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纪晴桐果然明白过来,眸中迅速蒙上一层雾气,垂下小脸,难过了好半晌才道:“今后你再不必做这样的事了。你若真的不想留我,随便将我许个人便是,反正我的心意你也不是不知,你只是装作不知罢了。”说着起身端着药碗出去了。
长安:“……”一天之内被男人女人各表白一次,她是什么时候佩戴了男女通吃的万人迷光环吗?
纪晴桐伤心而去,但晚饭的时候她又过来伺候长安用饭了。
院子里,薛红药磨磨蹭蹭地徘徊了好一阵,终于也来到了长安的房门外——薛白笙得知长安遇刺受伤,拖着病体挣扎着下床要来探望他,薛红药实在看不过,按住他自告奋勇来的。
其实她也并非是那狼心狗肺之徒。她生来便在一个戏班子里,她娘是红角,她爹是胡琴师父,他们去哪儿唱戏她都跟着,因身份低微,并不曾遇见什么好人。后来戏班子里加入了新人,恰带着一个大她五六岁的小哥哥,她才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玩伴。可谁曾料想,就是这个她当做亲哥哥一般的人,在她八岁那年,她父母皆去一富贵人家唱堂会之际,用一串糖葫芦将她诱至无人处,竟要扒她裤子亵玩。
八岁的她自是不懂他到底为何要如此,但女孩儿与生俱来的羞耻心却让她不愿在一个少年面前赤身露体。见她不肯,他竟强来,若不是她养的那条小黄狗知道护主,在她哭闹挣扎之际扑过去咬了那人一口,最后她到底会遭遇何事还不得而知。
当时她只觉得害怕,然随着年纪渐长,这件事便似一团横亘在她心中的秽物一般,吐不出忘不掉,想一次便恶心一次,每每见到那些为她容貌倾倒抑或对她大献殷勤的男子,总会觉得这些男子的脸与记忆中那张恶心的脸重叠,她对他们又怎可能会有好脸色?有也只有敌意罢了。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这一时之间却要她去对一个男人嘘寒问暖,她又哪里抹得开这脸?是故虽磨磨蹭蹭到了长安的房门口,她却又踟躇起来,这一踟躇就叫她听见了房里人说话的声音。
“……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当是知道,我就是个做事不择手段的人,你不趁着我愿意放你走时赶紧脱身而去,留在这儿是想给我送终呢?”这是长安的声音。
纪晴桐不吭声,见她说完了,便喂她一勺黑鱼汤。
长安喝过汤,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再有,你也瞧见了,别看我表面看起来风光,实际上跟那些占山为王的强盗匪类也没什么不同,都是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活的人。趁我活着时你好好嫁了,还有人给你操持操持,若我哪天一不小心死了,就如今天这般,钟公子没能及时赶来,你怎么办?”
纪晴桐还是不言语,默默地又给她喂一口粥。
长安吃完又巴拉巴拉,如此过了足有一刻,纪晴桐那嘴仍是抿得如同河蚌一般。长安将眉头一皱,痛呼:“哎哟!”
正在收拾碗筷的纪晴桐惊了一跳,忙凑到床沿紧张地问:“安哥哥,你怎么了?伤口痛吗?”
长安看着她笑得狡黠,道:“你终于肯开口了么,我还以为你吃了哑药。”
门外薛红药听至此处,仿似能感觉到纪晴桐的无奈一般,嘴角也忍不住轻轻一扯。认真说来,长安这太监比寻常男人更油嘴滑舌,但难得的是,却不似寻常男人那般招人厌烦。薛红药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知道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没让自己越见越烦的男人。或许,是因为他于她有救命之恩?又或许,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男人?
第468章 私盐
入夜,甘露殿内殿灯火通明,张让长福等人侍立御案之侧,大气不敢出一声。
慕容泓坐在御案后头批阅奏折,已将一个时辰没抬头了。他最近很忙,衡州农民暴动,横龙江因着春汛水位已涨到警戒线上,夔州矿难,潮州沿海频遭海匪滋扰,他大婚一年多尚无子息令朝臣不安……如此林林总总,再加上赵枢通过前段时间韬光养晦,如今重返朝堂之后更是动作频频,大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之势。近来他连做梦眼前晃动的都是那一张张忠心不足圆滑有余的朝臣的脸。
偏长安此时还遇刺了,虽是没有性命之忧,却也叫他一阵后怕,召见过蔡和与秋铭之后,又将司隶校尉谢雍叫过来训斥了一顿,却还是难解他心中那股子浓重得快要发酵、却又泄不出去的郁气。
若是长安在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让他静静地抱上一会儿,也是好的。
他知道自己的身子受情绪影响颇深,长期心郁难解便容易致病,身边无人可诉,唯有自己努力纾解罢了。
最后一本红头奏折处理完,他扫一眼那叠还未动过的绿头奏折,终是搁下笔端起了一旁的茶盏,一抬眸见长福站在那儿,便问道:“阿胶送过去了?”
