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卷袖
官吏打量他一番,道:“也对,不如…”
小李打断道:“官爷,这裴九父母双亡,无兄弟姐妹,家中只有一瞎眼的奶奶,本朝规定,独子不能从军。”
官吏如墙头之草,又偏向了小李家。
裴九讥笑道:“上战场送死,你们倒是积极,我听说从军每月给家里补贴三钱银子,倘若战死还得三两银子。你们莫不是送了大儿子去战场,挣下送命钱好给小儿子讨媳妇?”
小李霎时变了脸色,瞪了裴九一眼,又对那官吏耳语一番,只见官吏眉飞色舞,连连点头。
“这位裴家小哥,明年满了十四再来应征罢,这仗啊,且多且长着呢,以后不定请你们去从军,你们都不去咧,要拿着棒子赶着你们上战场呢,咱们不急在这一时。”说罢,又拉着小李道:“小李,快叫你家孩子收拾收拾,明儿就随我去县里报道。”
不消说这小李定是许了这官吏什么好处,才让着见钱眼开的主,麻溜答应了征小李家大儿子入伍。裴九全身拿不出一个子来,自然是无功而返。不过经此一趟折腾,也叫他冷静下来。
裴九狂傲但也聪明,对局势有与生俱来的敏感,他知道如今一穷二白,唯有静观其变,静待时机,才是良策。
故而隔天他又恢复如常,依旧读书干活,嬉皮笑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虽然还是难掩对清荷的爱慕,但再无逾矩之处。清荷心中气裴九唐突,但年关事务繁多,也没法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所以对裴九只是冷淡几分,也顾不上深究。
唯一有改变的倒是忍冬,从前清荷对他不闻不问,他依旧笑脸相迎,时刻关心,如今不知怎么,对清荷甚是冷淡,只在背后逮住新曲,新词问个不停,“阿姐今天做了什么”,“阿姐今天有没有问我”,“阿姐什么时候回来”。
有时候也不知为何,忍冬还会露出不同于往日的一面,冷面严肃,新曲和新词简直要怀疑他是疯了。
新曲这日在乡学与郭城辉闲聊,道:“我看裴九哥哥是喜欢清荷姐姐的。裴九哥哥是个大英雄,和清荷姐姐配一对正好。”
郭城辉也道:“裴九哥哥是我见过最英勇,最高大的男孩子,和清荷姐姐站一起,嗯,赏心悦目,对,赏心悦目!”
新曲突然皱眉道:“清荷姐姐十六了,裴九哥哥才十四,想来叔父不会同意,这可如何是和。”
忍冬斜了他二人一眼,冷道:“少乱点鸳鸯谱,裴九哪点好了?”
新曲和郭城辉听忍冬语气不善,都不敢作声,张驰策还未察觉,笑道:“就是就是,少瞎扯,朱历文还眼巴巴等着长大娶清荷姐姐呢。”
忍冬抬起眼,一字一顿道:“有的话我只说一次,少拿我阿姐寻开心。”
忍冬平日对大家态度温和,帮助良多,学习又好,众人对他是又尊敬又依赖,如今乍见忍冬一板一眼的警告自己,小孩们不自觉的多了一种害怕的情绪,皆默不作声,转头看起书来。
夫子一进门,看到大家都埋头苦的样子,以为学生们不愿放假,珍惜年前来乡学的最后一日,是以态度和善不少,对待顾家兄弟也未苛责。
第 11 章
转眼,岁首在即。彼时春节还不□□节,活动亦不如今日丰富,但也算得上是一年之中一等一的大日子,不管皇室还是民间皆要早早操办,祭祖访友,团圆欢聚,忙碌而热闹。
对于顾家人来说,新年到来的还有额外的意义,那便是忍冬的生辰。
忍冬生于正月初一,顾吟海常对儿子叹道,忍得了数九寒冬,就可见春暖花开,所以为父给你取名忍冬。
如果是名字总是带了点对人生、品格或者各种未来不可预见的期许,忍冬在时间短短的九年,无论是性子,还是遭遇正巧合了这两个字。
就拿生辰来说,忍冬的出生伴随着顾府一系列惊变,全家人战战兢兢,谁也没心思过年过生辰。
所以忍冬出生至今,虽一年赛一年的个子高大起来,生辰和年味是个啥,着实没什么概念。
来茂乡两年,顾吟海自认为在茂乡也算落了脚,大哥的离去也在心中结了疤,便也有了心思在乡下热闹一番。
“忍冬,明日生辰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顾吟海看着爱儿,慈爱道。
忍冬想了片刻,默默道:“听郭城辉说生辰都要吃一碗长寿面,寓意长长久久,长命百岁。不过儿子只想再吃一顿苜蓿饺子。”说着,瞥瞥清荷,却见清荷在逗着新曲,心思毫不在自己这里。裴九则在旁侧痴傻的看着,倒似个一家三口。
忍冬心里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顾漠海不知忍冬的弯弯绕,一听宝贝儿子的生日愿望如此朴实,忙道:“饺子吃得,长寿面也是要吃的。”
见清荷没甚反应,忍冬也像吹破了的糖球,对生辰也兴趣索然起来,蔫头搭脑的说了句:全凭父亲做主。
说话间,门外一阵喧嚣,顾大富粗鲁的拉着妻子郭氏,一脚踹开了顾家大门。
只见顾大富脸红脖子粗,活像喝了三五斤,郭氏则满脸委屈,不住的挣脱。
裴九二话不说,立刻挺身上前,抱臂挡在门前,笑吟吟道:“上门来给爷爷拜年?”
