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凫
此计在眼下已是周全之举,萧袖儿也只能应了,却还是剐了黎随一眼,鼻中哼出一口气。
兰豫又道:“至于明月奴,抄书、禁闭想来也都是家常便饭,困不住他。倒不如等逐舟回来,看看他有什么上策。”
“我...”黎随只吐出半个字,忽见萧袖儿瞥来的一眼,半句话不敢多说,只敢恨恨瞪着兰豫,只怪他捏住了自己的七寸。
兰豫得意地笑了笑,不再多言,反手握住萧袖儿的手,愈发觉得那封信写得甚好,说不准等两人回来,许多话便说开了。
信鸽来去比人快,赶在秦稚之前把信送到崔浔手中。
信中不过寥寥数语,兰豫怕他多思,只说秦稚前往,今晚能到,并未将为何而去言明。崔浔盯着信中最后一句“脸面不值钱,不必时时端着”,似乎想在其中思忖出些前后因果来,然而终是无用,把信件往袖中一揣,朝着秦稚必经之路上去候着。
第20章
夜色沉闷,崔浔顺着小道一路朝长安方向慢行,脸上扬着些微笑意,大有奔赴万里去拥抱珍宝的意味。
因为如今在杨子真手下办事,一切规矩皆按军中,其中一条便是不可行远,故而崔浔行过岔路口,便不再往前,驻足凝视前方。
约莫过了一刻钟,从夜色里走出来一个人,脚步匆匆,偶尔抬手擦汗。
崔浔眯眼辨认过,探着颈子喊了声“嘤嘤”,任由风声把这句话传到人耳力。
正埋头寻路的秦稚闻声,浑身一颤,在抬头瞬间想过千万种可能,甚至怀疑自己行踪暴露,流民捆着崔浔在此处候她。
不过种种猜想都在抬头的一瞬间化归乌有,看到崔浔好端端地冲她奔赴,登时明白过来,黎随果然是个丧尽天良的人,拿这种事来骗人。
“嘤嘤,我来接你。”
有句古话说得好,来都来了。秦稚想起在自己身后关闭的城门,感叹没有回头路,恐要流落街头,故此冲着眼前咧嘴笑的人叹道:“有劳崔直指了。”
崔浔临来时带了一方帕子,瞧见秦稚满头是汗,顺手递了过去,笑得极为灿烂,若非身后无尾,只怕是要同狗一般把尾巴摇上天。
“营中皆为男子,不方便留你,附近有家废弃的农舍,还算干净整洁,我陪你在那边将就一夜,明日再送你回去。”崔浔自觉言中有些不妥,慌忙解释道,“流民太多,我就在外面守着你。”
田间农舍距此处不远,绕开几步路也就到了。
崔浔推了一把岌岌可危的门,领着秦稚走了进去。农舍年久失修,四面窗子漏风,顶上的屋顶也被风刮去一瓦,一抬头便可见满天星子。
“简陋了些,你勉强对付一夜。”
秦稚抬头,身边有四方而来的风。有时候出门在外,没有办法追求好的条件时,便露天成眠。这种感觉十分久违,她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珠:“清风明月作伴,还十分透气,多谢崔直指寻得如此宝地。”
崔浔一下子松快下来:“好,我本不知你今日会来,也只能找到这一个地方容身。不过嘤嘤,外头太乱,这段时候你还是待在长安为好。”
“实不相瞒,若不是黎大人,我也不知我今日会来此。”秦稚倒是不觉得这事和崔浔相关,最多就是黎随左右瞒骗,只是简单地把因果说了一遍,“黎大人同我说,崔直指为流民所擒,他看中我的身手,想让我趁夜将崔直指劫出来。”
难怪她一路疾行,还是趁夜色来的。
崔浔嘴角不自觉抽动两下,心中五味杂陈。相交甚深,对于黎随他还是了解的,没有坏心眼,不过是爱胡闹。拿话哄骗秦稚,约莫也是想帮上一把,促成诸如英雄救美之类的事。
只是不该不思量秦稚的安危。
还不等他找到话说,秦稚又开口:“自然,黎大人也不值当拿我取乐,想来应当是两头信息闭塞,才导致中间出了差错。”她十分善解人意地替黎随找好借口。
崔浔应和着点点头,一抬手,忽的想起袖中信件,兰豫的脸面之说猛地出现在脑海中。他顿了顿,试探着开口:“那嘤嘤你为什么答应他来救我?”