长福忙俯身道:“回陛下,按您的吩咐,阿胶已经送到安公公府上了。”
慕容泓喝了口茶之后放下茶盏,低垂着眉眼伸手拖过一本绿头折子,状似不经意地问:“她情况如何?”虽然一早已从许晋与褚翔口中得知长安的伤情,但不能亲眼去看,这听便怎么都觉着不够了。
下午许晋与褚翔回来向慕容泓禀报长安的情况时,长福也在一旁听到了,见陛下又问,自觉不能再说同样的话,便捡着两人没说的说:“安公公瞧着脸色有些白,精神倒还好,跟奴才说话的时候也有笑面儿,看样子除了趴着不能动之外,倒也没有多大的不适。在他榻前照料的女子相貌十分出众,伺候起人来也十分妥帖细致,听安公公说是他在兖州时认下的义妹,叫什么‘桐儿’的。还有个圆胖的丫鬟叫圆圆,十分能说会道,依奴才看就算安公公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大约也不会觉着无趣烦闷……”话还没说完倒让张让用拂尘柄不着痕迹地捅了一下。
长福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说的那句“躺个十天半个月”很不妥当,于是忙又向慕容泓低声请罪。
慕容泓心中却还想着长安表面越是装得若无其事,实际上可能伤得就越重,毕竟她那性子,旁人不知他还不知么?最是刚强不过的。
想起她胸前的那道贯穿伤,以前脖颈上和腰侧的伤,如今又伤在后腰和腿上,再这么磋磨下去,全身该没有一块好肉了。不是不心疼,然心疼无用,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勤勉政事,铲除政敌,争取早日夺回君权。待到他真正君临天下的那一日,她也就没机会再跑到他羽翼覆盖不住的地方去了。
在此等心境之下,他自是没心思去计较长福的一两句失当言语,令他换过茶后便接着批阅奏折了。
长安一直趴在床上睡睡醒醒的,到了夜间反倒没了多少困意,此刻正与纪晴桐一起在房里听圆圆磕牙呢。
“……听我乳娘说,我小时候那也是长得很漂亮的,十岁那年我娘生了病,搬到山上的姑子庙里去静养,我嫌那里无聊,没跟着去,院里那些姨娘便变着法儿地喂我,生生将我喂到这般胖。后来到了说亲的年纪,我那些庶姐庶妹在我的陪衬下就算没颜色也能平白多出几分苗条风韵来。不过我不在乎,那时我是我家唯一的嫡女,手里有一辈子也吃用不尽的银子,凭什么要为着一个我为他生儿育女还要任凭他对我的容貌身材挑三拣四的男人克制口腹之欲?再说胖了也并非全无好处,倘或路上遇到了,她们统统得给我让道,如若不让,我过去把人撞飞了也是她们活该,知道我胖路上挤不下,就不会避一避吗?论打架我就更不怕了,便三四个小厮一起上也未必是我对手,这么多年的鱼肉饭蔬当我是白吃的呢,就他们那瘦猴样儿,我一脚一个教他们飞!”
