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说到底是薛文远行事不端在先,顺天府依规矩办事在后,他办他的案子,办成什么样,不怪他!
冬日夜长,西街上已然是灯火点点。
广客来的生意中规中矩。
闻嬷嬷关上雅间的门,轻声说着外头消息。
除了贴上封条的万通和被带走的薛文远,还有薛家状况。
薛少卿在顺天府“做客”,薛家暂时没有被围,只遣了几个人手守门“照顾”,出入有个消息。
闻嬷嬷道:“岑琅回了太保府。”
陆念今日想吃甜的,阿薇就把醋花生换成了虎皮花生。
糖霜裹着干脆的花生仁,陆念时不时来一颗,闻言道:“她回去搬救兵?她能搬得动?”
“自找出路而已,”阿薇笑道,“您上回教她‘和离割席回岑家’,此前犹犹豫豫的,今日大事不好,或许就想通了。”
“我敢教,也得她敢学,”陆念嗤笑,“她可不敢孤身和薛家谈和离,岑太保不会答应她,她若一意孤行……”
陆念说到这里顿了下,转头问阿薇:“她那点儿斤两,现在还能做什么?”
阿薇道:“当尼姑?”
说曹操、曹操来了。
岑琅提着裙子,闷头沿着台阶上来,一路冲到厢房外头,她的丫鬟都跟不上她。
门关着、却没有紧闭,岑琅激动着一推,便看到了坐在桌边怡然自得的陆念。
“你满意了?!”岑琅尖声道。
看着盛气凌人,可那声音抖得厉害,足见心中恐惧。
岑琅心里乱得很。
薛波被抓后,薛家里头就压抑着,她看公爹与丈夫脸色,日子并不好过。
她求助过祖父和胞弟岑瞻,也到定西侯府求助过姑母岑氏,却没有得到任何实质的帮助,只能继续绷紧了弦。
这根弦,在今日知道公爹被顺天府带走后就断了。
薛府门外也守了人,岑琅不想坐以待毙,想起那日陆念说的“和离割席”,急匆匆赶回太保府。
明面上,回府救援,实则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她不想被薛家连累。
祖父还未散值。
岑琅只能和母亲哭,和祖母哭。
哭不出个结果,只哭到了祖父回府,她劈头盖脑挨了祖父一顿训斥。
“愚不可及!”
“树还没有倒,猢狲就要散了?”
“你快快给我回薛家去,没事都被你哭出事来!”
岑琅孤立无援。
她不能赖在娘家不走,真把祖父惹极了,说不定就把她五花大绑、塞入马车送回薛家。
于是,岑琅想到了岑氏。
可听说岑氏已经叫陆念母女赶出了京城,岑琅越想越无助,性子上来,到侯府打听了陆念行踪,急急寻了来。
陆念凤眼斜乜,似笑非笑:“我满意什么?”
岑琅恼及了她这般看不起人的模样,几步进了雅间。
那丫鬟喘着气上楼来,见这般状况,忙不迭回身关门,警惕着看着陆念。
“夫人……”她小声劝。
岑琅挥开了她。
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岑琅想发难,想学陆念砸秋碧园一般砸雅间,可她迎着陆念、心底里不可避免地发怵,以至于她根本不敢从陆念碰得到的东西下手。
桌上的茶盏碗碟,她不敢碰,可左右再看,这雅间里朴素极了,一无挂画二无摆件,光秃秃的墙面、空荡荡的博古架,岑琅无处动手。
她就这么愣在了原地,一时进退两难。
陆念看穿了她,笑容越发轻蔑:“你说你,连发脾气都瞻前顾后,你有什么用?比起岑氏,你的确差得远。”
岑琅咬着牙关,怒视她。
“你既连撒气都撒不明白,”陆念起身,走到岑琅跟前,“那只能出现问题、解决问题。
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可能放过薛家,薛文远当你祖父的马前卒,我暂时弄不死你祖父,但我可以拿薛文远开刀!
我来猜猜,你回娘家是想求他们让你和离?没有人答应你,你失败。
你也不想想,让你和离回娘家,薛文远会以为岑家与他割席,他怎么还会心甘情愿地给你祖父扛事?
要让薛文远感恩戴德地扛,牺牲你岑琅又算什么呢?”
