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东西规制好,钥匙在杨秋瑾手里,从今天起,杨秋瑾就是仓库正式的统计员兼管理员了。
翟书记说了一堆让她好好管理仓库的话,带着一帮领导走了。
“韩连长。”杨秋瑾适时叫住韩永信,“昨儿我让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今天我想好了,我想要仓库周围这一亩半分地,用来种我想种的庄稼作物,种出来的东西归于集体。”
二连仓库建造在连队管辖近一万亩地的中央,周围呈现扇形,零零落落建着职工跟知青住的房子、地窝子。
仓库前面有一大块用土碾子碾得光滑平整的土坝子,用来收晒粮食和停车拉车用,两侧和后面空了大约一亩地,里面就长了一些稀拉拉的杂草。
韩永信皱起眉头,“好好的统计管理工作不够你忙的?你想种些什么?我们连队可没有让土地指定给某个人种的事儿,这不符合国家政策。”
杨秋瑾道:“在我的家乡,有两个下放到我们生产队,进行劳动改造的农副产业教授,他们救过我母亲,跟我有些交集,他们把他们研究过的各种种子交给我试种,看看能不能提高产量及质量。我种了好几年,感觉还不错,想种在连队里,让你和农场的各个领导都看看。如果种植出来的产量及质量,高于现在农场所种植的作物,我希望连长能把它们进行推广种植。毕竟有好种子,产量就能翻倍,产量翻倍,意味着我们农场职工,不会像现在这样,三分饥七分饱,吃不饱肚子。”
韩永信听得心中一动,如今边疆大部分农场已经渡过最困难的开荒垦荒阶段,现在摆在各个农场面前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土地肥力、粮食产量的问题。
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边疆农垦部聚集了大量的农科院专家,进行各种种子研究,只为研制出适应边疆土壤且产量高的好种子。
可自从去年大运动开始,高文化分子遭到底层人民的严重举报揭发,许多专家被打成□□、苏修、臭老九等等成分,不是下放改造,就是被逼得各种自尽,种子研究也就停止不前。
不过就算如此,很多农场也在想方设研究培育好的种子,只为了提高产量,让自己的农场达到量产任务。
韩永信是读过书的人,虽然只有小学文化,却也知道农场拥有好种子代表什么。
他想了想道:“这件事情我不能自己做决定,不过你可以先种,一会儿我就去向翟书记和其他领导说说这件事情,应该能成。”
能种就行,只要把郑教授、蔡教授改良的种子都种上,相信不久的将来,农场各个领导看到成果后,她就能把两位教授挖到这边来。
杨秋瑾松下一口气,“好,那就麻烦韩连长去团部跑一趟了。”
送走所有人,杨秋瑾从仓库拿出一把锄头,去挖仓库左侧的空地。
那个名叫宋招娣的姑娘,一直跟在她身后,“杨同志,我来帮你挖吧。”
“不用,我自己能挖。”杨秋瑾一锄头挖起干硬的泥土,“大家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是管理员,是来协助你打理仓库的,你忘记了吗?”宋招娣道。
“有这回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杨秋瑾头也不抬道,继续挖土。
宋招娣急了,“先前曹干事明明当着大家的面儿说了,让我当管理员。”
“曹干事让你做管理员,你就是管理员了?”杨秋瑾拄着锄头,回头看她:“他一个小小的厂委干事,能大的过翟书记?连队仓库向来只有一个人打理,就算要多加一个人,也得厂委人事科开过会后再决定。这多一个岗位,就多一份工资,农场不可能平添负担,翟书记有说过让你当管理员?”
农场其实有一个很大的仓库,所有连队每年收获的各种粮食都是要集体入农场仓库的,连队仓库只是放一些职工口粮、种子和连队日常要用的杂物,守仓库一个统计员就够了,不可能再添加第二个职位来养闲人。
“可是,可是.....”宋招娣眼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
她为了能当上仓库管理员,为了给家里挣钱,她把自己的清白都交给曹俊了。
现在杨秋瑾说她不能当管理员,她该怎么办呐!
