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 第46章

作者:阿凫 标签: 朝堂之上 青梅竹马 强强 古代言情

  这一病,崔夫人为了解所谓的心结,把当夜陪着回来的秦稚留在府里。自然而然,崔浔也赖着不肯走。

  这日,秦稚正陪着乔恹在院里晒太阳,逗着崔夫人新得来的狸花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刚从外头回来的崔浔则坐在一边翻阅书册,时而皱着眉头想些事,时而又抬眸看看秦稚,倒也算和乐得很。

  然而不过片刻,便有婢子跑来,凑在崔浔身边耳语几句。

  崔浔皱皱眉,走到秦稚身边,半蹲下来,正色道:“俞夫人来了,母亲想瞒着你,我觉得你还是该晓得。我想她此来应当是商议退亲之事,我去看看。你不必怕,此事俞家做得不好,我不会让你吃亏。”

  乔恹点点头:“谢谢表哥。”

  崔浔望了眼秦稚,大步往前厅去。若非乔恹白着一张脸求他,只怕俞七郎早该挨他与嘤嘤的一顿打了,连同那个叫什么帘之的一起,当真是给他们脸了。

  俞家今日最好妥妥帖帖把婚事退了,否则此事便是闹到陛下面前,他也要讨个公道。崔浔铁青着一张脸到了前厅,见过母亲之后便在下首坐好。

  俞夫人此来,没有先前那般倨傲,满面疲惫,连茶都来不及喝,拉着崔夫人道:“听闻恹恹病着,我这心里记挂得很。前几日家中出事,忙了些日子,今日才得空,便想来瞧瞧她。那是上好的参,给孩子补补身子。”

  崔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家里的孩子做出这等事,如今又何必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来呢。只是不做声地收回自己的衣袖,勉强道:“这几日天寒,染了些风寒罢了。崔夫人今日来,可带了生辰贴来?”

  俞夫人递去一个眼神,身边的婢子便捧着匣子退了出去:“说什么生辰贴,孩子们打闹也是常事,哪就闹得如此大了。我家的七郎你也知晓,最是敦厚不过,此番被人迷了眼,已被他父亲好生责罚过,如今也知错了,整日念着恹恹。婚事是大事,为着这等小事来回翻腾,属实不妥。”

  崔浔想过俞家厚颜无耻,退婚之事上或许会有别的差错,倒是没想过他们竟无耻到如此地步,不肯退婚不说,还把此等事推脱为小事。

  他一时恼了,开口道:“俞夫人,崔浔倒是有几句话想说。俞七郎与帘之的事,我已查过,三年前便有此事,却被俞家刻意压了下去。此事也怪我不察,不过敢问俞夫人,何不及早言明,岂非有骗婚之嫌?再则,恹恹撞破此事,也该是俞七郎理亏,怎么还敢对着恹恹动手?其三,经此一遭,俞七郎怕是对恹恹厌恶至极,婚事继续,是想让恹恹受尽冷眼吗?”

  若非他后来动用关系查了查,倒也不知俞七郎与帘之的故事如此冗长烦腻。向来男子皆爱救风尘,只不过俞七郎救的风尘,是个同为男儿郎的帘之罢了。一来二去生了情,家里人不肯,两人偷偷奔逃,又被擒了回来。帘之被秘密送往他处,费尽千辛万苦才得还长安,两人就这么秘密来往了许久。

  这样的人是信不得的。崔浔一早便做了打算,这桩婚事要不得。

  俞夫人没想到被崔浔如此说了一通,脸上一时好看得很,攥着手里的帕子开口:“崔直指说得哪里话,怎么便是骗婚了。我儿心善,救了条毒蛇,帘之贪慕俞家权势,一次不成便有第二次。这样的人是不该留着的,如今人也被关起来了,只等恹恹一句话,如何发落都听她的。这事要说,我儿不过是一时恻隐,险些毁了自己的好姻缘,如今他也知悔了,只会感念恹恹,何来厌弃呢。”

  “夫人的意思是,这婚事不退?”