顾大富嫌恶的瞪了一眼裴九,恶狠狠道:“从小没爹娘教你尊敬长辈,伯父的棍棒可以教你。”伸手一推裴九,裴九却一动不动,咳嗽一声,尴尬道:“好狗不挡道!”
裴九面上还在笑,眼里却透着凶光。顾吟海毕竟是个正人君子,见裴九就要上手招呼,忙道:“顾三哥上门所为何事?”
顾大富一扯她的婆娘,厉声道:“裴家李娘子说,我这娘子上赶着给你们家送活计,谁料好心没好报,你们顾家出的绣品,害的我儿丢了生意,还吃了官司,大过年的还在县城奔走,有家不能回!”又看一眼郭氏,恨铁不成钢道:“也怪我顾大富有眼无珠,娶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站在裴九身后的许氏奇道:“顾嫂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和弟妹昼夜无休,精细的赶了你那些帕子,你取走前,我们再三检查过,绝对不会有问题。”
郭氏刚想张口,顾大富拧她一把,吼道:“绢帕连着针,贵人用着扎破了脸,这叫精细?这叫再三检查?这叫绝对不会有问题?”
顾大富连珠炮似的发问,好不容逮到个空档,郭氏啜泣道:“那裴家婆娘一口咬定是你们出了岔子,还将我送活计给你们做的事情告诉了大富。要我说裴家娘子也要了活计去做,没准是她做活不细致。”
顾大富打断道:“幸好李娘子告诉了我,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你瞒多久!人家如此好心,你却将脏水往她身上泼?你这个贱妇,忘了你女儿是被谁害的吗?如今你儿子也被人家害惨了,这你就高兴了?”又发疯似得冲顾家人叫道:“你们赔!赔我儿生意!”
许氏谢氏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清荷拨开父亲,站在裴九身侧,冷道:“殴打妻子,毁人声名,顾大富,好歹你也是一族之长,这些事也是你做得出的?”
清荷身姿挺拔,容貌冷艳,又昂着头,态度极为严肃,顾大富一愣,半响才道:“这是我老婆,我想打便打,干你一个丫头片子何事?再说了,你家做了如此大的亏心事,还谈什么名声?”
裴九哪见得了清荷受辱,登时便收了笑容,又要抬手揍人。
“裴哥哥且慢“,忍冬不知何时,拿着个物什也站了出来,冲着顾大富道:“你说是我大娘和我母亲做活不细致,夹带了绣花针?”
顾大富不屑道:“莫要狡辩,快些赔钱”。
忍冬一展手中物什,原来是个针囊,上面整整齐齐排列了三十六根绣花针,根根分明,忍冬正色道:“我家的绣花针全在此处,一根不差,纵是上了公堂也说得清。”
清荷福至心灵,也道:“这套绣花针乃我母亲密友,大儒迟然之妻所赠,共三十六枚,珍贵无比。且这套针有个十分与众不同的地方,既然你说你儿是因为这套针吃了官司,你可说说这伤人的针特征为何?”
顾大富不知道区区一枚绣花针还有如此多的花样,一时语塞,半响,才道:“绣花针自然是证物藏在衙门,其中蹊跷我怎会知?再者说了,谁知你家是不是有别的绣花针!却偏偏拿来着囫囵的一套骗人。”
裴九侧身挡住清荷,笑道:“那你就去报官,大可让官差前来一搜,只是这因你诬告,差爷们白白跑这一趟,你说县令是不是得扒你一层皮?依我看啊,你还是早日去裴族长那里讨个说法,兴许那怂蛋想着息事宁人,多少赔你点钱。”
当日,顾汉托人捎回口信,说货物出了问题,伤了贵人,年底不能回家,要留在县城奔走官司。李氏不知在何处得的风声,恶人先告状,上顾家一顿抖落,又好一阵哭诉。
李娘子为人顾汉岂有不知,但他气妻子瞒着他给顾吟海活路,心里气极。纵觉得李娘子才与这事脱不了关心,却还是火烧眉毛的感到顾吟海处骂街。
现下三个小辈说的言之凿凿,顾大富也没了主意,只好拿妻子撒气:“死婆娘,以后你再敢背着我给顾家送活,你便带着你那女儿一起滚出去。”
郭氏心肠好,但也惧怕丈夫,丈夫疾风暴雨一阵训斥,还是不言不语,跟着顾大富回家去了。
被他们一搅合,虽然有惊无险,但家中过节的气氛顿时冲淡不少。本应今晚守岁,顾吟海和许谢二人都变得兴趣缺缺,早早回房去睡了。
新曲新词不耐漫漫长夜,又无鞭炮游戏打发时间,打着哈欠也回房去了,前厅就此冷清下来。
只剩清荷、忍冬和裴九三人,尴尬的落针可闻。
清荷替全家人守岁,强打着精神翻那本《地理志》。她不睡,裴九也不舍得去睡,想和清荷说说话,见对方陶醉于书的模样,又不好意思开口。
至于忍冬,不知为何,见不得裴九和清荷独处,也只好随便抽一本书,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翻着。
“清荷,你整日看这本书,可是要做个行遍天下的女侠客?”裴九抓耳挠腮一番,还是开了口。
清荷不语,裴九又真心诚意道:“你若做个女侠客,我便做个男侠客,为你保驾护航可好?”
