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姑娘
福安怔问:“走去哪里?”
林婵将萧云彰一路经历,细细说与他听。福安听后,思忖道:“大爷与郭铭在书房相谋,我隐听得,说皇帝时日不多,公主下令,由郭铭传出密旨,集部下五百人,后声音太小,我听不见了。直觉与清平县被捕的贼人脱不得干系。这个郭铭十分狡猾,身边小厮也难亲近,密得跟铁桶似的。但他得需人紧盯着,不过三五日,定有动作。”
林婵道:“有法子。九爷留了陈丰、陈恩在暗处护我,让他俩去盯住郭铭便是。”
福安放下心道:“一切有劳奶奶安排。”告辞要走,林婵问:“听说惠春被撵出府去了?”
福安回道:“确是如此。”
林婵道:“她本性不坏,对你也有好感。”
福安淡道:“奶奶勿要再提,我满心满目唯有仇恨,再无其它。”深深作一揖,径自出房去了。
林婵坐许久,叹息一声,小眉打来热水,听后问:“奶奶又在烦恼甚么?”
林婵反问:“这雨何时才能下哩?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小眉笑道:“这谁知哩!”不在话下。
一场暴雨落至天明,几日后的夜晚,月色当空,公主府内,长公主朱孝德,端坐黄铜镜前,任侍女梳理长发,才洗过,犹带潮气。忽听帘外,安海公公来告:“宫里传事太监禀,皇上有旨,请公主往乾清宫一叙。”
朱孝德没吭声,镜中如冰封的双眸,忽然有了神采,转而狂热,变得癫狂,她咯咯大笑不停,侍女唬得箅梳掉地,急跪地乞求饶恕。
朱孝德笑道:“你起来,还不赶紧替我梳头,好进宫面圣。”梳毕,侍女捧来水田衣,她轻轻抚摸过,说道:“这衣裳,我穿得腻又腻,恨又恨,总算是穿到头了。”咬牙切齿地穿戴整齐,走出房,八个宫女,六个太监,等候多时,安海公公提一盏宫灯,俯首眼垂,小心照在公主脚下,走到檐子跟前,伺候她入檐,一路抬进乾清门,两面深墙,一溜宫灯黄亮亮的,又有一轮明月在后紧随,朱孝德道:“今晚夜色甚好。”
安海公公即命抬檐的太监走慢些。朱孝德问:“安海,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安海公公回话:“十二年余。”
朱孝德道:“你初到我跟前,不过七岁年纪,也是我最落魄之时,时至今日,仍没想明白,你怎会愿意来伺候我?”
安海公公道:“魏公公命我伺候谁,谁便是我的主子,誓要一心一意跟随。”
朱孝德道:“你这话说得朴实,但胜过千万句阿谀奉承。”命他凑近,附耳低言道:“日后赏你个掌印太监职罢。”安海公公称谢,神情平静。
进了乾清宫,穿过芜廊,檐子在寝殿前停驻,她扶住安海公公衣袖,缓步而下,再看了看四围,走进殿内,太子朱宁煜,及太医院院使禇石,太医范良、黄石及安延清皆在。见她来,皆作揖请安。她不搭理,站在榻沿,观皇帝身覆金龙明黄褥被,面容发暗,但却睁开双目,直勾勾盯着她。朱孝德问:“皇上可感觉好些?”
皇帝似来了精神,命她坐,命公公给她斟茶,再命所有人等退下,有话于她单独说。见人都去了,皇帝才哑声问:“这些年在公主府闭门思过,潜心向佛,可磨去了你的忤逆之心,叛乱之志?”
朱孝德冷笑道:“这些年?皇帝可知这些年,是几年?十四年,十四年啊!”
皇帝问:“十四年怎地?”
朱孝德愤怒道:“十四年与你,不过弹指一挥间,与我则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皇帝道:“看来这十四年,你深居简出,一心向佛,皆是假像,只为瞒骗朕。”
朱孝德道:“我与你若比命长,是我赢了。”
皇帝道:“你十四年前,在白塔寺祭祀大典上,趁琉璃塔上长明灯熄灭,持刀刺朕,若非本慧方丈替朕挨下一刀,朕早崩了。”
朱孝德愤愤道:“那老秃驴多管闲事,害我功亏一篑。”
皇帝道:“你刺朕这一刀甚重!十四年间,伤处复发数次,难以痊愈,致朕无心朝堂,难以勤政。眼见天下颓败,贪官污吏横行,民心尽失,朕愧对先皇,愧对天下百姓。”他猛咳一阵,接着道:“若非母后哀求,朕顾念手足之情,如今你安在?朕以灯油贪墨大案,掩盖你谋逆弑君大罪,诛杀蒙冤官员十数,牵连上百人等,朕这十四年间,每想起仍是寝食难安,你却还铮铮有词,不见悔意,若知如此,朕何必当初!”