  俞夫人斩钉截铁道:“自然不退,如今连金相都时常问一句,何时喝一杯我儿喜酒,岂能为着微末小人毁了。”

  俞家自以为依附金家,崔家便是高攀,应当与他们一般,想及早成了这桩婚事。然而俞夫人没想到的是,崔家无一人是攀附权势的人。

  尤其是护短的崔夫人,此刻开了口:“我觉得,这桩婚事还是算了吧。他们两个无意,强凑在一起也是无用,不妨好聚好散。”

  崔浔跟着搭腔:“母亲说得是。夫人不必顾虑,金相那边,崔浔自会前往解释。若是金相执意要喝这杯喜酒,崔浔也只能同陛下求个恩典,为俞七郎另择良配。母亲也是急了些,恹恹年岁还小,还能留上几年。”

  “你们...”

  崔浔全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不过恹恹名节要紧,还需崔家上门退亲。这几日得闲,崔浔身为兄长,必登门造访,取回恹恹生辰贴。崔浔尚有些公务,尚能顺路送一送夫人。”

  俞夫人碰了一鼻子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浔招来的婢子左右架着请出了厅堂,直往门边带。

  途经门边时,崔浔无意间瞥到猫在墙根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怀里抱着猫,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崔浔侧身挡了挡,免得被俞夫人看到,届时多生麻烦。

  那边生麻烦的秦稚与乔恹蹲着,看着俞夫人脸上的神色,交换过一个眼神。

  方才厅中的话她们听得清清楚楚,崔浔半步不肯退的模样着实引她们鼓掌叫好,每一句都精准踏在俞夫人的死穴之上。

  秦稚手里挠着猫,小声道:“你看,崔浔不会让你吃亏的。安安心心把病养好,你和俞家的荒唐事也就结束了。”

  乔恹忍不住低低哭了出来,趴在秦稚肩头断断续续道:“姐姐,我不嫁了,我永远跟着你们好不好。”

  “养着你倒是好,不过万一你遇上了当真喜欢的,怕是拦都拦不住。”

  *

  若能早早知晓,秦稚断不会让乔恹病一好便出去走走看看,这一走一看,险些让乔恹再度陷入梦魇之中。

  长安城中不知何时悄然兴起一种传言,虽不曾点名道姓,却依旧能听出是乔恹与俞七郎的事。

  俞七郎的事被说得七七八八不算,还编排出乔恹的风月事来。但凡说起乔恹前往南风苑的理由,竟总有人讳莫如深道,乔家女郎也是风月之地的常客,只不过那日不凑巧,未婚夫妻碰了正着。如此一来,听众皆感叹一句,都是浪荡之人,乔恹倒也不必扮出什么吃了亏的样子,不如正好凑成一对,免得祸害他人。

  不巧的是,这些话被乔恹听了个正着。

  乔恹几乎哭了一整日,闭门不见人。秦稚敲了几次门,灰溜溜地去寻了崔浔。

  “这话到底是何人传出来的,当真是不像话!”

  崔浔眉间紧蹙,拉着她坐下:“我若说是俞家传出来的,你信不信?”

  他的人查过了,此等流言源头确实来自俞家,也不知他们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还是无论如何都要促成这一桩婚事,竟使出此等手段来。

  秦稚一愣,随即冷笑一声:“为了逼厌厌嫁过去,这手段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些。我听了,他们把帘之说成是女子,如今外头谁不说一句厌厌放荡善妒。早知道是这个样子,我那夜里就该把人打了,虽没什么用,至少解气得很。”

  “如今也来得及。”崔浔紧了紧手里的拳头,凑近道,“他昨日又去南风苑寻帘之,我偷摸打过一顿了。都打在腰腹的位置,面上看不出来。本身便做的亏心事,料他也不敢报官。”

  秦稚错愕地望向他,不愧是他,下手真快,还把什么都算计好了,追究也追究不到他头上来,属实是个人才。不过就是可惜了,她没能亲手给上一拳。

  崔浔补充一句:“为免你遗憾,我用了你自创的拳法打的。”

