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路寻义的视线不敢抬起来,只是点点头。
“报上名来?”
“新任太守路寻义。”
老板原本歪歪斜斜地靠在柜台上,闻言,脸上不羁的笑容倏地敛下。
“滚出去。”
她脸色阴沉。
路寻义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就被人赶出去。
“啊,老朽忘了和太守说了,乔家最讨厌当官的了。”
“因为他们祖上就是受官场牵连,被流放到这里的,乔掌柜是第三代了,可我看着比父辈还讨厌当官的。”
路寻义自然没顺风耳没听道张同知的马后炮,但他凭借着一张青葱小脸,文质彬彬,成功从一个小二下手,直捣黄龙,直奔乔爹爹去了。
等乔静回家的时候,只看到他爹正和人相谈甚欢,脸上是许久不见的笑容。
“静儿快来,这是新任太守,当真是一个翩翩君子呢。”乔柳开怀大笑着。
乔静皮笑肉不笑,靠在柱子上看着他。
路寻义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颇为可怜。
“哎,看来你们早已见过了,是不是她欺负你了。”乔柳见刚才还一脸正直的人此刻羞愧地低下头,一颗心立马偏了。
“没有没有。”路寻义连连摆手。
“那看来就是有了。”乔柳无奈叹气。
路寻义见人脸色不好,摇头摇得更加厉害。
“你们好好聊,我去做饭。”乔静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她就是这个脾气,是我不中用,不然也不用她撑起门面。”乔柳看着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哪里的话,乔娘子很是爽快。”路寻义收回视线,笑说着。
乔家原本也算世家,虽然是二流世家,但乔家人乃是书香门第,饱读诗书,乔柳被流放时已经二十岁,满腹壮志,只能被蹉跎在黄沙大漠中。
乔静站在门口,听着两人相谈甚欢,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盯着手中托盘上的酒菜。
——这个新太守倒是不错。
她突然升起百无聊赖的兴致,把东西往地上一放,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西洲的天。
万里乌云,天高地阔,圆月高悬。
她一出生就在这里了。
不知道长安到底是什么的繁华,她只知道西洲,但西洲太苦了,哪怕没有比较,她也觉得这里太穷了。
她时常在想,到底有没有人可以改变西洲。
“乔娘子。”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身后传来路寻义清雅的声音。
“静儿啊,送送太守。”门内,传来乔父疲惫的声音。
乔静起身,眉目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清冷:“走吧。”
路寻义低头,捡起地上的饭菜,又重新送了进来,这才重新出来:“麻烦乔娘子了。”
两人沉默地走在荒凉的大漠上,月光落在两人身上,拉开一道长长的影子。
“你是江南人?”
“自幼随着老师在越州生活。”
“那你还不会喝酒?”
“小时候家里穷,没喝过。”
“哦,那我不一样。”乔静笑了笑,“小时候家里穷,只剩下酒了。”
两人的话题再一次尴尬地结束了。
“你觉得西洲如何?”乔静再一次提起话题。
路寻义抿了抿唇,诚实说道:“穷。”
乔静笑了笑,眉眼弯弯,连着寂静荒凉的大漠都瞬间多了几丝旖旎艳色,连着高空圆月都羞怯地躲到云城下。
“是啊。”她喃喃自语,“太穷了。”
“穷到没了生机,像这片荒漠,人走进去还会陷进去。”她嘲弄地笑了笑,“你去过长安吗?”
土包子路寻义摇了摇头。
“我也没。”
“你知道凤州乔家吗?”
没见过世面的路寻义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老师说过,我没见过。”
“那你仔细看看我。”乔静大步一跨,走到他面前,笑脸盈盈,娇艳如花。
路寻义瞪大眼睛,整个人往后仰。
“凤州乔家,我,乔静。”她指了指自己,皱了皱鼻子,露出一点娇憨,“看到了吗?”
