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舟
廖敏君在餐布上蹭了蹭手指,讪笑道:“我太不小心了,真是的。”
曲粤文心知肚明的,勾了一下唇角。
怕不是太不小心,是肠子里酸水冒得太厉害,这才失手的。
别说她女儿还小,姿色不过尔尔,并不出众。
就是曲意芙将来长大,也不敢想能和陈家攀上关系。
曲慕白倒没有在意这些小节,继续对儿子说:“老陈那边,是很满意月月的。他也说了,等我出了院就操办结婚。我是这么想,她妈妈不在了,你们两口子平时工作也忙,她的嫁妆就交给粤文来置办,嫁妆单子最后由你我过目。正好她刚回国,也没什么事做。”
这番官话说得很漂亮。
主动为廖敏君找好理由,说成体贴她辛苦,直接把她摘开了,免得这个女人从中作梗。
说白了,无非是信不过她的为人。
曲粤文喝着汤,真心实意的举起手,她表了态:“爸,交给我,您放心。”
“好,那我就交给你了。”曲慕白满意的点点头:“总之一点,绝对不能失礼于人。”
谈起这些,曲慕白兴致很高,反复交代了曲粤文很多。
而曲疏月端着瓷碗,木然的喝着汤,仿佛桌上谈论着的,是别人的婚礼。
商议到最后,廖敏君忍了一晚上的妒火,终于在厨房里发泄出来。
曲疏月正在切橙子,她过来洗手,抽出纸巾擦干时,唷的一声:“月月,你的命真是好啊,我们意芙就不如你多了。”
她穿了件黑色针织裙,挽着的头发上,缀了一颗白珍珠,灯光下熠熠生辉。
曲疏月一手摁住了橙子,稳当下刀,揣着明白装糊涂:“阿姨怎么那么说呢?意芙多聪明的。”
廖敏君叹气声很重:“聪明有什么用,爷爷又不肯卖面子,去给她谋个好前程。”
曲疏月切好了,放下刀,一扇扇摆进宽檐瓷盘里。
她端起盘子,走了几步路才回头,像才记起有这么个人:“那下次我帮阿姨问问,爷爷为什么不肯。”
曲疏月说完,转身就出了厨房,腰身盈盈,步姿袅娜。
第12章
曲家的客厅里, 仍继续着饭桌上的话题,曲正文双肩平整的坐着,听父亲分派。
说到关键处, 他谨慎的问两句:“爸, 我还没和陈绍任碰过头?,是?不是找个时间约一下?”
曲粤文拿了?一片橙子, 实在瞧不上她哥这副做小行?径,忍不住说嘴:“哎唷, 我说大哥, 你是?女方欸, 能不能矜持一点?当然是等他来请你!”
“看你在国外待得!连这点事?理都不懂了?。”曲正文往妹妹那边瞪了?一眼?:“陈绍任是?什么身份啊, 我敢坐着等他来请?”
曲慕白发话道:“就等着他来请, 这是?结婚, 你得拿出老丈人的款儿!又不是?开大会, 谁都得敬着他陈主席。”
曲粤文得令, 笑说:“对嘛, 趁着还能拿乔的时候,你得摆出姿态来。”
各人来来往往的, 大小事?商定的差不多了?,曲正文才领着妻女告辞。
曲意?芙 得了?姑姑的礼物,喜滋滋的,猫着腰钻上车。
才刚关上门,就被她妈妈一把夺过来:“你是?没见过世面的叫花子啊!一对破翡翠就把你给?打发了?。真有本事?, 就让你爷爷也多疼疼你, 将来你嫁人的时候, 也找个这么风光的人家!”
曲正文开着车,不满的皱了?下眉头?:“她一个小孩子, 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廖敏君被气昏头?,也口不择言:“那你倒是?去?问问你爸啊,同样?是?孙女,为什么这么偏袒曲疏月?”
“十根手指头?还有长短呢!何况是?人。月月那么点儿大就没了?妈妈,老爷子不疼谁疼?”曲正文想?了?想?,觉得自己态度太冲,又说:“放心?吧,等到意?芙长大,一样?都不会差的。”
廖敏君哼了?一声?:“行?,那咱们就走?着瞧。”
曲粤文送了?哥嫂回来,见曲疏月独自站在院子里。
她提着把水壶,却没有一点浇花的样?子,若有所思的,望着天上的弦月愣神。
曲粤文假装咳了?一声?:“怎么了?大侄女,在想?新郎官啊?”
曲疏月放下水壶,挽着姑姑进去?:“他有什么好想?的?”
