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 第69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私底下,她偷偷问过朱管事。

  还记得朱管事抽着旱烟,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曹县如今越发乱了,边境似乎受到影响,越人蠢蠢欲动。不仅如此,也不晓得是谁将张涛之的事添油加醋地捅了出去,现在外边都在传,大爷仗势欺人,趁着抓捕贼人的机会,竟朝对家下手,活生生将福满楼的东家逼死,非但如此,他还要把曹县同行全都清洗一遍。

  传言还说大爷放出狠话,要打杀张家的家眷,张家太太闻此噩耗,差点一尸两命……张涛之平日家是有些骄矜,抢过陈家的生意,可罪不至死啊。再说了,张涛之的姐夫是长宁侯,侯爷如今虽没有往日的威势,毕竟手上是有些军权的,闹起来,真不太好。

  原先各商户都以陈家为尊,现在竟私底下相互联络,组成了临时的商会,要求官府打开城门,众人要去洛阳,找陈老爷讨要个说法。

  若单单是这事,倒也罢了。这些天一直抓反贼,着实冤杀逮捕了不少百姓,市面开不了张,还弄得人心惶惶,而今底下都怨声载道,怨谁,头一个是骟驴高县令,第二个就是嚣张跋扈的陈大爷。

  大爷现而今一个头两个大,召集了曹县各大小掌柜,一直在商讨对策,起先还死活不叫通知老爷,现在也没招儿,写信去了洛阳……

  听到这事,盈袖竟一点都不意外,现在,她真有点服了左良傅。

  左右今儿安葬了柔光,明日她就启程走人了。

  出了义庄,盈袖才真真见识到什么是仿若空城。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全都歇了业。

  因有陈家的腰牌,他们出城并未受到阻拦,官兵只是略查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慈云庵,等上山将柔光安葬后,已经下午了。

  灰云越积越大,冷风呼哧哧地吹,天上又开始飘雪了。

  盈袖今儿穿着素服,发上戴了朵白花,也将陈南淮送的那支珍珠发簪戴上了,她怕将山点着了,没敢烧纸,只是跪在柔光的坟前,往香炉里插.了三柱清香,默默念着超度的经文。

  四下瞧去,扶灵出城的几个护卫正往坟跟前植青松,朱管事年纪大,找了个背风处,使劲儿地在石头上磕着烟锅,随后从怀里掏出烟袋,装上,默默地抽着……

  雪慢慢开始大了起来,盈袖打了个寒颤,将身上的厚披风往紧裹了些。

  她抱着双膝,往前看。

  山下就是慈云庵,庙宇耸立,只不过现在连一个尼姑都瞧不见,成了座空庙;庵外有座凉亭,寒风将枯木吹到亭子里,显得甚是凄凉。

  想想吧,当日她被左良傅掳走,那个男人带她来了曹县,爬上这座山,让她瞧好戏。

  那时陈大爷派头好大,痴痴地等在凉亭里,周围有十多个老妈子丫头伺候着,表哥表妹两个好生亲热,用毛毡将亭子一围,不晓得说什么体己话……

  这才过了多久啊。

  嘴里没一句正经的左良傅消失了;

  温婉贤淑的陆令容也会发狠,一哭二闹三上吊;

  世上最好的柔光死了;

  陈南淮正在兴风作浪,转而满脸颓丧……

  想着想着,盈袖就哭了,头枕在膝上,任由眼泪滑落,消失在北疆这无情之地。

  如果二嫂没有死,梅家就不会被迫返回北方;

  如果她不是陈砚松的女儿,就不会遇见左良傅;

  如果她在桃溪乡就被陈南淮捅死,那么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柔光死在眼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逐渐暗沉下来。

  身后传来阵沉重的脚步声,盈袖回头,瞧见朱管事走了过来。

  “姑娘,咱们该下山了。”

  朱管事叹了口气,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看开些。”

  “走罢。”

  盈袖踉跄着起身。

  叫朱管事招呼那几个护卫,一齐下山。

  她并未回县城,径直去了慈云庵后院,打算明日就从这儿启程。

  等走到山下,天已然擦黑。

  大抵因为庵里如今空无一人,所以显得有些鬼气森森。

  盈袖提着盏小白灯笼,与朱管事并排走,毕竟先前在此地住过,倒也轻车熟路。

  推开院门进去,盈袖骇了一跳。

  不过区区数日的功夫,小院哪里还有原先的清雅,似乎被人大肆搜掠过,地上有无数泥脚印,凤尾竹林被拦腰砍断,水池断流了,结了厚厚的冰。

  盈袖让朱管事招呼那几个护卫,把厨房和偏屋拾掇拾掇,待会儿她擀点面,大家凑活着吃些。

  一切嘱咐妥当后,盈袖提了灯笼,走向上房。

  她刚将门推开,一股冷气儿就迎面扑来,这屋里倒不乱,一应的器具都在,饭桌上甚至还留着过年那天的年茶饭。

  “哎!”