杨秋瑾有些同情宋招娣,那曹俊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不光长相倒人胃口,品德也让人倒胃口,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狠得下心牺牲自己。
宋招娣失魂落魄的走了,杨秋瑾目送她离去,有些担心她会寻短见,想了想,跟了过去。
仓库附近是连队职工们住的地方,有一条土路蜿蜒曲折到很远的地方,土路两边零落建着破旧狭窄的土屋和地窝子,距离土路一百米左右,有条宽约三米,深约五米的水渠,平时二连职工吃穿用水洗衣,都用得是这里的水。
宋招娣跌跌撞撞,避开一处又一处人住的地方,沿着连队连接各处的田野小道走了老半天,最终在一处十分偏僻的土地旁,一跃而下,跳进了水渠里。
杨秋瑾:......
说实话,她不想救人,因为水渠看着深度深,其实里面的水不过淹到腰部,淹不死人。
她正犹豫要不要下水管管宋招娣的时候,忽然一个人影从远处冲了过来,大声喊:“快来人啊,有人跳水渠了!”
杨秋瑾一愣,看着那个快速奔跑过来的人影有些眼熟,有些不确定的喊:“任莹?”
任莹看见她也是一愣,“杨大姐?”
“真的是你啊!”杨秋瑾向她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任莹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见到熟人的开心笑容,“我们先救人。”
“不用救。”杨秋瑾指着在水渠里扑腾痛哭的宋招娣,“这水淹不死人。”
任莹往水渠一探,还真是,水只淹到宋招娣的腰部。
她不放心的喊:“宋同志,你快起来吧,有什么想不开的找领导说说,雪水刺骨,你别冻坏自个儿。”
她不说还好,一说宋招娣嚎得更厉害了,“我已经脏了!我活着有什么用!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杨秋瑾问:“你认识宋招娣?”
“认识。”任莹点头:“她爸妈是前几年从北方那边逃荒到边疆这里来的,她有八个兄弟姐妹,前面七个都是女孩子,老八是男孩子,她是老大。她父母偏心儿子的不得了,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紧着老八,七个女儿吃得用得都是最少最差的,这宋招娣原本要被她父母卖给,不对,嫁给一个离过婚的老鳏夫,她怎么跳进这水渠里哭嚎?”
杨秋瑾不好说自己猜测到的事情,只是把仓库发生的事情简单一说,“你现在在农场哪里干活,我怎么没看到过你。”
“我在二连牲畜棚干活。”任莹神色暗淡:“我在火车上跟你们分别后去了医院,在医院住了两天,耽搁了时间去阿瓦农场,等我到那里已经是三天后。那边的人以我消极怠工为由,不愿意接收我,我只好跟一群坏分子趴火车四处逃亡,最后来到了这里,跟那些下放的坏分子,在连队干最苦最脏的活混口饭吃,我刚刚是在那边割水渠边的野草喂牛,听到有人跳水的声音,这才跑过来。”
第36章
任莹絮絮叨叨跟杨秋瑾讲了许多, 杨秋瑾也听出来了,任莹在牲畜棚过得并不好。
想也知道,任莹一个娇滴滴的知青, 天山农场没有正式接收她, 她只挂了一个临时工的身份,在那牲畜棚里跟下放改造的坏分子吃住在里面, 整天喂牛养马放羊, 一身臭烘烘的, 这对一个姑娘家来讲,日子过得堪比凌迟。
杨秋瑾也知道任莹跟她讲这些,是向她无声求助, 想让她帮忙, 把任莹弄到别的地方工作。
杨秋瑾刚接手统计员工作, 在农场领导面前还没有说话能力, 只能对任莹道:“我现在帮不了你, 你要是相信我,就在牲畜房老老实实地呆着, 等上几个月, 兴许我就能把你弄去别的地方工作。”
“杨大姐.....”任莹欲言又止, “不是我不想呆在牲畜房里,那里脏点臭点我都不怕,我怕的是那些来找我麻烦的臭男人。”
农场各个连队的牲畜房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 这里有许多因为这样那样的成分进行劳动改造的人,他们吃得东西最差,住的地方最脏, 干着最重的活儿,却不都是黑心坏心之人。
这些被盖上坏分子、臭老九等等成分的人, 很多都是有文化有知识的高知份子,他们做不出黑心烂肺的事情。
反而是那些打着将革命斗争到底的积极分子,隔三差五就来牛棚欺负侮辱那些‘坏分子’。
坏分子里有不少女同志,被他们欺负了都找不到地申诉,心里素质强点的,每天强颜欢笑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心里素质差点的,成日抹泪,寻死觅活的事情没少见。
任莹一个娇娇俏俏的未婚大姑娘,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自然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盯着。