听到此处,长安再忍不住趴在枕头上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纪晴桐也是忍俊不禁,主动给圆圆倒了杯茶让她润润嗓子。
“怪道你这丫头在街上见到那阵仗倒是一点不犯怵。”笑过之后,长安对纪晴桐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喝茶,只看着圆圆道“可那些凶徒和你以前府里的小厮不同,他们可都是奔着杀人来的,以后万不可这般冲动行事了。”
圆圆放下茶杯道:“爷,我可不是冲动行事,我又不瞎,难不成看不到他们手里那明晃晃的刀吗?我不但不瞎,我还很会看人呢,我第一次在这院子里见到你,就知道你是除我家人外唯一一个能让我吃饱穿暖不受欺负的人,所以我才会开口求你买下我。若是那刻薄小气的,我才不上赶着卖自己呢。”
“嘿哟,我还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般面善。”长安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脸不可置信道。
圆圆嘿嘿笑道:“爷你的脸是俊,倒也没多善,不过有道是不像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日我一看纪姑娘那气度那神韵,便知你是个面冷心热胸怀宽广的大善人啦。”
纪晴桐被她说得面上一红,起身道:“你们聊着,我去厨下看看熬的汤好了没。”长安本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不过现在受了伤,纪晴桐便自作主张给她添了滋补身体的宵夜,她也就由着她了。
纪晴桐一走,长安便道:“得了得了,这马屁再拍下去,屁股都要叫你给拍肿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圆圆也不扭捏,一双圆眸亮晶晶道:“那厨下新来的厨子德全十分会用海里的鲜货做菜,今日我听他说菜名说得我口水都快流下来,爷,咱们院里明天能做点海货吃吗?”
长安上辈子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货,自然也就没什么省钱过日子的概念,这辈子还是一样。再加上比起她现在的挣钱(抢钱)能力来说,这里的物价实在便宜得不值一提,于是当即便道:“以后吃穿住行这类小事直接去与纪姑娘说便是,无需报我。”
圆圆高兴坏了,当下又将长安好一通夸。
长安打趣她:“你这般好吃,德全又是个难得的厨子,要不嫁他算了。”
圆圆忙道:“那可不行,虽然他的身材与我相近,但我不喜欢他这般白胖的。我去找他,不过是听说他是从福州来的,想托他走门路帮我弄些福州的特产罢了。他已经应了我了,说马上就到夏天,每年夏天绣着夷王子画像的团扇总是卖得特别好,我让他托人给我带两把来,一把我自己用,一把送给纪姑娘。”
“怎不给薛姑娘也带一把?”长安斜睨着她笑问。
圆圆悚然道:“可算了吧,薛姑娘平时见个男人都皱眉斜眼满脸不耐的模样,我若送她一把绣着男人画像的扇子,怕不当场给我撕个稀巴烂。我可不干这吃力不讨好之事。”
长安听她这么说,心中突然冒出个念头来:这薛红药该不是个蕾丝边吧?
“薛姑娘平日里对纪姑娘好吗?”她问。
圆圆不假思索:“好啊,她对纪姑娘说话最温柔了,偶尔新来的丫头有那不懂事的顶撞纪姑娘,她还会上去护着。瞧她个子不如纪姑娘高挑,管教起下人来那气势倒是超出纪姑娘几条街去,能镇得住场子。”
长安:“……”纪家姐弟这是行的什么运?那边纪行龙被一个龙阳君看上,这边纪晴桐又被个蕾丝边看上……不行,待买了新宅子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薛红药和纪晴桐分开。
纪晴桐炖了参茸乌鸡汤,因长安有伤在身,不能进食太多,所以就喝了点汤,鸡肉都赏圆圆了。纪晴桐也忙了一天,长安喝过汤后就打发她回房休息,只留圆圆继续陪着她说话。
“圆圆,你家原是贩私盐的,那你可知你父兄贩的私盐从何而来?”长安问正在啃鸡腿的胖丫头。
这丫头本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长安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不料她却抹一把油光光的小嘴,道:“知道啊,从我福州的外祖家运来的啊。”
长安愣了一下,问:“你从何得知?”这等事情,他父兄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告诉她一个闺阁女子。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外祖家与福州五大家族之一的何家有些亲戚关系,能弄到盐,而我爹祖上就是做这船运生意的,就这么的,我外祖家出盐,我爹出船,这不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地贩起了私盐么。”圆圆道。
“原来这私盐竟是从福州流出的。”福州与大龑其他州都不同,它只是名义上归顺大龑,实际上仍是独立政权,所以福州生产出来的盐并不似其他州一般无偿供给朝廷官营,他是卖给大龑朝廷的。
原本这民间食盐也不以海盐为主,除了海盐之外还有井盐池盐和矿盐。可东秦的末代皇后缺了大德,她眼见着江山不保自己儿子做不成这天下之主了,便存心不让后来者好过,在最后几年间将东秦规模大些的盐场铁矿毁了泰半,杀了不计其数的铁匠和盐匠,这才使得大龑开国之后,主要的食盐来源竟需要依赖海盐,而福州,又占着沿海最大最好的盐场。
“是的,好多私盐都是从福州流出来的呢,光我知道的除了我家之外就还有好几个大盐枭都是从福州运的盐。”圆圆三两口将一只硕大的鸡腿啃得剩根骨头,一边用手帕擦着油腻腻的手指一边对长安道。
“这你又是从何处打听来的?”长安现在对她无意中买下的这个丫头简直是好奇极了。
“听我父兄说的啊。那次我家的私盐被人给打劫了整整一船,我哥手下还死了很多押船的好手,气得要死,在书房跟我爹说话声音大得简直要掀翻屋顶,直云要花大价钱找几个高手回去收拾那帮来无影去无踪的水匪。我爹就劝他算了,说那伙水匪不是好惹的,好多大盐枭从福州运盐出来的路上都被这伙匪徒打劫过。你若认栽便罢了,你若敢挟恨报复,日后就别想再从福州运出哪怕一袋子食盐来。这伙水匪极其凶悍且爱记仇,你若不乖乖给他打劫,日后但凡你家的船从伊兰江上过,都会被凿穿船底,那食盐一入了水,不就如同屁入了风,消散得无影无踪么。”
长安听她那比喻,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问:“你家被打劫的那一船盐,大约值多少银子?”
