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舟
谢亮先行开了车门:“方行长,您请上车。”
等毛广志也陪着坐上去,关了车门,谢亮又来请程总等人。
曲疏月上了商务车。
路上,谢亮跟她核对酒店套房的细节,曲疏月认真听着,补充道:“再放个加湿器,晚上开了空调,怕太干了。床头加一个烟灰缸。”
谢亮哎了一声:“我让人去办。”
曲疏月又说:“房费没有超过差旅费标准吧,审计会查的。”
“放心吧曲主任!我们日子艰难,经费紧张得要命。没有钱搞这些名堂。”
谢亮这一通叫苦,惹得程总等人都笑了。
程文彬说:“谢主任,明天我陪方行去走访企业,一辆车就够了。”
谢亮不敢应:“我的程总啊,您千万别这么叫我,你们都是总行领导,我算老几啊我。”
他又问曲疏月:“曲主任去不去企业转转?”
程文彬替她回答:“小曲不去,她留在行里检查材料。”
曲疏月笑着点点头:“贷款授信这一块,这是我们程总的业务,我不戗行。”
到了分行大楼,方行长在楼下转了一圈,看了一遍厅堂布置,检查了一下消防设施。
看见柜员们都站着,他压一压手,让他们都坐,各忙各的。
随后到了会议室,方行长给分行中层们开了个短会,了解一下情况。
曲疏月坐在旁边记录,每一个要点都必须概括到,回去以后她就得写简报,在银行的官网上发布动态。
有时候想想,她手头上干的这些事,和金融几乎不沾边。
走进了社会才知道,除下少数专业性非常强的岗位,绝大部分人,都做着七零八落的工作。
上大学也好,读研也好,不过是一块笨重的敲门砖。
或者说,纯粹就是为了证明给用人单位看,你有持之以恒完成一件事的能力。
除此之外,曲疏月想不到还有什么意义。
会议的最后,方鸿铭停下来,问临城分行的员工们,对总行的政策有什么意见,请当场在会上提出来。
他喝了口茶,环顾四周:“大家不要拘束,什么方面都可以的,有就提。”
底下的中层们你看我我看你,大伙儿都识趣的,提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囫囵过去。
当着他们毛行长在,谁还能真发牢骚提不满,走个过场就算了。
晚上在分行的食堂吃完饭,方鸿铭一行回了酒店,曲疏月没坐多久,留下毛广志和程文彬陪方行,她就回了房间。
看时间还早,曲疏月洗了个澡,脱下行服,换了条斜肩白棉裙,打车到老字号扎堆的长巷。
在江城外婆家住的时候,因为离得近,曲疏月来过临城两趟,对这儿很熟悉。
她在糕点铺子里,买了两大盒现做不久的定胜糕,扫码付了钱。
刚要走的时候,一脚迈过门槛,就撞见了李心恬。
曲疏月先是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继而笑了一下:“好久不见,心恬。”
心里再怎么不对付,该做的面上功夫还得做,是她对外良好的教养。
李心恬也笑:“是啊,好久不见了,疏月。”
第06章
刚入夜的塘河上,摇过几艘晚归的乌篷船,艄公站在船头,手里熟练的划着桨,将河面上晶莹的月色,摇曳出细碎的亮光。
曲疏月和李心恬一起走到桥上。
李心恬问:“你怎么会来临城的?”
她手里晃着两提糕点:“公事,来出差的。那你呢?”
昏聩的光线下,李心恬笑得如同枝头春杏:“我是临城人啊,你忘啦?”
