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凫
这一出拙劣的戏码,竟让梅拂衣也生了疑心,难怪羊桑止说什么下灵台之难。中常侍久久未来,她总要为自己的后路打算。
“姑姑这里有些话,想传到你父亲的耳里,可又不能让外头的人知道。你若是一字不差同皇爷爷说了,便算你胜。”
她若当真被留在灵台,总要有人把羊桑止的事传出去。永昌不知为何,特意略过了掌着生杀大权的萧崇,转而要元贞把消息传给萧懋。
萧元贞点点头,这游戏不难,不过就是传话罢了,他竖着耳朵听永昌道。
“天师便是羊桑止,若有不明,去问秦女郎。”
当初遇到羊桑止的时候,秦稚也在场,永昌怕说得多了,元贞记不住,故而只是提了这重点几句。
只要问过秦稚,他们便能知晓她如今难处。
萧元贞拍了拍胸脯:“记住了。”
永昌这才抬起头,笑着看向梅拂衣:“嫂嫂。”
梅拂衣别开脸,只觉得自己尚不如元贞,这样与她情意深厚的人不信,偏去信什么鬼神之说。故而她低声道:“元贞向来好胜,殿下怕是要做好陪他投壶的准备了。”
姑嫂间的嫌隙一瞬解开,外头正好传来中常侍的声音。
掐尖了的嗓子令人生烦,尤其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永昌心里发寒。
“陛下挂念殿下贵体,特命人送来金丝软帛数匹,日日奉上时新瓜果,随行宫婢增数一倍。陛下知殿下思亲之情殷殷,陛下亦是如此,奈何身为贵主,自当为国祚考量,委屈殿下在灵台稍住几日。”
虽已料到会有如此局面,但当这等话真正传入永昌耳朵里的时候,还是让人忍不住一滞。她的父皇英明神武,为了天下,只是委屈她在这里住几日,有何之过。何况怕她住得不妥,还特意令拨了人手来照料她。
何等明君慈父啊。
永昌嘲讽地笑了声,低头摸摸萧元贞的头,低声叮嘱一遍:“如此便开始了,看你如何骗得过外头那些人。”
交代完这些,她把萧元贞送回梅拂衣的手里,毕恭毕敬对着门外行了一礼:“儿臣谢父皇恩。”
第60章
“人是戚观复保举上来的, 如今也只能从这里头查一查。”
萧懋坐在上首,听过秦稚说的大概,面色铁青。
本以为被迫和离后苕苕心中郁闷, 去灵台住几日散散心也算妥当,却不想遇上羊桑止这么个人。
元贞偷摸把这事告诉他时, 他便遣人上了灵台,悉数被天师做法四个字挡回来。灵台如今当真成个囚笼, 他们上不去, 苕苕出不来。
崔浔点头, 本便觉得这位天师来得奇怪,如今知道是个什么来历,倒也好查许多:“殿下, 既然他入过大理寺,无论结果如何,皆记录在册,臣午后去大理寺看看。”
“好。”萧懋沉吟片刻,“不过这事怕是有些棘手, 他来后确实展示出来不少异能, 尤其是杨夫人,太医束手无策的病如今竟有回转之势。孤担心, 即便当真戳穿他的假面, 父皇也未必...”
也未必重惩于他, 说不准还会恩宠如前。
秦稚与崔浔心知肚明,前头有个戚观复, 尚能成为天子近臣,羊桑止这点事便也不值得一提了。
秦稚似想到什么,轻声道:“寻着丹药上的问题, 才能将这些事迎刃而解。”
能在萧崇手上称得起重罪的,唯有谋逆二字。献上的丹药若有问题,谋害圣驾的罪名一落下,哪怕当真是九天来的神女都免不了一死。
崔浔问道:“明月奴前些日子寻人看药,看出什么来没有?”
萧懋苦笑一声,摇摇头:“前后找了不少人,那药是些温补的药材,无病无灾吃下去也只当强身健体。若是有病吃了,也无裨益。可这样的话传去,父皇怕也不会信。”
这事可当真是棘手了。
“可若真是如此,杨夫人又怎会一夕间康健如此多?”秦稚觉得不对,“总不能当真有什么术法之流?”
