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林家成
他看着他的父皇。双唇抿紧,好会才哑声说道:“父亲很多年都没有这样叫我了。我还以为,父亲早就忘记怎么称呼孩儿了。”
刘秀浑浊的双眼瞬不瞬地盯着刘疆,说道:“疆儿,你是为父的长子,为父怎么可能忘记。”他双眼明亮了些,吐出的声音也清晰了些,“疆儿,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刘疆轻轻笑,道:“甚好。”
甚好?他的儿子说他这般浪迹江湖的日子,是甚好?这点刘秀根本不相信,便是他的孙儿刘宇说了无数遍,他也依然不相信。
刘秀咳了两声,低声说道:“定甚是辛苦吧。”竟是刚才刘疆那句‘甚好‘根本没有听进去。
刘疆看着父亲,摇了摇头,清晰地说道:“不辛苦。”顿了顿,他又道:“我刘疆生最辛苦的日子,便是四弟出生,父亲想立他为太子,到我遇到卢萦之前的那些年。”
刘疆的喉结滚动了下,吐出的声音也有点过于沙哑,他缓缓说道:“那时我总是想,父亲其实是意四弟为太子的。如此,我刘疆这个儿子算什么?是四弟上位的绊脚石?还是让父皇如哽在喉的厌弃之人?那时我总是想着,自古以来,从来没有被废除的太子,还能活得长久……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每次看到父皇对四弟*不释手,疼宠不已,待见到孩儿到来,马上板起脸副觉得孩子甚是碍眼的场景,那心里便阵阵绞闷。孩子总是想,其实孩儿虽然贵为太子,却并不重要。母亲的心都在父亲身上,舅舅们看着孩子时,看的是当朝太子……父亲,孩儿现在回想,那些年月,真是宛如生活于黄泉地狱!”
他的长子,他曾经疼*过,曾经抱在怀里哄着逗着的长子,竟然说当年在他身边为太子的日子,是黄泉地狱!
刘秀的唇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的脸色发黑,直过了好会,刘秀才哽不成声地说道:“疆儿,父皇,父皇并不曾嫌弃你。”
刘疆恩了声,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是,父皇是不曾嫌弃,父皇只是觉得,四弟更合父亲心意,孩儿的存在,毕竟是堵他的路了。”
刘疆这轻描淡写的口气,令得刘秀的心口阵抽紧。他望着这个高挺拔,威严天生的长子,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二三岁的孩童。那时,他软软地抱着自己的腿,白嫩嫩的小脸上都是对自己的孺慕。便是,便是后来,他也无数次从这个长子的眼,看到他对自己的孺慕……是什么时候,这个长子面对自己时,已面无表情,那双眼再无孺慕。有的只是派冷漠和算计的?好象是他少年时。这变化,刘秀要在记忆苦苦寻找才能找到。其实,他直都以为,这个孩子永远都在渴望他的关*,永远只要他句话,便能把他否定,便能让他再也欢喜不起来。
恍惚了良久,刘秀哽声说道:“疆儿,父皇对不起你。”
其实这点,自刘疆辞了太子位后。刘秀便直这样想着。他想,他这生最的缺撼,便是对不起这个长子。不止是他。便是众臣,便是史官,也是如此说来,如此记载。他们都说,太子无过被废。实是帝之过。
至于太子之母郭氏,刘秀并不后悔废了她。个总是怀有怨愤,总是不甘心,想是想要更多的妇人,他实是疲于应对了。只是每次这样想着时,他恍惚间。又仿佛回到了他们新婚燕尔时,那时候的郭氏,年轻美貌。明艳张扬,那时她的笑声宛如银铃,总是充满着无尽的活力和快乐。那时的她,还真把那个端庄执重的阴氏比下去了……只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怎么他就越来越不满意。她也越来越不高兴了呢?
也许是人已暮年,这个冬天以来。刘秀动不动就这样恍惚地陷入回忆。这时刻,他躺在马车,透过儿子,仿佛看到那个曾经明艳的,天之骄女的郭氏,仿佛看到了他与她的初遇。那次,他前往真定见过刘扬时,在街道上与郭氏遇上了。在擦肩而过时,郭氏回眸朝他笑。那笑的她,是那么明艳,那么鲜活,仿佛那春天里盛开的牡丹,天生带着种贵气味儿。那时他便想,我刘秀只有娶了这样的女人为妻,才表明我已成了天下最顶尖的人物之。是的,小姑的郭氏给他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这与他少年时渴望阴氏不同,少年时,他的梦想就是当个小小的执金吾,然后娶个阴丽华那般的端庄秀美的闺秀。可后来他不这样想了,他想得到这个天下,他也想娶个更配得上他身份的高贵女子。而那女子,便是郭氏。
是啊,郭氏是前朝公之女,她的血液里,流着最高贵的血,征服她,便与征服这个天下样,是个男人最高的荣耀。
于是,他句话就把已经娶进家门的阴氏贬为妾室,然后他风风光光地娶了郭后,后面的几年,他都没有接回阴氏的想法,而是直把她留在老家。直到,直到他渐渐权在握,直到他发现,自己对郭氏的宠*,让他的天下有重复前汉后戚掌权的隐患时,他接回了阴氏。
阴氏回来后,刘秀发现,还是少年时钟情的这个端庄闺秀,更知道分寸,也知道敬畏他这个皇帝,更让他有成就感。这种感觉,不是那个总在自己面前端着架子,总把自己看成以前那个求着她郭氏族的农民刘秀的郭氏能给的。