像刘小山兄弟倆、曹俊等人,都来骚扰过她好几次,要不是她机警,能不单走就绝不单走,说不定早被他们强了,跟别的女人一样寻死觅活。
任莹当然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听别人说过曹俊的八卦,说曹俊有亲戚在区革委会当领导,就算曹俊这次因为刘小山被牵连抓走问话,他有这层关系在,刘小山一党人为了能让家人在农场好过,肯定不会把他供出去,他最多关个十天半月就会出来,然后继续在农场横着走,欺男霸女。
“我就说他一个小小的干事,哪那么大的能耐,给宋招娣许下做仓库管理员的职位承诺,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杨秋瑾听她说完,恍然大悟,指着还在水里嘤嘤哭泣的宋招娣道:“你既然认识她,好好劝劝她,让她回去吧。我得回去做我的事情,你要是遇上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我不能承诺别的,但是保你这个人,我是能做到的。”
“杨大姐,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任莹等得就是这句话,她脸上的阴霾烟消云散,“你去忙吧,我来守着她。”
“成。”
杨秋瑾回到仓库,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仓库四周零散的土地都挖好,拿上一把三角带把手,顶部是尖刀的小工具,用工具在她挖好的土垄上,每隔半米的距离插上一条缝,将她早上带来的红薯藤插进缝里,盖上泥土,种了大约两垄地。
接着又把两位教授改良交给她的各种种子,如改良的苏联棉花种新陆1号,不知名的沙瓤番茄,旭东、无籽二号、金城一号西瓜种,哈密瓜、黄瓜、冬瓜、菜瓜(佛手瓜)、豆角等等种子,每一种都种一点,分批记录。
因为仓库一般都上午和中午开仓放东西领东西,下午基本没什么事情,杨秋瑾特意向韩永信告知,今天家里有事要提前下班,骑着奔影往家里赶。
半路路过一条水草丰盈的水渠,她不忘停下来,让奔影吃草吃到饱,顺手再扯些嫩草捆好放在篮子里,明天喂给奔影吃。
要想让马跑,就得给马草,养一头马可没那么容易。
陈胜青所在的骑兵营有上百头战马,这些马所需要吃的马料青草,每月都是一笔不小的数额,边防部为了养活这些战马,专门开辟了一处水草丰盛的马场,另外又开了很宽阔的一片地,种得有紫花苜蓿草、高粱草、狗牙根草等等,用来供应战马们的日常腹食。
杨秋瑾的马不属于部队,她想喂马就得自己给马找草喂草,还得喂其他一些饲料才能让马饱腹。
她不可能每天都在路上给奔影找草料,所以她决定回到家里以后,要空出一点地来种些牧草,另外仓库附近稍微空余的地方,她也打算种一种,节省她找草料的时间。
下午五点左右,她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部队小学门口,立即吸引一众孩子们的目光,窃窃私语:“这是谁的妈妈,骑的马好高好大,看起来好帅啊!”
进部队的时候杨秋瑾已经拿下裹着脸上的纱巾,主要是怕她裹着纱巾来接孩子,吓着孩子们。
她的皮肤在她持续一个多月擦各种美白膏润肤品,不怎么见阳光的努力下,终于褪去了蜜色黑皮,比之前白了一个度。
夕阳红光下,她坐在马背上,一张脸生得五官精致,皮肤白净,一头齐肩的中短发,还有颈子上挂着的红色纱巾,随着晚风一阵飘摇,让她看起来英姿飒爽,又不失女性柔美之美。
杨秋瑾这一个月在农场干活,几乎没在众多家属面前漏过面,她这一骑着马出现,学校门口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这让来接孩子的石芳芳十分恼火。
自从她被杨秋瑾当众打脸,戳穿她的真面目后,家属院的军嫂大多都不跟她来往了。
她自己也觉得丢脸,在家里足不出户一个多月,觉得事情平息了,那些军嫂也该忘了她做得事情,今天特意打扮一番,来接两个孩子。
她自诩长相不错,皮肤比杨秋瑾白净,穿什么都比杨秋瑾好看,只要她一如既往笑脸迎人,心平气和的跟接孩子的家属们多聊聊,她们就会发现她的好,不计较她以前做过的事情。
哪知道出师未捷身先死,杨秋瑾一来,直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不说,还比以前白净漂亮许多,本来跟石芳芳聊天的一个军嫂看到杨秋瑾来了,立马离她远远的,好似她什么洪水猛兽,生怕杨秋瑾看见似的。
石芳芳心中堵着一口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杨秋瑾,心中的嫉妒和愤怒,几乎要让她失去理智。
杨秋瑾这个贱女人,为什么总是坏她好事,总是处处压她一头?!