萧懋眉间紧锁,显然也是一脸不解:“说不出,请来的医师也不解,言语之间也暗示明月奴信鬼神之说。”
正说着话,外头忽的喧闹起来。黄门尖细的声音响起,似乎还有肉体碰撞的声音,哎哟着叫唤不停。
崔浔噤声,起身去查探外头是何情形。
甫一拉开门,便从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道白色身影,直直撞在崔浔手臂上。
“殿下,求您救苕苕!”
身影顾不上痛,扑倒在地,声音里藏着极力压制的害怕,撕心裂肺只喊出这几个字。
秦稚忽得反应过来,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一抬头,正好听着崔浔喊出声来。
“成渝。”
来得不是旁人,黄门也不再进来搅扰,乖觉地关了门,照旧守着。崔浔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在自己身侧的位置安顿好,才伸手斟了杯热茶递给他。
此刻人坐定下来,秦稚顺着望去,兰豫半披着发,衣裳也在外头有些被扯乱了,看着不体面极了,很像所谓的蛮夷。
“你这几日身子不好,怎么出来了?”他顿了顿,“苕苕她...她无事。”
萧懋有些头疼,他知苕苕与兰豫情深,若是苕苕的事传到他耳朵里,兰豫如何能冷静自持,尤其这几日兰豫染了风寒,他特意避过了兰府。
没成想,他还是来了。
兰豫咳嗽两声:“...殿下还打算瞒到何时去?小殿下来过了,问臣要投壶的的物什,细问之下,小殿下一字未瞒。”
原来如此,萧元贞不光记着永昌要他转达的几句话,连这是个游戏都牢牢记得,自以为稳操胜券,早早来兰豫这里取物做准备。
“殿下,苕苕会害怕的。”
萧懋不敢去看兰豫的眼神,只觉得万分刺人,微微偏开头:“不同你说,便是怕你心急。苕苕是孤的胞妹,孤自不会看她受难。你放心,孤此刻便去父皇面前陈情,即便不得接苕苕下来,也容孤去亲眼看看。”
谁知兰豫只是冷笑一声:“陛下不会允准的。殿下难道不明白吗?父母妻儿,皆不如江山社稷来得要紧。囚住身负邪祟的公主,是再简单不过的法子,不过是棋子罢了...”
“放肆!”
关心则乱,兰豫把积压在心口的不满尽数宣泄出来,大逆不道的话随口而来。兄长之死,苕苕之难,都成了压死他的一根根稻草,此刻有了一个口子,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萧懋信手抓起一个茶盏,擦着兰豫的肩膀掷了出去,响亮的声音盖过他最后一句话。
崔浔连忙抬手按在兰豫肩膀,好在他病着,说话声并不十分响,又被茶盏落地的声音盖过去,不至于被人听了去。
“成渝,你怕是病糊涂了,喝杯热茶去去寒。”
兰豫反笑起来,起身走到秦稚面前,却是对着崔浔道:“我以为你当明白我做何想。她走的那几年,你又比我好多少。我问你,若你知她受过那些苦,你又岂会不拼尽全力去救她?你觉得我病糊涂了,可我却觉得自己清楚得很。”
“每每一闭眼,我便觉得苕苕蜷缩着,她并不胆大,我不在身边,她大概怕极了。”兰豫面上皆是痛苦之色,“我不舍得。”
秦稚坐在椅上,被迫抬起头对上兰豫的脸,惨白着一张脸,眼尾留着道细细的疤,当真是用情极深。
她正想说些什么,上首的萧懋突然开了口:“苕苕是公主,他羊桑止即便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她。被囚在灵台上的是孤的胞妹,你莫不是以为只你一人担心?这些年的书也不知你读到何处,岂不知从长计议四个字!”