岑琅的眸子颤着。
被陆念说中了,这滋味很不好,但她反驳不了。
陆念却是笑容明媚:“话说回来,岑太保保不住薛家,难道还会保不住你?保你又不是只能靠和离。”
岑琅一愣,下意识地,她想问“如何做”。
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只瞧见陆念突然抬起了手,向她探了过来。
岑琅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一步,但对上陆念那笑里含刀的目光,她心中一颤,脚下似是长了钉子一般动弹不得。
而那只手落到了她的后脑勺,抽出长钗,顷刻间岑琅的长发披散下来。
釜底抽薪般抽走了固定发髻的长钗,其余头面失了倚靠、纷纷落地,叮铃哐啷声中,玉簪裂开、碎片四溅。
丫鬟惨白着脸,想叫又不敢叫,只用力捂住自己的嘴,难以置信看着陆念。
岑琅在这动静中回过神来:“你……”
“我心情好,给你指条路,”陆念把那长钗塞到岑琅手中,笑容蛊惑,“绞头发吧。你在岑家当尼姑,你祖父能把光着头发的你押回薛家去?
畏首畏尾,等着别人救你?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趁着薛文远只是被扣在顺天府,没有定罪,你赶紧自己想想办法吧。”
陆念说完,偏转头给阿薇递了个眼神。
阿薇冲她莞尔一笑。
陆念没有再管岑琅,由闻嬷嬷陪着走出雅间,往后院去了。
雅间里只剩下阿薇和岑琅主仆。
阿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岑琅的脸被披散的长发遮盖住,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但她的手紧紧握拳。
阿薇瞥了眼她手中的发钗,暗想,但凡岑琅手上有些力气,这钗子恐要变形。
但显然,岑琅没有那个手劲,就像她本身也没有不管不顾地蛮劲。
阿薇冲那丫鬟道:“给她梳头,这雅间等下还要迎客,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小丫鬟听说过陆念的疯劲。
今日见了陆念本人,此刻正是心潮振动之时,也不敢惹阿薇,只能看岑琅。
披头散发总不是一回事,她怯生生劝:“奴婢先给您梳头吧。”
岑琅没有动。
她像是整个人混沌着,几次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阿薇看在眼中,问:“你想说什么?说冤有头、债有主,我母亲和岑氏算账,不该算到你头上?”
岑琅“啊”了声,喃喃道:“我比她小好几岁,当年为难她的又不是我……”
“然后呢?”阿薇冷声道,“岑氏大把大把银钱拿回岑家,差不多三十年!
你现在几岁?你过去吃的穿的用的,是你祖父的钱吗?不,是从我们定西侯府里吸的血!
你一点都不无辜,你的锦缎绫罗,你的金银首饰,本来就是我外祖母留给我母亲、留给我的。
你们占了去,你有什么脸面对我母亲大呼小叫?”
“我姑母她……”岑琅怔愣了下,有些疑惑,“她拿侯府银钱、贴补岑家?”
“她还毒杀了我的外祖母,要不是杀人在前,她会去庄子上过年?”阿薇的语速不快,咬字却清晰如刀,“我母亲从未错怪过你们岑家!只有你欠她,没有她欠你们分毫!”
岑琅的肩膀缩了下,心慌意乱:“我不知道……”
“不知者无罪?”阿薇讽笑,“那你现在知道了。”
岑琅已然失魂落魄,被丫鬟扶到椅子上坐下。
小丫鬟的手抖得厉害,几次扯到了她的长发,岑琅都没有呼痛。
长发被重新盘起,只是显得凌乱,小丫鬟只得把斗篷的帽子覆到岑琅头上做遮掩。
阿薇抬手指向门口:“现在你可以滚了。我母亲没有跟你计较,是她大度。”
岑琅的身子晃了晃。
陆念大度?
这恐怕是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可陆念是笑话,她岑琅又是什么?
她不知道。
短短半日间,她已然是天翻地覆。
岑琅被小丫鬟搀着走了。
阿薇站在窗边,垂着眼看她的马车离开,这才关上窗户,下楼去后院寻陆念。
陆念在逗翁娘子的女儿小囡玩。
或许是离镖局“大战”那日远了,又换了生活的地方,小囡的胆子比被翁娘子抱着到定西侯府的那日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