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凫
即算碰了一鼻子灰,崔浔也不会真的把这事放在心上,将心比心,也难怪兰豫会对他说话夹枪带棍地。
他们信步走了许久,跟着黎随熟门熟路进了老酒家,点了惯吃的酒菜。
方上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包厢的门便被人推开,一个小黄门小跑了进来。
“小黎郎君,可算寻到你了。”
黎随放下筷子,摸了摸鼻子:“是不是姑母那边有什么事?”
小黄门关了门,四下环顾一周,还未开口,对着崔浔与秦稚面露难色。
黎随摆手:“说吧。”
“是,陛下午后回宫,带回了一位女子,得之如宝,皇后娘娘病中乍闻此事,又咳了许久。良娣命奴婢请郎君速速回宫,还需带上府中的一枝老参。”
此事一出,仿若平地惊雷,黎随登时扔了筷子,扯着人往外走。
“我先走了。”他匆匆而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去把所有的参都带上,还有府里的医师,太子表哥那里去信了没有?我要你跟着作甚,去找太子表哥!”
秦稚今日一日说的话甚少,此刻见人走了,才舔了舔嘴唇,开口道:“未免有些太过凉薄...”
崔浔急急阻止她接下来想说的话:“别说了。”
然而即便不说出口,他们心里多少还是有了想法。
宠妃与独女先后亡故,发妻尚在病榻,却急不可耐地带回了个女子,连宫人都能看出如珠似宝地捧着。萧崇老来,未免有些太过凉薄。
可这话心里想的,却说不得。
崔浔往秦稚碗里夹了些菜:“先吃饭,晚些我去看看。”
*
午后春雷阵阵,细雨沾衣。
崔浔捏着一柄油纸伞,走在甬道上,路过漫漫宫墙,他堪堪行至未央宫。
殿中熏着香,殿门一开一合,免不了有些许渗了出来,崔浔嗅了嗅,清新淡雅,似乎是什么花香。
不过几日,萧崇脸上有了些苍老。
于他而言,老来丧女,始终也算是个打击。
“免了。”崔浔连礼都来不及行,被萧崇叫停在一旁,“今日让你来,是有事想问你。”
“人心浮动,不安于世,实属常事。不过,朕不容有人借人心搅弄风云。”萧崇大约察觉到什么,“这几天的事情,你当真查不到何人在作祟?”
崔浔避开萧崇的目光,一时屏住了气息:“臣无能。”
萧崇目光略略在他身上停了停,伸手朝外招了招,轻笑道:“你若是无能,朕也不会把绣衣司交给你了。进来吧。”
钗环撞击声从外头传来,崔浔心想,大概便是那位新得宠的女子吧。
“见过陛下。”那女子兀自行至萧崇身前,转而拿崔浔耳熟的声音轻唤了声,“表哥。”
崔浔此刻方是真真正正地受了大惊,面前女子面容不改,却做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打扮,笑意盈盈地将手送到萧崇手中。
“你...”
萧崇目光矍铄:“恹恹说,她在长安幸得你与河间侯夫妇关照,后来虽遇人不淑,却还是感念你们。”他捏着乔恹的手,眼中却看不出许多情意,“朕命人送了一柄玉如意去你府上。”
原来萧崇新得的美人竟是乔恹。
崔浔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切,小表妹一跃成为宠妃,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她心思单纯,怕是成了众人眼中的靶子。
乔恹笑道:“表哥怎么傻了?”
萧崇又道:“无事查一查俞家,该办的办了,不必回来禀了。”
一朝得势,便要清算过往,萧崇不加遮掩地要为乔恹出气,越发让崔浔紧张起来,何敢不从。
随即,萧崇接着道:“过几日,你随朕去芙蓉园呆段时间。”
芙蓉园在长安城外,说远不远,不过总没有在宫中方便。
崔浔道:“陛下离宫,朝中事务当如何?”
“太子渐成,监国无碍,朕也乐得不问世事。”
崔浔只应了一声是,便默然退了出去。
外头春雷滚动,果真是要变天了。
果不其然,长安风向一变再变,俞家落难,太子监国,原本看好秦王的一脉又渐次倒向太子。
前后不过数日。
第69章
崔浔是不大喜欢芙蓉园的, 终日靡靡,硬生生磨去一派意气,偏生萧崇在戚观复的巧言里沉湎不知日月。
堂前歌舞不歇, 笙歌吵得他头疼,正是热闹时候, 外头跑进来个人,说是带着长安的信来了。
说来也奇怪, 虽说芙蓉园只在长安城外, 与皇城相去不远, 然过了这些日子,鲜少有宫中的消息传来,大多也是萧懋上书问安。
今日这样的急切是头一回。
萧崇正被酒气熏得头昏脑涨, 由着乔恹替他细细按着,一边听人回话。
“有人瞧见太子擅用天子十二旒。”
喝得不清不楚的一群人顿时没了声响,连杯盏滚落也不敢去捡,各自设法从萧崇脸上猜出些什么来。
崔浔眉头也是一皱,天子与太子朝服各有规制, 天子冕前悬十二旒, 太子不知缘何逾制擅用,恐有不臣之心。
“你怕什么?”
原来乔恹心里一慌, 手中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 倒让萧崇轻声呵责了一句。
乔恹匆匆跪下:“妾一时心慌...”