圆圆掰着手指算道:“现在官盐卖的贵,我爹卖私盐大约也就比官盐便宜个三成,大约四百个钱一斤,那一船盐少说也有两三万斤,怎么也得值个一万多两银子吧。”
长安暗忖,这水匪胃口倒是不小,打劫一次便是上万两银子,且听圆圆说来,他们还经常打劫,而被他们打劫的盐商大多还都选择忍气吞声,这水匪恐怕并非是一般的水匪。
还有这福州,一方面用产盐少做借口不断抬高卖给大龑的盐价,一方面又源源不断地让私盐流入大龑,打的什么主意?
盐商富有不过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就如这圆圆家,因为富有,他们跟当地的官员豪绅关系可是非常好的,这常来常往,得到的关于大龑官场上地方上的消息就比寻常人快。如果这些盐商都从同一个地方拿盐,那把盐给他们的人就相当于通过他们织成了一张金光闪闪的大网,而被网在这张网中的,都是大龑地方上有势力有实权的文臣武将。这不收网则已,一旦收网,对大龑来说只怕又是一番地动山摇般的乱局。
长安眯了眯眼,掩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狠厉之色。
都说福州陈家耽于享受偏安一隅,而今看来,他们也不是那么甘心偏安一隅的嘛。
第469章 会客
王咎遇刺的案子依然悬而未破,这接手案子的内卫司指挥使长安又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街市之上遇刺,听说还险些丢了性命。朝中众臣觉着,哪怕这长安并非是君恩正眷的天子近侍,负责京都治安的执金吾秋铭怕是也官位不保了。
结果第二日朝堂上事态的发展果然没令众人失望,与众人猜想稍有些出入的不过是秋铭并非由皇帝下旨罢官,而是自己引咎辞官,皇帝自然也未曾留他。众臣想起事发后皇帝曾召见过他,纷纷猜测这不过是新君给老臣的一个薄面,所以才准他自行辞官了事。
京兆府尹蔡和就没这般大的颜面能让天子给脸了,他得了一个破案的期限,如若三天之内查找不出那帮刺客的来历,便也要卷铺盖滚蛋。
敲定了这两件事后,慕容泓并未在长安遇刺一事上多作纠缠,国事冗杂,随便拎出一件来都要比这一件显得重要。一国之君分得清轻重缓急,众臣纵然觉得皇帝此番对蔡和的处置有迁怒之嫌,却也不好揪住不放。
御医雷打不动每日一趟的往安府跑,皇帝身边的常侍长福也经常带人捧着各色盒子进出安府,无一不昭示着这位受伤的内卫司指挥使安大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既然皇帝这般明确表态,朝中官员不论大小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
那官位高的派信重之人前来表达慰问之情,官位低些的更是亲自携礼登门,一时间倒将长安这小小的院子闹了个门庭若市。
钟羡自被拒后也来过两次,一次给长安带了几本市面上刚出的话本子供她解闷,一次给长安带了两盆适宜放在房内的花卉。他绝口不提儿女情长,态度磊落仿佛真的只将长安当朋友看待相处,不让人因之前的旧事生出一丝一毫的不自在来。
长安暗想只需他的表现比此刻多一丝一毫的自私鄙薄,自己心内也许就不会如此的愧悔。可他就是没有。
不过既然他如此努力维持两人之间的朋友关系,长安自然也不会与他生分见外让他难堪,遂与他聊起了私盐之事。钟羡是个心怀天下的男儿,长安想得到的问题他自然也想得到,是故听完之后也是一脸的凝重。
“说起此事,我倒有一事想要拜托你。”长安斟酌着道。
钟羡问:“可是那在伊兰江上打劫盐商的水匪之事?”