  有了那么些微末的参与感,似乎没有那么可惜了。

  “不过如此一来,恹恹的名声便彻底毁了,长安城里的人家,怕是少有人愿意了。”

  秦稚也有些无奈,惹上俞家这么户人家,属实倒了八辈子霉。可把乔恹嫁过去,又是硬生生逼着她往绝路上走。

  两难的境地,秦稚长长叹了口气。

  “永昌公主的事还不知道如何办呢,又出了恹恹的事,真是头疼。”她趴在桌上,烦闷地抓了抓自己的发尾,“我过往十几年都没遇到过一件这样的事,如今都凑在一起了,想想都觉着烦。”

  崔浔摸摸她的头,往她嘴边递去一粒姜糖,被人一张嘴含了过去,才慢慢开口:“我明日去把恹恹的婚事退了。俞家既然想说,那我也不在意把那日的情形说上一遍,看看是他俞家脸皮厚,还是我这故事说得好。至于殿下那边,过几日或许会有法子,且再等一等。”

  两人正说着,门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叩声,伴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表哥,我可不可以进去。”

  崔浔与秦稚对视一眼,是乔恹的声音,难道是想通了?

  崔浔起身拉开了门,只见乔恹肿着一双眼,端着一盅鸡汤,呆呆站在门边。

  “姨母炖了鸡汤,我给表哥送一份过来。”乔恹哑着嗓子说话,却在瞥见身后的秦稚时忽然愣住,许久才开口,“...我不知道姐姐也在,我再去端一盅过来。”

  秦稚直起身子,连连摆手:“不用,我夜里不喝这些,你先进来再说。”

  崔浔把人迎了进来,三个人围坐桌前,面前摆着一盅冒着热气的鸡汤。

  “我想来谢谢表哥,为了我的事前后奔走。是我不懂事,惹出这么多,让姐姐和表哥烦心了。”

  秦稚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妥,只是习惯性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别人做错的事难道还要你来受罚,没有这个道理。”

  乔恹抿了抿唇,眉头从头至尾不肯舒展开来。

  实不相瞒,那样的流言对她而言是毁灭性的,换句话而言,除非远嫁,不然再无好人家愿意她进门。

  她哭了一日,依旧没有想明白,只是不久前,有人敲了她的窗子,留下薄薄一张字条,替她指了一条所谓的明路。

  ——与其远嫁,不如为崔浔妾。

  不知何人留下的字条,却切切实实让乔恹心头一跳,故而才有了眼下这一趟。

  “求表哥收留。”乔恹突然跪下,哑着声音说着在场三人都不舒服的话,“这样的事出来,恹恹名节尽毁。求表哥...”

  她咬咬嘴唇,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求表哥纳恹恹为妾。”

  秦稚愣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还是崔浔怕她多想,赶忙回身看着她,解释道:“我不会的,你相信我。”

  乔恹接着道:“我知道表哥喜欢姐姐,我只求一座小院,让我可以躲着,我不会跟姐姐争的,我没有别的出路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浑话吗!”崔浔气极,险些连鸡汤都洒了,匆忙起身,退开几步,躲在秦稚身后。

  秦稚被夹在中间,只觉得越发头疼了,面前是流着泪的乔恹,身后是避如蛇蝎的崔浔。这都是些什么糊涂事,怎么尽往她身上靠。

  “恹恹啊,不是只有这一条路的。”

  乔恹固执己见道:“还有的路,或是死,或是去庵里做姑子。我前几日问姐姐,这一生都留在姐姐身边如何,姐姐是如何回答我的?养着我自然可以,姐姐,我都到了这般地步,不会有别的念头的,只是想让姐姐和表哥院中养着一个我。姐姐答应过的事,难道就这么不作数了吗?”