后来,年年过去,他越来越不喜欢那个不知分寸,不知道对他怀有敬畏之心,不知道把他当成天下之来*慕的郭氏。连带的,他也就不喜欢这个郭氏所生的长子……是了,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可这个长子刘疆,却骨子里便带着种帝王气,仿佛这个继承了两朝皇室血脉的孩子,比他这个身为开国皇帝的父亲,还要尊贵不凡样。也许,这也不是他不喜这个长子的理由,他只是习惯了四儿子面对他时,那种把他当成纯粹的父亲时的那种孺慕和轻松,喜欢四儿子在他面前自由的撒娇,喜欢四儿子只把他当个父亲,而不是个帝王。当然,也有可能是,四儿子的母亲阴氏,让他越来越敬重越来越顺眼的缘故。(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你走吧
刘秀想,相比起郭氏,阴氏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他娶了她为妻,后又让她为妾,他立郭氏为后,他把阴氏留在家乡数年,方方种种,如果换了郭氏,早就对他怨气冲天,恨苦不已了。◎◎可阴氏不会,她总是那么娴静地看着他,总是那么体贴的为他着想。
天下人都说,从他少年时说出那句‘娶妻当娶阴丽华,做官当做执金吾’,就可以证明他*她如癫。这话要是换到郭氏身上,她只怕在外更加张扬,在里,则对他要求更多。可阴氏没有,她就是那么庄重而淡雅地坐在那里,仿佛他对她痴慕也罢,还是对她平常相待也罢,她都可以做到不骄不妒。她那看向他的温柔的眸子,有时刘秀甚至觉得,她的心,其实也难为人所知。
刘秀也许是真的老了,他这一出神便是良久。
看着阳光透过窗帘,照在老人那年迈的,生满了老年斑的脸上,照在他那浑浊的眼中,照在他那干瘦的手背上,突然的,刘疆眼眶有点涩。
眼前这个老人,真是风烛残年了,曾经那么神武的帝王,现在也能看到生命在他身上的清楚的流逝痕迹。
看着看着,刘疆闭了闭眼。
这时刻,两父子都没有说话,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秀看向刘疆,低弱地说道:“疆儿,你现在还恨父亲吗?”
刘疆睁眼看向他。
慢慢的,他摇了摇头,“不恨。”刘疆的声音低沉得很,“我这些年虽在江湖,可卢文那性子父皇你是知道的,她就喜欢折腾。我的几个孩儿也有点似她,我多数时间忙着收拾烂摊子,都忘记要恨了。”
顿了顿,刘疆又低低地说道:“再说,我煎熬了那么多年,如今不再有忧患,恨从何来?”
刘秀定定地看着他。
好一会,他干涩的唇动了动,又道:“那卢文……”他想说几句不是。转眼想到卢文给自己生的可*孙子,便又闭了嘴。
又过了一会,刘秀咳嗽起来。他这一次咳有点撕心裂肺,刘疆连忙把他扶起,让刘秀坐好后。他在刘秀的背心轻轻拍动起来。
‘咳,咳……’一阵呛咳过后,刘秀终于住了声。他转头看向这个大儿子,含糊不清地说道:“疆儿,父皇这些年,一直掂记你。”
刘秀的精力,这时已经不行了。他整个人都倒在靠背上,闭上双眼,说出来的话更是弱而无力,“父皇一生不亏。唯一负疚于心的便是你。这次能与你见一面,知道你的近况,父皇也心安了。”
过了一会,就在刘疆见到刘秀晕晕沉沉。似是要睡过去,正准备转身唤来那几个太监护卫时。刘秀突然按上了他的手。
他青筋毕露的手放在刘疆手上,那手没有一点润泽的感觉,干枯得宛如树皮。刘疆低头看着父亲的手,慢慢把另一只手放在他手背上让他暖和。
这时,刘秀睁开眼睛看向他,“疆儿,你们这次来洛阳,是为了看望父皇,还是另有……”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命令道:“疆儿,父皇如何,你也看到了……带着卢文离开洛阳吧。我那两个孙子,倒是可以留下。”
这时刻,刘秀的声音虽然沉哑,却清晰有力。
刘疆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慢慢的,他哑声低笑起来,抽出放在父亲手背上的手,刘疆站直了身子。
他站在阳光下,脸上的表情不再如刚才那般软弱而温厚,而是带着一种嘲讽和冷漠。
看着父亲,刘疆似笑非笑地说道:“父皇,你又想给你的四儿子铺路了?”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怕我夺了你四儿子的位?”
刘秀看向这个高大英武的儿子,道:“疆儿……我不止是你的父皇,还是这个天下的帝王。如今,我已病重,你四弟和群臣,都是紧张之时。你在这洛阳耽搁越久,他们就会更是心里不安。你与卢文都是会搅事的人,朕不能让你们乱了这天下。”他闭上眼,命令道:“离开洛阳吧。”
刘疆突然一笑。
他便这么笑了一会,腾地一声身子一转,大步朝外走去。
看到刘疆离开,那些护卫和太监急急跑了过来。而这个时候,刘秀正睁开眼定定地目送着大儿子离去。当那些人来到他身边时,刘秀疲惫无力地说道:“疆儿刚才说,他在江湖上过得很好,已不再恨我。”
他这话没头没尾,可所有的护卫也罢,太监也罢,在齐刷刷一凛后,同时低下头,不知不觉中,一个个汗流浃背,脸带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