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凫
秦稚收回刀,转转手臂,笑道:“不敢。”她朝着院里望了一眼,状似无心道,“殿下准备怎么做?”
萧懋伸手合上了院门,把人往外带了几步:“上书请罪。不过秦女郎不必管这些事了,安心便好。”
“那里面的...”
萧懋死死盯着她,秦稚却又改口:“里面的老丈得罪了他,难保不会再引来报复。”
萧懋似乎松了口气:“你放心,不会有人找到她的。”
既然如此,那便足够了。秦稚没有再问,萧懋自然会保护好萧袖儿,也远不必她来担心,只不过日后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时,这般可爱的女子,竟落得如此下场。
她记着永昌公主对她的好,回身朝着院墙深深揖了下去,盼她一路保重。
然而还未等她直起身,那负责收拾残局的人又跑了回来,舌头打着结似地说不顺话:“殿下,来使...来使死了!”
萧懋此时方寸大乱,睁着双眼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属下命人送往医馆,可途中来使便没了气,臂上伤口泛紫,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宫中武器并不淬毒,这人死不死其实怪不到萧懋头上,奈何他身上担着天子使者这个名号,中的一箭确然是由太子扈从射出,事情属实有些麻烦。
萧懋急急望向秦稚:“秦女郎,诸事当头,劳烦送院中人出城,好生安置,孤来日必当重谢!”
秦稚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她左右闲着无事,倒也点点头,跟着萧懋往里而去。
院中不过三人,一个老的带着小的婢子,扶着萧袖儿坐在院中赏花。
方才的争斗似乎并未吵到里头,萧袖儿呆呆望着枝头花苞,面容安详。
萧懋近前,温声细气哄她:“苕苕,哥哥送你去一个更美的地方,你在那里等哥哥好不好。”
萧袖儿回身看了他一眼,乖巧地点点头,伸手够了一朵花,簪在萧懋发间。
萧懋命人取来安神的药碗,亲手握着汤匙一口一口喂了个干净,只等人睡了过去,才伸手抱起萧袖儿,往外走。
“这样稳妥些,不必告诉孤你们往何处去,总有一日孤会有办法去接她的。”
他发间的花依旧簪着,随着步子一晃一晃的,倒是把露水洒了个干净。
“你替孤陪她几日。”
秦稚坐上早已备下的马车,充作赶马的车夫。趁着此时消息还未溢散开去,正是把人送出去最好的时候。
第70章
若说长安城里乱成了一锅粥, 芙蓉园也好不到何处去。
自那日遣使归城后,萧崇便呕出一口血来,一头昏睡过去, 直在榻上将养了数日。
只不过不知何人有心隐瞒,天子抱恙的消息竟半分也没流露出去, 而长安来的书信一并被搁置一侧,无一送到天子面前。
如此一来, 上书陈情的萧懋越发惴惴不安。
崔村屡屡请见萧崇, 都被人拦了回来。
他时常觉得事出有异, 意图前往长安查探一番,却被人拦了回来,用的借口皆是天子病中, 无令不得任何人出入。
如此整整十日,直到杨子嗟领兵而去。
“杨大人。”
杨子嗟一身戎装,却也不像是要奔赴边疆的打扮,崔浔有心试探,出声喊住了他, “杨大人今日怎不曾陪陛下对弈?”
杨子嗟大约是觉得无所畏惧, 扬了扬手中的令牌,朗声道:“长安城中有贼人作祟, 陛下怕太子殿下稚嫩, 特命臣前往协助。怎么崔直指, 有何指教吗?”
崔浔一拱手:“如此小事,何劳杨大人, 绣衣司专善此道,愿为大人效劳。”
无论如何,他都得出去看看, 以免诸事不可收场。
杨子嗟却不如他愿:“陛下在外,还劳崔直指时时看顾,怎好离身。时候不早了,杨某还是早去早回得好。”
说罢,便大步流星朝外去了,再不理崔浔。
崔浔欲追上去再说几句,却被人拦了下来,生生被困在如此一方天地间。他气急,挥袖往萧崇寝宫而去,出不去,总得设法见到萧崇才是。
然而直至深夜,才让他两桩心愿皆如愿。
崔浔被人请了进去,扑鼻皆是药汤气味,萧崇一时苍老许多的声音在远远唤他:“过来吧。”
崔浔快步上前,跪倒在地,还未来得及情愿前往长安,又听萧崇道:“替朕去一趟长安。”
他心中一喜,急急称是,便要起身往外赶,却不料萧崇又道:“替朕,把太子擒来。”
果真还是出事了。
崔浔问道:“陛下,为何?”
萧崇似乎很是疲惫,极难吐出几个字:“不必问了,捉来便是。”
崔浔不知自己如何出了芙蓉园,又如何上了马往长安赶去,只是宽慰自己,好在只是捉来问话,至少萧崇也还有事想问清楚。
他如此想着,勉强稳了心神,驱马往长安城赶。
本该是宵禁的长安,此刻喊声震天,更有战鼓相擂,崔浔打眼一望,城门不知何时已被人撞开,杨家的人竟能长驱直入。
他重重夹了马腹,朝着城内而去。
城中尚算不得惨烈,除了杨家军与太子扈从倒地的尸体,倒是未见百姓有伤。
喊杀声四起,其间夹着杨子嗟的喊声。
“太子藏匿贼寇,斩杀天子来使,尔等岂敢助纣为虐,负隅顽抗!”