“毕竟黎大人将我的身手夸上天,总不能白应这一句夸。”
崔浔复又不要脸问道:“没有半点因为我的缘故?”
秦稚忖道:“自然也有,崔直指毕竟是朝中重臣,不能放任不顾。”
整句话里,能让崔浔入心的也就“自然也有”这四个字,管她其他如何,总归崔浔默认,秦稚不远赶来,其中有一层缘故是为着他。
这样便足够了。
“我就在门口坐着,有事喊我即可。”
那扇门形同虚设,崔浔回身在门前阶上坐下,拿后背对着秦稚。诚然嘴上说话不要脸,行动上还是个重礼之人,男女不可同屋而寝,非礼勿视。
秦稚静悄悄躺下,睡得笔笔直,两眼倒是睁得老大,睡意全无。
“睡不着?”
秦稚把目光从星空上移到门边,只见崔浔坐得笔直,头也不转,却清楚探知她还醒着。
“崔直指讲一讲这次的事因何而起吧。”秦稚把头转回去,轻声道。
左右两人都难成眠,不如寻个话题聊一聊,总好过静默无声。
崔浔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从头讲起:“还要从姜将军死后说起。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姜将军病死途中后,便少有善战之人,朝廷穷兵黩武,百姓流离,直到两年前成渝兄长战死,才稍作休憩。然至去岁,圣上有意再驱突厥,屡下征兵贴,缩减伤兵补贴,才引来百姓揭竿,闹至如此地步。”
秦稚叹出一口气,战事四起,苦得终归是百姓。她若有所思地侧过身子,抬手抚上金错刀,忽然想起阿爹了。
“杨车骑派人镇压,流民暂退,不过还是闹着要个说法,轻易不肯散去,两方僵持,到底如何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崔浔丝毫不瞒她,和盘托出后才放缓声音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去。”
两人一时间无话,阖目静静睡去。
第二日一早,秦稚正把刀背回背上,准备往长安城去,却听得外头来了几个人。
“奉杨将军之命,来请崔大人。”
是杨子真手下的人。
崔浔一侧身,正好挡住他们往里头看的视线:“好,崔浔把友人送回便归。”
岂料来人一左一右候着,不肯退开半步:“杨将军说了,城门戒备森严,崔大人故交尽可同往军中,待诸事皆定后同返。”
昨夜离开时,崔浔同杨子真禀明的原由,正是有故交前来。素来军中规矩森严,外人不得轻易入内,生怕机密外泄。
杨子真特意遣人来把人都带回去,显然没有按什么好心思。
“军中规矩多,想来不大合适。”
那两人却又道:“崔大人何必与兄弟为难,杨将军可是下了军令,若是不把人带回去,必然是兄弟几个无能,怕是要军规伺候。”
崔浔正要开口,忽听得房中的秦稚传来声音:“那便同往吧。”
诚然她并不十分愿搅和进去,奈何文牒不在身边,城门也进不得。看着这个样式,怕是绑都要把人绑去,倒不如就此跟着去,也免得崔浔与杨子真起争斗。
第21章
是个女子?
杨子真派来的人对视一眼,显然从对方眼里瞧出同样的疑惑与震惊,原来崔浔深夜告假,是佳人有约。交换过眼神,他们脸上浮起几分暧昧。
行军日苦,难免会说许多荤话来排解,以至于男女一同出现,总会在他们心里变成各种旖旎段子。
秦稚缚好刀,出来的时候正好迎上两双探究的眼,在她与崔浔身上来回打转。
“杨车骑有规矩,女子不得擅入军营。”崔浔不动神色地朝她那里挪了一步,把人遮在身后,“两位不曾失职,崔浔自然会去杨车骑面前言明。”
他比秦稚高出一截,此刻哪怕站在台阶下,也正好把秦稚严严实实藏好。秦稚望着他的后脑勺,听出崔浔不想让她搅进去的意思,没有多话。
“崔大人别让兄弟为难。”
那两个大头兵只是一味重复这一句话,却也不肯让出一条路,兀自与崔浔耗在一处。左右他们是奉命来请人的,耽误了时候也还有一句话可说,把过错悉数推到崔浔身上便是。
眼看日头高悬,崔浔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正想摆起架势说几句重话,忽见东北方向似起了阵烟。他眯缝着眼张望,依稀辨认出是杨子真驻扎的方向,有一股白烟直上。
“怎么了?”