杨秋瑾自然看到了石芳芳,自己的手下败将,她不屑多看一眼,拉着奔影尽可能的离孩子们远一点,避免孩子们调皮捣蛋让马受惊,伤到孩子们。
学校门口人来人往,家长接孩子放学的时候,孩子们总忍不住往奔影面前走,伸手摸奔影的身子、脑袋,一个个好奇的问:“姨姨,这匹马是部队的战马吗?它跑得快不快?”
“它不是战马,是我丈夫给我弄得马,它跑得很快,因为它母亲是被我丈夫驯服的野马。”杨秋瑾一边提醒孩子们尽量不要摸奔影,离奔影远一些,一遍耐心的回答孩子们的问题。
“你是陈天佑的妈妈。”这个时候有孩子认出了杨秋瑾,“你丈夫是骑兵营的陈营长,陈叔叔驯服的马是我们团里最好的马,难怪这匹马看着就很厉害。”
“她丈夫再厉害又怎么样,生的孩子就是草包烂泥,成天打架惹事,以后就是个杀人犯。”人群中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特别突兀。
杨秋瑾循声望去,学校门口站着一个长着丹凤眼,皮肤白净,大约六岁的小男孩,从外貌上来看,这孩子至少继承了石芳芳八成容貌,长得倒挺好看的,可惜一张嘴,说得话难听刺耳。
杨秋瑾知道这是石芳芳的小儿子,名叫纪非武,跟陈天佑一个班。
这么小的孩子,说出这样不讨喜的话,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大人经常在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孩子有样学样。
杨秋瑾不会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却也不会让一个小孩子这么说自己儿子,她冷冷盯着纪非武道:“你小小年纪,口齿伶俐,本来该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可惜啊,你跟你妈一样,都是心术不正的东西,见天想着法子算计人,你长大以后,不是杀人犯,也是劳改犯。”
此言一出,石芳芳炸了,顾不上温柔形象,怒气冲冲道:“你说什么你!你说谁是杀人犯!谁是劳改犯!”
“谁先说,谁就是喽。”杨秋瑾轻描淡写的看着她,“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急什么。不管你平时在你孩子面前怎么诋毁编排我孩子,你儿子有样学样满嘴喷粪,这一次我就大度算了,再有下一次,我再听见你儿子乱说我儿子的坏话,我不介意替纪明辰管教你孩子。”
石芳芳并不想跟杨秋瑾在众多军嫂面前吵闹,那样会显得她跟杨秋瑾一样泼辣无理。
可是杨秋瑾这段不痛不痒的话, 直捅她的心窝子,让她气得跳脚,“你算什么东西,你来替我丈夫教育孩子?纪明辰是我丈夫!是我的男人,我的儿子爱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你管不着!”
她失去理智愤怒吼出来的声音,在嘈杂的学校门口显得特别刺耳,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把目光看向了她。
纪非武身边一个脸盘尖尖,五官周正,嘴角有颗痣,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
她见石芳芳跟纪非武被众人好奇鄙夷的目光,脸上也跟着火辣辣一片,不安的伸手扯了扯石芳芳的衣角,“妈妈,你别这样,你本来就不该跟弟弟说那些话,弟弟都学坏了。”
她又训斥纪非武,“弟弟,你不可以这样说别人的坏话,这样很不礼貌,你快跟姨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