崔浔躲过一支冷箭,借马背腾空而起,一个翻身准确立在杨子嗟身侧。
所谓擒贼先擒王。
概不管这些荒唐事如何而起,至少不能让杨子嗟如此仗势,岂不令局势愈发难解。他将随身佩刀横在杨子嗟颈间,与他同立在城墙之上。
“杨大人,让你的人住手!”
杨子嗟斜了一眼:“崔直指。”
崔浔逼着周围几个人不敢上前,踢起一把刀,飞在擂鼓之人身上,一时静了许多:“陛下有旨,招太子问话!”
杨子嗟笑道:“是招太子问话,还是擒太子问话?崔直指年少有为,可不敢做出阳奉阴违的事来。”
正说着,底下人头攒动起来,杨子嗟一撇,急忙道:“不必管我,速速拦下太子殿下!”
东宫的人好不容易杀出一个口子,护着萧懋与梅拂衣往外跑,还未跑多久,却见大片大片的人往他们这里涌来,着实有些无力抵挡。
崔浔瞧着底下形势,自然知晓杨子嗟想趁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要了萧懋的命。
他撇开手中这个无用的人质,一脚踹在身边的弓箭手上,硬生生夺了他的弓把。
围堵过来的人防不住暗箭,着实有不少倒地,一时也让东宫的人少了些压力,勉强跑出去几步。
“崔浔!你莫不是也有反心!”
杨子嗟劈手夺了一把刀,冲着崔浔劈去。他出身行伍,力气大得很,没有什么花架子,尽是平铺直叙的招数。
崔浔左右闪躲着避开不少,又要兼顾着为东宫的人辟出生路,一时有些独木难支,直直被逼到角落。
“杨子嗟,谁有反心自己心里清楚。你屡屡下毒手,可是想越过陛下。今日我在,你便别想成事。”
“那倒是要让你瞧一瞧,谁的本事更大些。”
杨子嗟早已红了眼,全然不想留着他的命。
崔浔射完最后一支箭,来不及闪躲,只得用弓把挡了一击。
杨子嗟看他捏着断成两半的弓把,不由得意起来:“我看你还如何阻我。”
底下早有人高高举起刀,正对着萧懋劈去,崔浔这里自顾不暇,只得一脚踢在杨子嗟身上,将那废了的弓把凌空掷去,妄图生出些奇迹来。
然而终归远了些,那弓把不近不远落了地,眼看便要出事,横空生出来一把豁口的刀拦了这一击。
崔浔眼中亮了亮,是嘤嘤!
杨子嗟自然也看得清楚,暗自呸了一声,总是这两人坏他的好事!
崔浔眼睛亮,远远便见那红色衣裙的小姑娘,同他比了个口型——放心。
底下有了秦稚,想逃出生天倒是不难,崔浔也得以全了心思来对付杨子嗟。
到底是才人辈出,杨子嗟那点功夫,放在崔浔这里显然是有些不够看了,不过几招便落了下风,被人一脚踩在底下。
崔浔远远望了眼,人已经跑远了。方才好不容易放了人出去,现在还得去把人找回来。
他甚想一刀了断了杨子嗟,来回想了许久,还是松了腿,复又翻身上马去追萧懋一行人。
*
萧懋他们跑得并不远,窝在一处破庙里休整。
秦稚把布包递过去,里头有她准备的两套衣裳,供萧懋与梅拂衣换上。
萧懋接了衣裳,却不急着换,只是问起秦稚:“苕苕如何了?”
“安置在城外,我听到动静才来的。”秦稚草草答了,撕下衣角的一条为自己包扎伤口,“殿下和良娣先换衣裳吧,这样才好逃出去。”
萧懋环顾一周,皆是为了护他周全的人,各自躺着,也不知下场如何。他把布包递给梅拂衣,柔声道:“还能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让他们跟着孤做一辈子罪人吗?”
梅良娣急急出声:“殿下...”
萧懋反握住她的手:“奸人误我,可笑愚笨一世,着了他们这般并不高明的道。只是孤当真无错吗?”
秦稚包好了伤口,透过篝火看向萧懋。他的脊背微微弯曲,身上还穿着华贵的绣服,一朝贵人,一夕落魄,原来不过如此。
四下静谧,萧懋轻声道:“肆意妄为,刚愎自用,一朝踏错,满盘皆输。”
秦稚接了一句:“殿下不必自暴自弃,未必便是山穷水复了。方才崔浔拦下杨子嗟,殿下当也看见了,既是奸人,便有说得清的一日。”
“兰家的事,这些年可曾说清?”
萧懋已是自暴自弃,了无生机,他站起身来,细细在每一个跟着他的人身边查看过来。
每一个平日里未必说着忠心不二的话,到了这个关头,却是他们不离不弃,而那个黄舍人,早已不知了去向。
萧懋倒也不怪他,生死关头,各奔东西,人性如此。
“孤最大的错处,便是从始至终,都未明白一桩事。”萧懋背对着秦稚,立在破败的石像前,“君臣父子,君在父前,子为臣后。如今醒悟,悔之晚矣。”
电光火石间,谁也来不及阻拦,他一头撞向了石像,登时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