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里是挡也挡不住的光华璀璨。
曲疏月确实忘了,或者说根本没想记得。
从大学到读研这几年,和陈涣之有关的一切,她都在刻意遗忘。
屏蔽力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所以上一回偶遇他,曲疏月才会连名字都想半天。
她客气的应了句:“临城不错的,风光秀美,很宜居。”
“我是休年假,回来看看我爸妈,”李心恬指了一下河对岸,有一家还亮着灯的小店,“喏,他的裁缝铺就开在那里,几十年了。”
曲疏月听胡峰说起过。
李心恬的爸爸是京市人,当年响应政策下放到临城,娶了当地的姑娘落了户,没再能回去。
但她父母不想耽误她,读初中时,就把她送 到了京市姑姑家,李心恬也争气,成绩在班上一直很好,后来考了R大,硕士毕业后考进了一家国企。
曲疏月眺去一眼,点点头:“你爸爸的铺子,看起来生意很好。”
这不过是一句寻常的客套话。
大家走完这段路,随便聊上两句就算了,本来也不是多好的关系。
但李心恬今晚话很多,她还要发散开:“他给人做旗袍,利润很微薄的,生意再好,也挣不了两个钱。”
曲疏月看向她。认为她完全不必要作这种悲观之语。
很快,李心恬又说:“比不上你爷爷,随便画上一组山水画,就能拍出几个亿。他可是德才兼备的老艺术家啊。”
这话说得就有点过界了。
曲疏月正色对她说:“我爷爷能有这样的名望,也不是风吹雨打来的。里面攒着他长年累月的努力,没有谁的成功是一蹴而就,他年轻时,也受过不少打压和挫折。何况,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不是说艺术家就比裁缝师傅更厉害,你不用酸成这样。”
李心恬扭过头,长时间注视着曲疏月,乌啼声声的暮色里,她一张脸姣美又冷清。
她忽然笑了:“我早就知道,你不像看起来的这么柔弱,不是能够任人说三道四的。”
记得高中的时候,曲疏月文文静静的,坐在后面像一团空气,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本人也一再的,把在班上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专心念书,基本不和人来往。
但女生之间都知道,曲疏月身上那种松弛感,是她们学不来的。
曲疏月不会骑单车,是因为每天都司机接送,根本不必学;她不吃食堂,是家里的保姆会把饭送进来,等她吃完再拿走;她穿衣服简洁大方,但每一件价格都不便宜,一看就质感很好。
所以她是很从容温和的,一副好说话,什么都懒得计较的样子。
李心恬曾对要好的女同学说,她一直就讨厌曲疏月这一点。
总是把她的争强好胜,于无形之中衬托得那么不值斤两。
曲疏月说:“人没有必要,把每一面都展现给每个人看,对吗?”
李心恬撇了一下嘴角,又说回来:“对,人人都在鼓吹,说这个社会不分三六九等,努力就会有结果。但你爷爷红口白牙一句话,就能让陈涣之不得不娶你,我爸爸行吗?”
李心恬长到这么大,其实真正羡慕过的人没几个,因为她自己有资本。
这些土生土长的京市人,从小享受这最优越的教学资源,也没见学习成绩比她好。
她是学校里最漂亮的那一个,星期一的升旗讲话总是有她,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连胡峰这样家世不俗的公子哥儿,也会扶着红旗轿车的门小心问她:“心恬,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但这种让人飘飘然的荣光就到毕业为止。
走出了学校,根本没人管你是不是三好学生,拿过几次国家奖学金,都是不遗余力的拼资源、比关系。
这些丑陋扭曲的世俗,敲碎了李心恬挺得笔直的脊骨,一沟一壑,一川一海的,让她看清楚这个世界的原貌。
连她一直喜欢的人,一直为之努力着的人,都即将归曲疏月所有。
原因只不过是,陈曲两家的祖辈交好,曲家是书香名流之首。而她李心恬什么都不是。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冰冷残酷。
他们人生轨迹唯一的交叉点,大概就是高中时曾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穿梭在不被等级和阶层划分的班级里,那是最后平起平坐的时刻。
只是当时李心恬没有意识到。
当大女主开金手指的故事成为过去,学霸女神的风云传说褪去了色彩,她骨子里的那份自卑和怯懦,才一股脑儿的涌出来。
曲疏月听得眉头一蹙。
听听。班花小姐多会说话啊!不得不娶你。
好像陈涣之娶她吃了多大的亏。她还不答应呢!
曲疏月忍着心头的火气:“我想,我没有义务要安慰你的。”
无缘无故,说上这一大通有的没的,丝毫不讲道理,把冤枉气撒在她的头上。
这个世界的不公道,是第一天才显现出来的吗?
人外有人,秩序之外还有秩序。
但凡是活在世上,就会有苦衷和不得已。
谁不是一边忍受着不公,一边默默的,继续经营自己的日子。
曲疏月也不是什么享尽清福、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她很早就没了妈妈,有个城府极深的继母,原生家庭矛盾重重。
没给李心恬一个白眼,也没当场发作让双方都难堪,她已经很对得起老同学了。
曲疏月说完,跟她告辞:“时间不早,我还要回酒店去,先走了。”
李心恬急得一跺脚。她捏着裙摆,尖细着嗓音,喊出一句:“你会和他结婚吗?”
曲疏月觉得好笑,她转头:“这句话,恐怕轮不到你来问我,你没有这个立场吧?”
既然爷爷都说了陈涣之单身,那他的事,就只有陈家的长辈,和他本人才能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