第146章 宫变
接上话。朱孝德听后,说道:“风吹雨打花落去,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性子软弱、才学浅薄,治国无方,从不讨父皇欢喜。而我样样胜过你,只因身为女子,被父皇叱责痴心妄想,不肯高看一眼,宁愿传位平庸的你。这也算罢,你忠奸不分,听信谗言,屠我驸马全族,可有半分顾及我的感受。现来提甚么顾念手足之情,岂不可笑、可恶、可恨!”
皇帝欲开口,她打断道:“不为鱼肉,只为刀俎。古有武则天自立女皇,令前朝繁荣盛大,我自诩与她不差,十四年前,我功亏一篑,卧薪尝胆至今,已是万事俱备,惟欠东风。”
皇帝问:“东风何来?”朱孝德不答。
皇帝艰难伸手,持壶倒满一盏酒,递她,吃力道:“朕行将朽木,你若能得皇位,乃天命而为,只求你饶太子一命,如十四年前,我饶过你那般。”
朱孝德接过酒盏,抬到嘴边,盯着皇帝停住,忽然道:“你当我蠢么!”猛得凑前,左手用力掐住皇帝下颚,皇帝猝不及防,嘴巴张开,她顺势一灌,一盏酒全灌到喉咙里去了,皇帝喘息渐促,面色赤红,肝腑肝肠如油煎火燎,瞪圆双目,抬手指她,大叫道:“你,你。”
朱孝德睥睨打量他,咬牙笑道:“自作孽不可活。你问我东风何来,这不就来了!”又道:“皇上往黄泉走得慢些,等等你的太子一起上路。”皇帝已说不出话,身躯僵直,喉咙咯咯作响,七窍流血,断尽最后一口气。
朱孝德坐了会儿,唤太监安海。安海进来又出去,请太子朱宁煜、太医院院使禇石,太医范良、黄石及张延清进来。他几进房,还未说话,朱孝德先流泪道:“皇上驾崩了。”
朱宁煜及禇石奔至床沿,但见皇帝死状,乃毒杀之相。朱宁煜面色铁青,质问朱孝德:“你对父皇做了甚么?”
朱孝德冷冷道:“我能做甚么!太子得好生审问太医院了。”
朱宁煜看向禇石等人,皆跪地磕头,瞬间有所明了,果断道:“皇上驾崩,大丧期间,天下同悲,孝悌昭显,礼法严隆,不可生事,所有罪责提审,待安葬之仪完毕后再追究。”命行事公公去请皇后,皇后已在殿外,携众宫女入内,睬也不睬朱孝德,扶住太子胳臂,走至床沿,看着泪如雨下,强忍悲痛道:“下诏罢!”
福安被一声雷鸣惊醒,见萧逸正在穿衣,揉揉眼儿,观天还全黑,坐起问:“你要往哪里去?”
萧逸道:“大爷遣人来叫我,要往文华殿去。”
福安不解问:“离上朝还早哩。”
萧逸道:“确是奇怪。”
福安问:“怎没叫我与你一起?”
萧逸道:“大爷只令我去。”
福安道:“不去便不去,我好困个整觉。”躺倒睡下。眼见萧逸走了,他复又起身,走出宿房,在萧逸背后,不远不近跟着,萧肃康一人站在书房院门首,穿缟衣。他命萧逸去备轿时,郭铭也赶到了。福安隐在树后,听郭铭惊怔问:“大爷要去哪里?”
萧肃康交待:“皇后代为下诏,皇上丑时驾崩,文武百官穿缟衣,往朝堂行哭礼。丧礼开始,城门将闭,不得出入。你趁现时出城,还来得及。”
郭铭道:“我这就走。”
萧肃康道:“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若察觉有异,即捎信告知。”
郭铭道:“大爷放心,一切布局周详,可谓严丝合缝,能有何异。”
萧肃康道:“十四年前,也是这般自信。却杀出个本慧方丈,以致功败垂成。今朝再来,切莫掉以轻心,否则你我之命休矣。”郭铭应承下。
萧逸带了轿子来,萧肃康上轿,各自散了。福安想了想,先一步出府门,路口有个婆子,挂起小油灯,在煎肉饼卖。他边等边吃,不过半刻时辰,郭铭背着包袱,离了萧府,前往车行,陈丰、陈恩在后。
趁郭铭租马车功夫,福安向陈丰二人简短交待两句,再回府内,仆子们正换挂白灯笼,萧勤见他问:“你跑哪去了?可知皇帝驾崩了。”
福安道:“我哪里知。睡得肚饿,去买来煎肉饼,你吃是不吃?”
萧勤笑道:“自然。接下数日没得吃了。”
两人坐在台阶上吃肉饼,福安道:“皇帝佬儿驾崩,干我等草民鸟事,要陪着一起吃素。”
萧勤道:“可不是说。”
福安道:“我问你桩事儿。”
萧勤道:“是何事?”
福安问:“大爷现对我不冷不热,颇为防备,可听闻他有新好的厮童了?”