她明明......是?不能接受自己不到三十就结婚。
对,就是?这个理由。
曲粤文转头?,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侄女,斜睨她一眼?:“骗我没关系,月月,你别骗自己。”
曲疏月呆愣在原地,脸上划过一丝怔然。
可这么多年,她就是?一直在骗自己啊,骗了?又骗。
她总是?在心?里说,不过一点少不更事?时的喜欢,天长日久里来的,最终也会在天长日久里去?。
但是?,九年够久了?吧?大学四年,留学英格兰两年,工作?也快三年了?。
再见到陈涣之时,心?跳的频率仍然很有没出息的,出卖着她的情绪。
在此之前,曲疏月苦心?孤诣,历时数年建立起的心?理防线,看起来厚厚一道,牢不可摧,在他的面前也不过就是?花架子。
这些年,她试图从?每一个记忆的片段里,抠出全部蛛丝马迹来警示自己。
你的暗恋已经足够明显,陈涣之没有半点回应,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你。
没有任何迟钝而青涩的隐喻,没有理不清头?绪的起承转合,就是?不喜欢而已。
余莉娜说的没错,这桩婚事?本身没什么错,坏就坏在这个不喜欢上。
没有心?是?陈大公子的原罪,曲疏月最怄气的也是?这个。
从?九年前到现在,曲疏月都只不过是?一个,既骄傲又自尊的女孩子,这一点没有变过。
曲粤文点了?一支女士烟,坐在客厅里接生意?上的电话,曲疏月先上楼去?洗澡了?。
这个澡洗得心?不在焉,吹干头?发后,她穿了?条睡裙,歪在床头?翻一本诗集。
至于上头?的内容,不知道,也读不懂的,因为没带脑子看。
快十点的时候,曲粤文抱着枕头?进来:“要姑姑和你一起睡吗?”
曲疏月略微回忆了?下:“好久没和姑姑睡觉了?,我记得,上一次还是?在柏林吧?”
曲粤文说:“那年夏天,你和顾闻道一起来的,我们仨还去?了?电视台。”
柏林电视台是?地标建筑,乘电梯登顶上去?,整座城市的风光尽收眼?底。
曲疏月记得那一天。
因为她碰见了?陈涣之,两个人短暂的点了?个头?,谁也没有说话。
曲粤文说完,从?曲疏月手中抽走?了?书,一看作?者徐志摩。
她笑了?下:“曲小姐,您还迷他的诗呢。”
曲疏月说是?同学送的:“徐大才子,他是?一年留学,一生英伦情。”
“徐志摩要和你们这帮人生一个年代。”曲粤文放下诗集,枕着手,盖上毯子躺平了?:“我估计,他的PDF得有一百多页吧?”
噗嗤一声?,曲疏月笑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写的下,够呛。”
曲粤文翻了?个身:“月月,真担心?嫁过去?啊?”
半晌,她才嗯了?一声?:“有点怕。”
“怕什么?”
没听见侄女的回答,曲粤文开始分析:“怕陈家那些端着的规矩?还是?怕你未来婆婆,担心?她官太太的架子重?你又不和她在一口锅里吃饭!和她说的来嘛,你就高兴多说两句,不喜欢就不要理,谁的妈妈谁来应付好了?。”
但曲疏月说都不是?。
陈涣之的妈妈她见过的,P大文学院的院长,是?非常典型的高知女性。
再者,陈夫人为人亲善敦厚,最是?惜弱怜下,根本不是?爱摆脸的人。
曲粤文也料到了?,她侄女的忧虑不在这些密网一般的家庭关系上。
曲慕白吸取女儿的教训,在培养孙女性情的时候,着意?注重一个知书识礼。
不用细看曲疏月也知道,在她的身上,俨然一股被规训出的温柔。
规矩再大的门庭,曲疏月嫁进去?也是?不怕的,那就只剩下个夫妻关系了?。
夜深了?,初秋皓白的月光照在地上,挤挤挨挨的,都是?栾树落下的墨绿影子。
就在曲粤文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曲疏月忽然说:“我怕我天天面对陈涣之,会管不住自己。”
她的声?音漂浮在空中,像无处不在的、细小的灰尘,落不了?地。
陈老爷子退了?休,在家没什么事?,和夫人两个忙中有序的,把婚期定了?下来。
那一天,陈曲两家再一次正经碰面,双方的父母也都到了?场。
婚礼的日子挑了?十月六号,说是?请大师合了?八字,才选出的天时地利的日子。
曲疏月坐在一旁,看见曲正文不住点头?,双手在膝盖上搓动着,口中直说好好好。
曲粤文观察了?一阵陈涣之,他穿一件白衬衫,衣摆妥帖的收拢在西裤里,暗色菱格纹领带饱满的系着,一顿这么枯燥的饭吃下来,也不见半点散乱。
尤其他两根手指拧起杯身,抬眉喝茶时,手腕上的黑色表带露出来,一道浑然天成的雅痞。
她用手肘拱了?一下侄女:“我侄女婿的气质和颜值,真没的说。”
曲粤文的审美就是?:平等的欣赏每一个能把白衬衫穿出气质的年轻男人。
曲疏月懒得抬头?,随口说:“那姑姑替我嫁给?他吧,大家都是?曲家的女儿。”
“要死!你开你姑姑玩笑。”曲粤文鼓动她:“背挺那么直不累啊?去?,去?和陈涣之说句话。”
曲疏月一个大写的拒绝:“我才不去?。他怎么不来和我说话呢?”
天生的犟种。曲粤文白了?她一眼?。
不主动、不示好、不委曲求全。是?曲疏月的三不政策,她这些天刚给?自己定下的,要在这场联姻里守住的底线。
一份得不到回应的喜欢,不会让对方觉得受青睐,反而是?一种负担。
据他们行?里有经验的已婚男士说:有时候,一定程度上的合理冷漠和客气,可以省去?婚姻里百分之八十的麻烦。
这些通俗的道理,曲疏月很明白的。也许陈涣之也是?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