兰豫忽然转身,颇有些癫狂状:“如今连人都见不到,谈何从长计议!”他忽的指向崔浔,“绣衣使的虎符,难道还上不去灵台吗?只要救了人,凡事我一力...”
话未说尽,便没了动静,兰豫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只露出身后抬着手的秦稚。
兰豫是有些疯,不过谁也没想到她会直接把人敲晕了事。
秦稚接收到两人投来的目光,一时有些窘迫,悻悻放下手:“我怕兰大人情绪激动,对身体不好。殿下放心,这样只是让他多睡会,最多醒来时有些头疼,无甚后遗症的。”
崔浔把兰豫扶到椅子上,又回身牵起秦稚的手,下意识地替她揉一揉劈过人的地方。
萧懋无奈道:“把他送回去吧,好生照看起来,孤去父皇面前求求情,设法上一趟灵台。”
说罢,只是淡淡瞥了眼兰豫,一甩袖,叹着气离开。
崔浔来回瞧了瞧摊着的兰豫与秦稚:“你下手倒是快。”
秦稚撇撇嘴:“你没瞧见,他再说下去,殿下的脸色都要变了。”说着突然小了声,“谁会在儿子面前说老子不好啊,这法子至少能让他不惹事。”
崔浔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个理,不过等兰豫醒后,打晕他的罪名还是自己来担吧。
“崔浔,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潜入灵台。”
秦稚如此天马行空想着,却也如是说了出来。
第61章
不过灵台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好上。
漆黑一片里, 灵台之上灯火通明,时而有细碎的哔啵声响起。秦稚隐在树后,眯眯眼抬头, 看守之人不少,还好及时退了出来, 否则怕是要被刀削成肉泥。
她一把扯下覆在脸上的黑巾,随手揣在腰后, 抱臂靠着树思索。
已然过了四日, 太子殿下那边除了受顿训斥, 便是被责令不得靠近灵台,看守之人增了一倍。如此一来,兰豫那边越发心急, 每每见着去探视的崔浔,总拿痛彻心扉的眼神看他,已至崔浔好几日不敢再去。
为此,秦稚才出此下策,拿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瞒着崔浔夜探灵台。
“真难。”
她轻声吐出一句, 挠了挠后颈,果然还是失了策, 派来守着的人各个功夫卓绝, 连只苍蝇都不放进去。
然而下一刻, 她又不自觉皱起眉头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邪祟,可以让萧崇提防到如此地步, 连素来最疼爱的女儿都不管不顾囚禁于此。越是如此,永昌公主的处境便越不乐观。
秦稚是知道羊桑止这个人的,坑蒙拐骗的本事有一手, 加之被永昌送入大理寺,险些丢了性命。这样的人最是可怕,心理阴暗起来,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还得及早设法见永昌一面。
她如此想着,小心回望一眼,低低叹着口气,不动声色地离了开去。趁着夜色,她走了条惯常走的路。
这条路上,半是安静漆黑,半是热闹通明,不过是因着开着条花街,温柔乡里哪还有什么昼夜。
*
大周素有宵禁,独独在此处是不在内的。温柔乡,销金窟,夜色里的温柔小意,缠绵缱绻,一直从河对岸飘散开去。
连夜风里都是甜腻的脂粉气。
抬头不见月的日子,连星子都甚少,直看得人心里紧张。
花街后头的窄巷里幽幽停下一架马车,帘幕在风里动了动,很快被人从里头一把扯紧,生怕露出什么来。
“女郎,还是回去吧...这里不大好...”
“让人把东西送进去,我们就走。”
两个低低怯怯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纵使被风一吹就散,同这里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抬头一瞧,此地是一处风月地的后门,除了倒夜香的人,很少有人从这里进出。来寻欢作乐的,大张旗鼓从正门入,其中并无女客。
虽无人来往,牌面倒是很足,可见日进斗金,也不在意往后门按个牌匾,大大写着“南风苑”几个字,高调得很。
说起南风苑,做派同这块牌匾也相近,绝不低调三分,已致长安城人多多少少都晓得这地儿。同是做皮肉生意的,南风苑与其他几个也是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