  谁知道你是这么个想法。

  秦稚揉了揉头,回头看看崔浔,彼此都在脸上看出了手足无措。她想了想,这种事她向来不擅长处理,索性都推给崔浔去办。

  如此想着,便从凳上站了起来,装作犯困的模样往外走:“我困了,先回去睡了,你们聊。”

  临走倒是没有关门,拐了个弯,自去树下坐着。

  要说乔恹的话对她并无半点触动倒也不然,毕竟有人求着自己的喜欢的人纳妾,除非是傻子,否则都不会有太好的感受。

  可偏偏乔恹说这些话又是因着受了打击,她甚至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把这些烦闷憋在心里头,说出来又显得矫情。

  越是坐着,便越是烦躁,秦稚一时恼怒,借着矮墙上了房顶,两条腿挂下来,在半空里一荡一荡。

  “也不怕摔下去?”

  身后传来那个欠揍的声音,秦稚连头都没有回,便听出是季殊那个惹人厌的狗东西。

  此刻浑身懒洋洋的,连跟他动手都没劲,秦稚任由那狗东西在自己身边坐下,学着她的样子晃荡着腿。

  “心情不好,让我猜一猜。”季殊笑道,“喜欢的人要被抢走咯,难怪心情不好。不如换一个?”

  秦稚看着在自己面前晃荡的人,只觉得这张脸真缺了她两拳。她哼了一声,抬头望月。

  季殊慢慢躺了下来:“看月亮有什么用,不如求我,你烦什么,我帮你解决什么。”

  “闭嘴吧,狗东西。”

  季殊一乐,怎么就是狗东西了,他这等风流倜傥,怎么也不该是狗东西吧:“不就是那姓俞的嘛,要我说,打一顿算什么,不如彻底一点,让他男人都做不成。”

  秦稚白了他一眼,骂他是狗还真是委屈了狗。

  “得了,明明心里烦得很,还要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季殊凑近一些,“说老实话,你就不怕下面出点什么事?你不后悔?”

  秦稚陡然伸手掐在他脖子上,长发从肩侧披散下来,莹莹眸子在夜色里比星子还亮。

  “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烦。你自以为什么都知道吗?我和你很熟吗,你信不信我擒了你,正好为我阿爹的事洗个清白。”

  季殊一耸肩,无所谓道:“我本来就什么都知道啊,你看我有说错过吗?好像没有吧。秦稚,你有没有想过,很多时候不能依靠所谓的王法。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委屈,别傻了,多的是比你惨的人,你看,我就是一个。”

  秦稚手上加了些力道,所有的烦闷都宣泄在此处。

  “你惨不惨,于我何干。”

  季殊嗤笑一声:“我偏要说给你听。”他慢慢解开一向绑在左手上的黑带子,露出一小截多余的六指来,在她面前一晃,“我是个怪胎,从出生时就是,老子偏就要它跟老子一辈子。我阿爹是姜方尽军中斥候,比你爹差一些,不过也不错。比起来,我阿娘就差得多了。我阿娘,是突厥人,生活在两国交界处的突厥人。”

  他收回手,慢悠悠道来:“所以我天生就是个怪胎,当初姜方尽坑杀的俘虏里,就有我阿娘和她的亲人,手无寸铁的百姓,就被他这么坑杀殆尽。而我那个阿爹,不敢说出与突厥人有染的事实,甚至继续上阵杀敌,最后死在突厥人手里。你看,我不比你好到哪里去,甚至我连说都无处去说。他姜方尽可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啊,谁会在意这些呢。”

  秦稚收回了手,并非为他身世所感,只是觉得无甚意义。阿爹的事也十分明了,并非无实证,只是有人不愿意让还这个清白罢了。抓了季殊又能怎么样,该不明了的事依旧不会明了。

  季殊却猛地扯了她一把,带着人在自己身侧躺下:“怎么样,还烦不烦了?我听人说心烦的时候,听听别人的惨状会好过点。”

  秦稚哑然,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还学了这些。

  “打几个人会更好过一些。”

  她一拳落在季殊腹部,引得人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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