长安笑道:“你倒是敏锐。”
钟羡道:“福州与潭州隔江相望,我除了有个旧年好友在潭州为将,或许能动用关系帮你查一查这水匪的来历之外,还能帮得上你什么呢?”
长安道:“如此便足够了。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只摸清了他们将劫来的盐运往何处脱手便可。”
“你莫非是想与他们合作不成?”钟羡知道这个念头放在常人身上有点匪夷所思,但放在长安身上却大有可能。
“实不相瞒,我确有合作之意,但不是与他们,而是与他们幕后之人。我怀疑这伙水匪,乃是野心与实权碰撞下的产物。”长安道。
“此言何解?”
“我看过地图,从水路出福州的话,必经伊兰江。福州靠海,潭州不靠海,因而水兵实力大不如福州,这伊兰江也是大部分归福州管辖,小部分归潭州管辖。要在伊兰江上打劫盐船,至少要满足三个条件,一,知道这些盐商运盐出福州的具体时间和码头,二,清楚福州与潭州在伊兰江上的布防情况,三,在潭州那边有合作已久的关系,能够迅速将打劫来的盐隐匿于无形。伊兰江虽也流经潮州,但我觉着他们不大可能把打劫来的盐运到潮州去卖,个中原因,想必不用我解释吧?”长安趴伏在床上,一手托着下颌神情认真。
钟羡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潮州也靠海,并不缺盐,于是他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
“伊兰江的布防情况好打听,花点银子动用点关系就行了。潭州那边帮着隐匿售卖私盐的人也不难找,这年头,只要有银子赚,肯为之赴汤蹈火的亡命之徒可不在少数。唯一难的是,知道各大盐商从福州启程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这私盐是运到大龑来贩卖的,各大盐商再怎么缺脑子也不会大喇喇的让人知道自己在做这般要掉脑袋的生意,所以寻常都是将盐夹带在普通货物之中,一般人连他们哪条船上是盐哪条船上是普通货物都分辨不清,就更遑论知道其中的具体细节了。能知道这么清楚的,唯有福州那边把盐卖给这些盐商的人。”
钟羡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福州那边有人监守自盗?”
长安点头,道:“且这人有人脉有实力有胆子。他自然不会是直接弄来这大批食盐贩卖给盐商的那个人,但他极有可能在此人手下做事,且有这个胆子和能力从此事中分一杯羹。我感兴趣的是,这个人和他上头的那个人。若是能知道这两人的身份,说不得咱们大龑几任巡盐史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能在咱们手里迎刃而解了呢。”
钟羡看着她伤痛未愈弱不胜衣地趴伏在床榻之上,娓娓道来心中筹谋,却依然是国计民生,心下也不由的不感叹,如她这般女子,若只掬在深宅大院里相夫教子,委实是浪费了人才。只是这条路她走得这般艰辛又惊险,他委实不忍。
上次她虽以陛下做借口拒绝了他,但他其实是不信的,如她这般性格的女子,又岂是甘愿泯然于三千粉黛、与人共侍一夫的人?不过既然她眼下不愿,他也不便多做纠缠,但内心却打定了她一日不嫁,他便守她一日,她一年不嫁,便守她一年的主意。若是哪天她累了厌了伤了病了,无法再继续前行,那他便是她最后的退路。
心思转过这一回,竟觉着心中都松快了些许,他道:“你说得有理。前两天你抄了珍馐馆,莫不是那几个从福州来之人,也与这私盐之事相关?”
长安侧过脸道:“那倒不是,不过觉着那姓林的小子心中有鬼,想扒开看看到底是什么鬼罢了。正好他们也是行事不检,我还跟他们客气什么?”
正说着呢,袁冬进来报道:“安公公,赵合赵公子来探望你了。”
长安看钟羡一眼,钟羡自觉道:“你好生养伤,我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