路寻义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一向坚定的眼神不由飘忽起来。
“见,见过了。”他甚至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酒香,在漆黑的大漠中熏得他不由头晕目眩。
他想,喝醉了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那你明日记得早点来,不用爬墙了,我给你留门。”乔静心满意足地后退几步,站在月光下,又恢复了一点早上初见的泼辣,懒懒散散地说道,“后面的路你自己走吧。”
路寻义看着她,又看看还能看到的隐约灯光的屋子,站在原地没动弹。
“怎么了?”乔静不悦说道,“我懒得送了,你自己走吧。”
路寻义低下头,小声说道:“我不认路了。”
黑下来的西洲,到处都是荒漠,外地人确实会迷路,乔静虽然想一会就想通了,但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
“那你白天怎么来的?”
“村民带的路。”
乔静抱胸打量着面前低着头,恨不得埋在沙子上的人,最后呲笑一声:“走吧,我带你回家。”
“西洲一枝花。”
她咬牙切齿地念着。
路寻义跟在她身后,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那道长长的身影斜落在自己面前,突然红了脸。
——乔静。
他把这个名字放在嘴边无声地念了好几次,突然觉得烫嘴,连带着脖颈都红了起来。
乔家到底是高门大户,哪怕落魄至今,路寻义在乔柳身边短短一月就跟棉花一般疯狂吸取着水分。
乔柳越看他越满意,某日和他在门口对饮,长发披散,赤足而立。
“好好好,守心,我一眼就知道你绝对志不在此,你的脚步不会停留在这里,有人天生为民而生,守心啊,希望你如你的字,守住自己的心,真心实意为西洲做贡献。”
他仰头喝了一大碗酒,畅快大笑。
“谨遵老师教诲。”他认真说道。
乔柳看着他就是笑:“你看落日了。这就是西洲的夕阳啊。”
“西洲啊。”他突然茫然地看着那轮落日,大笑着随后大哭,“西洲啊,守心啊,救救西洲吧,老师求求你了。”
年迈的乔柳对着西洲壮丽的长河落日嚎啕大哭,哭声在寂静的大漠上回荡,哭的人肝肠寸断。
“所愿除国难,再逢天下平。”
他哭得涕泪纵横,扭头看向笼罩日光下斯文俊秀的路寻义,喃喃自语,又哭又笑。
路寻义举着酒杯,愣愣地看着他,迎着夕阳刺眼的日光,突然热了眼眶。
“是,老师。”
路寻义放下酒杯,慎重地行了一个大礼,久久不曾起身。
路寻义走了,顺便带走了乔静,因为县衙太需要一个识字的了,乔柳不愿走了,乔静就被他推了出来。
毕竟那手双刀也吃不了亏。
乔柳一向放养女儿,心也大。
这就样,乔静收拾好包裹跟着路寻义回了县衙。
县衙守门的是那个被他调回来的瞎眼老兵,没想到眼神不好,没看清此人就是十里八乡闻名的酒娘子,张口就谄媚地大喊了一声:“太守夫人好。”
直到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这才倏地清醒,一向不好似的眼睛都突然明了起来,吓得直哆嗦。
路寻义连忙把老瞎子赶走,小心翼翼觑了一眼乔静,见她冷着脸不说话,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多了点失落。
“老叶没啥心眼,就是嘴巴有点欠,你不要和他计较。”他安慰着。
“嗯。”乔静长刀回鞘,冷冷点点头。
路寻义回来之后,很快就在衙门收拾出一个规章,还特意做了个学堂,夫子就是乔静。
乔静名字带个静,人却跟文静不搭界,教起书来那就一个雷霆手段,没多久就有人哭着来和路寻义告状了。
路寻义难得板着脸,认真说道:“万事皆又定数,惟读书终身是变,读书是为了你们好。”
乔静当时就坐在屋顶上,听着他教训那些哭唧唧的人,嘴角露出一点笑来。
有些人天生为官场而生,路寻义便是其中一个,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能力胆量学识一样都不缺,更难得模样俊俏,嘴巴会说。
他首先哄得西洲各县开始种水果,然后把那些为数不多的土地全都回收,登记照册一点点分下去。
然后又跑遍周边州县,自掏腰包请了教书先生和大夫,口舌如簧地把人‘请’过来,然后把适龄的小孩免费接过来读书,五岁以上,八十岁以下免费治病。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路上,打算修路。
这一套下来,三年眨眼而过。
十五岁的少年郎终于在成了十八岁的翩翩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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