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开夜合
南笳饰演茧女,一个在爱里处处碰壁,既封闭自己,又渴望真正被爱的女人。
她上场前习惯独自一个人,避免与任何人交谈。
后台休息室里太吵闹,她自己去洗手间里抽了支烟,直到临近开演,方回到休息室。
三位主演于舞台中央同时亮相,而后走向各自的房间,观众可任选其一,进入开放式的房间,也可在中途随时离开,去往另外的房间。
茧女的故事开始,是躺在房间角落的浴缸里。
南笳闭着眼睛,屏住呼吸,憋气。
直到完全憋不住,她睁开眼,大口呼吸,似从水底浮上来。
她跨出浴缸,朝餐桌走去。
那所有围在浴缸边的观众,也一块儿随她移动。
她坐在餐桌边,垂着头,不再动了,像一尊完全静默的雕塑。
渐渐地,有观众失去耐心,离开去了别的房间。
五分钟过去,南笳抬头。
她愣了一下——
侧前方站着周濂月。
他穿着黑色的长款薄风衣,一手抄兜,昏暗的灯光里,轮廓黯淡,却存在感十足。
刚出浴缸的时候,她没有特别注意,周濂月是那时候就在了吗,还是刚刚进来的?
职业素养使南笳没有多想,立即回到了角色里。
她伸出手,按照设计的互动环节推进,“谁有火吗?”
有人预备行动,周濂月却抢先了一步。
他摸自己口袋,才想起安检的时候明火都已收缴,便顿了一下。
南笳低头,“你要给我打火机吗?我的烟已经打湿了,点不燃。我需要火,你有火吗?我想穿过黑暗,去找我的朋友。听说城市大面积停电,路上已经没有灯了。”
她站起来,朝他伸出手,“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周濂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递上来的手是冰凉的,带一点点薄汗,有种水底藻荇的湿滑感。她穿一件纯黑色的连衣裙,将她从头罩到了脚,一头长发披散,额前也盖着长长的刘海,整个人苍白如一缕幽魂。
她牵着他走出了门,在昏暗的路上游荡。
遇到了许多男人,和他们发生关系,又和他们分手;遇到了果女和海女,与她们短暂交际,又各自分别。
故事发生时,她松开他的手。
在前往下一段故事的路上,她再度牵住他。
最后,三位女主在广场中央的一盏熄灭的路灯下相遇,三人背对背而坐,各朝向一个地方。
南笳抬头,看向的是周濂月站立的位置。
周濂月知道,这必然是戏剧设计的一部分。
然而,当剧场所有的灯光只落在广场中央,其余人都如灰尘一样隐匿了,他仍觉得,这世界只剩下她和他,她的话都是对他说的——没有给她想要的火,却陪她走了一路的人。
她开口:“我需要火,你有火吗?我想穿过黑暗,去找我的朋友。听说城市大面积停电,路上已经没有灯了。这是我找到的最后一盏灯,可它也是暗的。你试过在三点三十七分的时候醒来吗?你坐在空旷的房间里,你想把鱼缸里的金鱼塞进喉咙,你想生吞所有的玻璃弹珠,你拿手触碰发烫的电灯泡,你把自己沉在浴缸想象那是海。你用完了他送给你的口红,你读他给你写的信,你拨打空号的电话号码……他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你知道,爱是痛觉。”
后续是另外一位女主的独白,周濂月已没再听进去。
当所有的声息都消失时,所有的灯光也灭了。
寂静又黑暗。
没有人出声,也无人走动。
大家好像都被困在了彻底的黑暗里,变成尘埃而渐渐消失。
周濂月伸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低头看了一眼,按亮了自带的手电功能。
他没将手机举起来,但这作为唯一的光源,立即吸引了全场了目光。
有人发出轻轻的“哇”的一声。
片刻,其他的观众纷纷效仿。
一颗、两颗、三颗……
无数的手电,将空旷的广场点亮了。
这完全不在设计之中,南笳和陈田田以及另一名主演都愣了一下。
彼此对视一眼,她们三人站起来。
陈田田指向出口的方向,临场发挥:“那边就是去远方的路,请你们带着火过去吧,我们会跟上来。”
南笳看见所有人都往外走,唯独周濂月站在原地没有动,有人经过他时,将他的胳膊撞了一下。
他径直地看着她,目光如月光一样清冷而幽寂。
南笳不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茧女,还是她自己。
那目光逼得她也不得不梦呓般地说道:“请你去远方等我,我们在有火的地方相见。”
周濂月收了手机,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出口处走去了。
南笳抓住了陈田田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后台。
穿过走廊,回到了休息室。
所有演员都在感叹——
“演这么多场了,第一回 有人开手电。”
“绝了,最后那一下简直是行为艺术。”
“不愧是田田,临场发挥那一句也没出戏。”
南笳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陈田田抱着她嚎啕大哭,她是编剧也是主演,陪着这话剧一场一场过来,最后点亮手电的这一下,对她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原故事结尾就是个极度低沉的开放式结局,三个女人依然辗转一圈之后,依然要不停地挣扎求生、求爱。
但有人回应你,别怕,真的有火。
南笳安抚了陈田田好久,她才冷静下来,抽纸巾擤鼻涕,“我说,周总不是你找来的托儿吧?”
南笳:“……”
换掉戏服,摘掉假发,南笳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大家要去庆祝首演成功,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自后门离开了剧场。
有观众在门口蹲点要签名和合影,大家一一满足了。
群里有人发了吃夜宵的地址,离得不远,大家准备步行过去。
南笳拐个弯,刚准备走,看见斜对面路边停了辆车。
她顿了顿。
周濂月靠着车门站在那儿抽烟,那神情看着似乎并不是刻意在等谁,在南笳看过去的那一霎,他抬起头,与她目光相对。
陈田田也注意到了,跟着停步。
她松开了南笳的手臂,轻声问:“要去打个招呼么?”
南笳说:“你先去店里等我吧。”
她两手抄兜,左右看了看车,朝着路对面走去。
周濂月一直看着她,直到她走到跟前。
她穿了件黑色的运动式夹克,黑色紧身牛仔裤与短靴,头发没扎,随意地披散下来,戴了个黑色的口罩,只露出眼睛。
她轻声说:“谢谢你过来捧场。”
周濂月垂眸看她,淡淡地说:“周浠买的票。”
南笳往车里看,“她人呢?”
“没来。”
南笳沉默一下。
周濂月声音很低,“最近怎么样?”
“……还好。等着进组。”
“快开机了。”
“嗯。关姐和我说过。”
又是沉默。
南笳问:“浠浠呢?还好吗?”
“就那样。”
南笳觉得对话像在沼泽里跋涉,每一句都难以推进。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南笳说:“今天结尾的互动,谢谢你。田田说她第一次遇到,很受触动。”
“……嗯。”周濂月目光轻轻地自她眼睛上扫过。
南笳轻轻呼出一口气,“……朋友在等我吃夜宵,我先走了。”
“去吧。”
南笳顿了一下,转身,仍旧两手抄兜,朝着对面走去了。
周濂月拉开车门,上了车。
手指夹着烟,手臂搭在方向盘上,很久没将车子启动。
直到那身影去了对面,走向前方路口,越来越远,在灯光下黯淡得不可捕捉。
最后拐个弯,彻底消失不见。
周濂月手指感觉到隐约的热度,烟要烧完了,火光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