清荷深感聒噪,冷道:“谁说我看这本书就是为了行遍天下?谁说行遍天下的一定是侠客?”
裴九温柔笑道:“那你想做些什么?若说相夫教子我可是不信的。”
清荷支着下巴,眸子黯了黯,淡淡道:“我是有个梦,可实现起来实在飘渺,不足为人道。如今,我只想家人平安,弟妹长成。”
忍冬听这话又是心酸又是感激,还夹着莫名的心痛,顾不上近日来的冷战,脱口道:“阿姐,我会和你一起照顾父母,孝顺大娘。无论阿姐心中想做什么,我一定帮你实现。”
清荷看了眼忍冬,只见他抬着头,眼中神采奕奕,信心满满,在嘴边的一句冷漠推辞,还是咽了回去。
忍冬和裴九毕竟年纪小些,没过多久还是各自趴在桌角睡着了。清荷含笑挨个拍醒,赶他们回了房。
一觉睡醒,已是正月初一,元和十年的第一天如约而至。
忍冬大梦初醒,恍惚间,想到昨夜清荷似乎对自己颇为和善,心中一动,来不及穿戴利落衣服,只着单衣就奔去厨房。
新词被他这番动作惊醒,皱眉看他,不解其意。
怕期待落空,又期待美梦成真,忍冬硬是把去厨房,走成了进洞房。
看到冷锅冷灶,并无想象中清荷忙碌的身影,更别提苜蓿饺子。忍冬似了然又似极度失望的垂下眼。过了阵,他又似不甘心,在厨房翻腾许久,还是一无所获。
说不清为什么姐弟关系如此不睦,也不知道如何改变。机变无双,城府颇深的忍冬,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怎么可能有奇迹,从来就没有过奇迹”,忍冬低声自言自语,突然浑身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忍冬,快醒醒,怎么在这睡着了?好烫!这孩子又发烧了!”
耳边前前后后闪过无数个声音,唯独没有清荷的,忍冬恹恹的,自暴自弃的不愿睁开眼。
九岁的忍冬和生辰这种东西打了个照面,便再一次失之交臂。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第二更啦~
小忍冬快长大吧,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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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忍冬此番病倒,倒不似春天那场高烧来势凶猛,颇有点缠绵病榻的意思。未出正月请不来医生买不了药材,许氏只好从郭贤家借了老酒,每日浸了帕子给忍冬擦身,以期降温。
也许是处理方式不得当,也许是忍冬提不起精神,这一病就是整整一个月。全家人情愿或不情愿的也围着他转了一个月,除了清荷每每只是例行公事,远远看一眼,一言不发。
裴九竟然也一面都未曾露过,倒不是他薄情寡义,而是正月初一便被叔婶叫了回去。
裴九叔婶并非发了善心,非要叫这个等同泼出去了的水的侄儿回家过节,实是裴九那七老八十瞎眼的奶奶,踩在冰上,摔了一大跤,眼看活不过冬天了,叔婶忙喊着裴九回家侍候,操办后事。
裴九本不愿回去,在顾府盘桓数日不去,却被最重视孝道的顾吟海逮了个正着,一顿训斥,硬生生将他骂回了裴家。
裴九转念一想,奶奶对自己虽说是无比恶毒,但也送算给了自己一处容身之地,倒也心平气和的好好侍候了这最后一程。
裴九离开的这些日子,小偷盗贼不知怎的忽然多了起来,他们多是并州来的流民,逃难至此,做起了见不得人的营生。
茂乡从正月伊始,家家户户就大门紧闭,养起看家犬,家中有年轻力壮的后生,也会轮着值夜。
裴九在顾家时,睡在柴房,离院门比较近,加上他睡眠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醒来,故而看家护院的功能很是明显。他一走,顾家女眷过的颇有些战战兢兢,日日枕着棍棒才睡得着一时半刻。
这天,忍冬大有好转,搬回自己屋里去睡,顾府众人累了一月,同时松了口气,也顾不得担心盗贼,挨枕头就睡,还甚是沉稳。
忍冬尚未痊愈,头疼咳嗽,倒是家中最清醒的一个。
破晓时分,未在这一个月尽力的清荷也睡的清浅,半梦半醒间,听到床边一阵索索啦啦的异响,脑中陡然清明,半眯眼睛一看,正有个身影弯着腰,在书柜中摸索。心中一紧,回头看了眼半张小嘴熟睡的新词,也不知何处来的胆子,顺手摸了放在枕边的木棒,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