萧勤摇头道:“不曾听闻。”
福安问:“可听闻大爷在谁面前骂过我?”
萧勤道:“也不曾,或是福安哥你多想了。”
福安道:“甭管怎地,此后你若听得大爷说我甚么,及时告知我便是。”
萧勤道:“哥尽管放心。”不在话下。
再说魏寅,骑马从清平县赶回京城,至城门口,见百姓人山人海,问守城吏,守城吏作揖回话:“皇帝驾崩,再过一刻,城门关闭,不得再出入,是而拥挤难行。”一辆马车差点撞上他的马,他眼疾手快,伸腿抵住车辕,从窗内探出头来,不是旁人,正是郭铭。
郭铭忙表歉意,魏寅不曾多言,甚偏过马头,让他先行。郭铭称谢,魏寅看着马车驶出城门,给骑马在后的陈丰、陈恩使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
他进了城门,赶到百门油铺,门首跳下马来,上前叩铜钹,掌柜陈山很快开了门,魏寅问:“他来了?”
陈山道:“也是刚到,在后面。”魏寅将马给他,大步往账房走,入内一眼看见坐着个人,全身黑衣,头戴宽帽,将脸遮得严实,难辨清全貌。
那人问:“魏大人?”
魏寅道:“正是。你是何人?”
那人答:“你无需知我是谁,可有萧九爷的亲笔信?”
魏寅取出递上,那人接过,凑近灯火仔细看了,焚烧成灰后,从袖笼里掏了一物给他,魏寅看清,不由脸色微变,正是那把金镶玉钥匙。
他紧盯那人问:“这钥匙在孝德公主手上,你是如何拿到的?”
那人轻轻笑了声,魏寅听出古怪了,他的嗓音尖细。
魏寅问:“你是长公主身边的太监?”
那人道:“十四年前,我背负血海深仇,进宫做了阉人,潜在长公主身前,只为等待今时。”
魏寅问:“你是谁的后人?”
那人不愿说,站起给他作一揖,自去了。
第147章 计谋
接上话,前情讲皇帝驾崩,皇后代为下诏,命鸿胪寺、将作监、礼部、内务府、工部、兵部、太常寺等相协置丧,关闭宫门城门。皇后嫔妃及太子行哭礼,皇帝穿戴衣冠,金缕玉柙,含珠玉。文武百官皆缟服,于朝堂行哭礼。再入棺椁,摆放攒宫,等待落葬。太子朱宁煜悲痛万分,决意先守孝后登基,但国之政事,无论大小,已由他亲自掌理。
且说这日大殿上朝,面对文武百官,朱宁煜道:“朕昨夜晚睡,父皇托梦,仙班之路无灯照,黑黢黢方向难辨,走得着实辛苦。朕打算本月十五日,往白塔寺祈福,点亮琉璃塔百盏长明灯十日十夜,为父皇前行照明,众卿觉得如何?”一众附议。
朱宁煜问掌内务府总管太监潘公公:“灯油可有足备?”
潘公公慌忙跪地道:“灯油佥商百门油铺的陈娘子,推说三船五百桶上万斤灯油,在行至沧州河段遭劫,现从常山县新出的灯油,才至扬州河段,运抵京城最快三十日达。油库存油已不多,其量恐难撑过十日十夜。”
朱宁煜大怒,下旨杖责潘公公二十,陈娘子着拿送诏狱。又问众卿:“十五日乃黄道吉日,势在必行,灯油不足,可有法子解决?”一众皆面露难色,户部侍郎李万元道:“城中大小油铺积存现油,多以桐油、松脂、籽油,禽类油为主,且烟浓味重、难燃易灭。皇上前往祈福,意在长明灯长明,为先皇照亮仙路,若因灯油低劣出了差池,臣等罪不可恕。”
朱宁煜沉脸叱道:“区区万斤灯油,竟能难倒满朝文武,何谈改革治世,开疆拓土,复吾朝的繁荣盛景。”无人敢言。
萧肃康站出道:“臣有办法。”
朱宁煜问:“萧爱卿请讲。”
萧肃康道:“一月二十日时,奎元楼商会,臣五弟的薪火庄,也曾竞选灯油佥商一任,虽惨遭败北,但他为当选,确实囤足了万两茶油。”
朱宁煜问:“现这茶油在何处?”
萧肃康道:“清平县。”
朱宁煜大喜道:“确是不远,两三日便可运抵。”
萧肃康道:“不过臣有不情之请。”
朱宁煜道:“但说无妨。”
萧肃康道:“请皇上下旨,薪火庄运送油桶马车,免受锦衣卫使及守城吏查检,谨防小人生事,若出祸端,延误皇上祈福之罪,臣担当不起。”
大理寺少卿谢京冷笑道:“萧大人若胸怀坦荡,又何惧搜查检验!”
萧肃康硬声道:“臣好意替皇上分忧,却遭谢少卿恶言诋毁。臣不敢了,皇上另请高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