秦稚久不闻其声,放下剥到一半的手指,顺着他视线望去。
崔浔心中有些不安:“夏日晨起,不必点火取暖照明,这烟有些不对。”
寻常人都知晓杨子真奉命镇压流民作乱,也没有什么不要命的人往那头去看热闹,只怕是两方交手,甚至用上了火。
转眼间白烟渐浓,大有转黑的趋势,隐隐还有火光。来不及送她回去了,崔浔回头望了一眼秦稚,眉目间尽是为难之色。
还是秦稚率先布下台阶,往前走开两步:“也不差耽误这一会功夫,等事情解决了再说。”
毕竟若是没出事,有崔浔送她,没有文牒也能入城。可惜眼前横出来一座山,也只能翻过去再说。
到底事情迫在眉睫,崔浔听她如此说,拧眉带着她往东北方向去。几个人都是有底子的人,脚下步子迈得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听闻惨叫声四起。
果然是杨子真的营中起火,本该高悬着的军旗在混乱中被人砍倒,底下还压了一个流民,了无生气。两方之人挤在火海里拼杀,一时间分不清是血色更浓还是火光更盛,唯独不见杨子真。
崔浔把秦稚往边上推了一把,就近捡起一柄被人遗弃的刀,只叮嘱一句:“守好她。”便扭头要往火场里冲。
秦稚被那两个人一左一右护着,带到一棵树下隐蔽身形,拔刀护在她身前。
大火燎得蚁群从穴中成群迁移,秦稚把刀抱在胸前,慢悠悠蹲下来,拿着一片叶子点着蚂蚁数:“...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数到一百的时候,她才从地上站起来,随手一丢叶子,推开那两个人,“好了,你们在这里等着吧,我去找崔直指。”
那两个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秦稚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人已经头也不回地扑进火里去了。
进到里头才发现,看着偌大的火势,其实只烧了外围一圈,里头反而被包围着形成一个天然的屏蔽圈,只是烟熏得眼睛有些难受。秦稚抬手揉揉眼,逼出些眼泪来,才好过许多。她摸着朝前走,对于互相残杀的周人一概不管,只一心去寻崔浔。
耳边是整天的喊杀声,地上尘土混着滚烫的鲜血凝在一起,秦稚突然想到两年前不甚美好的记忆,忍了忍俯身欲吐的冲动,继续往前绕过营帐。
好在没有多远,就让她望见一角熟悉的衣袍。
“...救救我...”
崔浔为寻主将而来,直奔杨子真的营帐。奈何帐中无人,他正要去别处想法子制止这场祸事的时候,有人扯住了他的衣摆。
地上的人半躺着,满身都是血污,说一句话呕出一口血来,应当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才不管不顾拉住一个人求救。崔浔半蹲下来,从衣着上辨认出并非军中之人,那便是流民了。
那人也在他凑近的时候,认出这位大人昨日还跟在杨子真身边,是派来镇压他们的。不过此时此刻,也顾不上许多,囫囵喊着:“...求大人救命...”
崔浔自然不忍见他这副模样,抬手解下绑在腕上的带子,准备借此替他暂时包扎伤口。
正在他分心之时,那人神色一变,眼中满是恨意,朝着手边的刀摸去。
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事,秦稚远远看着这一切发生,手一抬,金错刀直直飞了出去,把那人预备举刀的手牢牢钉在地上。惨叫声里,大约是划到手筋。
“嘤嘤,回去!”
秦稚置若罔闻,上前把自己的刀拔了回来。
“这不是儿戏,你快回去。”
秦稚扫过崔浔正欲解下的腕带,抬手捂住鼻子,不让浓烟被吸入,因而说话声带着些沉闷:“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吗?”没有一如往日的谦恭,一听便知是藏了些脾气,只不过眼下时候不合适,才勉强压着没有发作,只是问着正经事。
他大发慈悲的善心,差点害了自己的命。要不是秦稚出手,恐怕早就出事了。
不等崔浔回答,地上那人阴恻恻笑了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来,睁着双眼没有了生机。
人一死,崔浔低头叹气,把腕带重新缚回腕上,站起身来,半护着秦稚往回走:“没有,杨车骑不见踪影。”两人走开几步,他才压低声音道,“我看过了,其间死伤多为流民。”
秦稚皱眉,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大火只在外围而起,内里虽有火星,大多都为溅落,并不会有太大妨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