她或许有话要说, 只是一时还未想到如何为太子作保,便被底下的戚观复截住了话头, 端着是个不偏不倚的模样:“陛下,太子仁厚,当不至于行此事。不过臣观事粗鄙, 常有不察人心之处,陛下眼明心亮,自有圣裁。”
萧崇一手捏在乔恹腕上,拉着人从地上起来,脚下随意踢动滚落的杯盏,眼瞧着他往地下去。
思虑良久,他才揉着额角开口:“一顶冠冕,也值得如此心急来报。”萧崇信手点了崔浔,“来,你说。”
眼见他似乎并无甚深究的意思,崔浔试探着开口:“臣以为,戚大人所言甚是。抑或人多眼杂,一时看走眼也为未可知。”
戚观复垂手跪着,闻听他话里话外的包庇之意,开口:“不过依臣愚见,此事既已生,即算是空穴来风,倒是也该着人前去彻查一番。”
“你倒是知晓自己愚笨,不过也不算无用,那便让人去看看吧,无事也只当规劝太子行径。”萧崇似乎有些郁结,拿手在胸口锤了两下,才勉强咳出一声来。他巡视了一周,在崔浔身上略停了停,才又移开目光去,指了个无甚有用的世家子,“你去。”
崔浔只觉得有目光从他身上移走,听得这一声,便知萧崇大约对自己也起了些许疑心。
昔年受用之时,不过因为崔家不入党争,以纯臣之身中立其中。这段时候或多或少,他都有些偏于太子,想来萧崇也看出来。
如今甚至连此类常归绣衣司的事,都交了旁人去做,只怕是担心他有心包庇。
那被点选的世家子自然欢天喜地,不论如何都是天子使臣,他历来吃喝玩乐惯了,哪里担过这样的重任,忙不迭地谢恩。
乔恹陪在萧崇身侧,却忍不住偷偷朝崔浔递去一个眼神。
崔浔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到底轻轻摇了摇头,要她不必多言,保全自我即可。
*
又是几日过去,那世家子仗着身为天子来使,不急于查所谓的擅用十二旒之事,反倒耽于众人追捧,整日做些不着调的公子行径。
秦稚遇上他过几次,不是当街策马,便是强取豪夺。为了保住柳昭明好不容易置办起来的铺子,秦稚还动过一次手,好歹被萧懋的人劝了下来。
今日赶巧,她闲来无事,正来请柳昭明裱画,出门正赶上行径有些鬼祟的使者,身侧带了不少人,还有一人替他指路,匆匆往不知何处赶去。
无事生妖。
秦稚把裱好的画往柳昭明铺子里一丢,顺着那人前行的方向摸过去,倒是身后的柳昭明不明不白收了画,旋身便不见了人,只得关了铺子门往崔府送去。
那世家子着实有些呆笨,被人跟了一路也无知无觉,头也不回地领着秦稚到了一处别院,叫嚣着要人开门。
赶在他们砸门前,总归有人来应了门,解了门闩,老丈见了这些人,犹疑着开口:“不知尊驾何人?”
世家子哼了一声,命人将只开了一道缝的门重重推开,甚是嚣张地要往里闯:“天子使臣,你也敢拦?有人密报,昔日永昌公主金蝉脱壳,寻个奴婢替她去死,如今人便藏在里头。”
那老丈面上惶惶,支支吾吾说着:“大人明辨,里头不过是我家疯丫头,哪来的金枝玉叶...”
秦稚摸摸身侧,掏出一粒碎银子来,手指一屈,径直弹在那人高高扬起的手上,趁着他吃痛,慢悠悠从后头走了出来。
原本倒是不必趟浑水,不过方才争执间,那老丈面上的白须竟被扯了些下来。
东宫舍人面白无须,想来是为了隐匿行踪,才刻意粘了假须。
既是如此,想来里头的八成便是永昌公主了。
“又是你!”
秦稚拦在老丈面前,草草估算了一番,这些人大多都是草包,真打起来倒也不会输。她摸了摸背后的刀,戏谑道:“可真是巧了,又是这位大人,今日又是奉了何等公干?”
世家子捂着手,怒目圆睁:“这些人藏匿皇室中人,不知包藏什么祸心,你敢拦着,是与他们同流合污?”
秦稚原本倒是也想安分守己,奈何当真是对这人看不过眼,不自觉讽刺了两句:“大人说话要有实证,永昌殿下如今长眠在皇陵里,这可是所有人瞧见的,大人的意思,莫不是说陛下和皇后娘娘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
她边说话,边把老丈往院里一推,背抵在院门上,大有一人拦下千军万马的气势。
世家子说不过她,索性起了强闯的心思,兀自退后些:“给我闯,死生不顾!”
此番是动了真格,刀剑不长眼,招招朝着秦稚命门而来。
好在那些兵器不过尔尔,遇上金错刀不过发出的声响清脆些,被震着活像儿子见了老子,被折断的也不在少数。
秦稚吐了吐飘进嘴里的发丝,咧嘴冲着他们挑衅:“来。”
可怜他带的人也不在少数,愣是被秦稚拦得半步靠近不得院门,反倒倒地不少。
那世家子连连退后,见着被缠斗中的红色影子,灵活不似人,也不知能被拦多久,一时心中起了歹意,抖着腿摸起一柄钢刀,趁着秦稚旋身之际,死命掷了出去。
“秦女郎!”
两道箭声与喊声一同响起,随即便是他抱着手臂躺在地上喊疼。
秦稚身边钉下一把钢刀,若非利箭来得及时,只怕这柄刀正要落在她身上。她抬头,却见萧懋斜挂着披风,急匆匆往她这里走来。
来得真是及时,只是越发坐实里头便是萧袖儿了。
“父皇遣使者前来,岂是令你为祸一方的?”萧懋的人伤了他一只手臂,此刻也是再无叫嚣的力气,只是躺着喊疼。萧懋摇头,命人收拾了残局,这才回头同秦稚道,“秦女郎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