  盈袖叹了口气,将灯笼里的蜡烛拿出,执着进了内间。

  刚进去,她忽然察觉有股危险之气逼来,扭头一瞧,绣床上正端坐着个瘦高挺拔的男人。

  “谁!”

  盈袖下意识往后闪躲,定睛一瞧,原来是陈南淮。

  “陈公子,是你啊。”

  盈袖仍心有余悸,手一抖,蜡烛差点掉地。女孩大口喘气,试图平复惊慌,偷偷瞧去,陈南淮今儿穿着银红的锦袍,头上戴着玉冠,依旧俊美无双,只不过脸色甚差,目中的阴沉比往日更重,他不说也不笑,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她。

  “你,你怎么来了?”

  盈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清晨扶灵出城的时候,陈南淮略送了几步,说有事,就不跟着出城了。

  “小师父安葬了?”

  陈南淮淡淡地问了句。

  “安葬了。”

  盈袖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几步。不知为何,她感觉有点害怕。

  “那就好。”

  陈南淮点点头,他用下巴努了努屋子正中间,示意女孩坐下。

  “咱两个说说话吧。”

  陈南淮转身,从绣床上拉来个软枕,抱在怀里,他目中神色复杂,看着盈袖,柔声问:“用过饭没?”

  “吃了些干粮。”

  盈袖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和柔光小师父先前就住这里?”

  陈南淮转动眼珠,四下瞅了番。

  “是。”

  盈袖应了声。

  “挺好的。”

  陈南淮笑了笑,轻轻拍打着软枕,略微有些发怔,自言自语地说了声:表妹也在庵里住着,离你挺近的。

  男人起身,缓缓地走到盈袖跟前,略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她,忽而一笑:

  “你知道我为何来?”

  盈袖摇摇头。

  “因为我很烦。”

  陈南淮紧紧地抱着软枕,抬手,轻轻地抚着女孩冰凉的发髻,笑道:“每日都有人去别院和义庄找我讨说法,我的几家店被砸了。我知道,很多人现在正戳我脊梁骨,盼着我赶紧死。”

  “公子出身贵重,没人会把你怎样。”

  盈袖不冷不热地奉承了句。

  “对,我是陈砚松的独子。”

  陈南淮莞尔。

  他微微弯下腰,凑近了,看着女孩明艳的面庞,笑道:“我想跟你坦白件事,那晚在酒楼,你喝醉了,我对你动手动脚过,你还记得不?”

  盈袖低下头,没言语。

  当晚喝得太多,又发生那么多事,她是真的不记得。

  这几天人清醒了,也慢慢想起些,好像陈南淮是毛手毛脚过……而且他裤子上的潮湿,也不是尿裤子,而是…从那里出来的脏东西…

  “公子那晚喝多了。”

  盈袖感觉此时头皮发麻,心猛跳。

  她不知道陈南淮忽然说这些话做什么,难不成,想做那事?可他眼中半点欲望都没有,脸色也很难看。

  “你在害怕。”

  陈南淮勾唇浅笑,借着昏暗的烛光,紧盯着女孩一丝一毫的表情。他抬手,指尖轻轻滑过女孩的脸,一直往下,到那高挺的山峰,瞧见她因惊吓而发颤,坏笑了声:

  “我是个男人,看见你这样的女人,会有想法。”

  “可公子什么都没做。”

  盈袖紧张极了,她在想,要不要大声呼救,叫朱管事进来。

  可朱管事是陈家人,她孤身落入陈南淮掌中,除非死了,否则无能为力。

  “对,我什么都没做,反而帮着给你的朋友办了场风风光光的后事。”

  陈南淮凑近了几分,他的唇离她仅有分毫。

  饶是被香烛侵扰了这些日子,也遮掩不住她身上的淡淡冷香。

  “登仙台事后,我就撺掇着高县令抄了慈云庵,你猜我在这小院找到了什么?”

  盈袖摇摇头,往后闪躲了些。

  “据说这小院是竹灯师太居住的,谁都不能进。”

  陈南淮略微闭眼,似乎陶醉在女孩身上的冷香中,又似在回忆什么事。

  “屋里好生华贵,竟像个婚房,柜子里摆放着十来套袄裙和鞋子,梳妆台上胭脂都是上等货色,对了,还有一盒贵重的首饰,那位左大人,对你挺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