吃口茶,命领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