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拉下脸,断然拒绝:“不帮。”
我当他吃醋,没正形地拽着他手轻轻摇晃:“不要这么……小气。要不是他,我已经,死了。”
秦嘉守抽出手,突然发了好大的火:“我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来着?——李韵身边要万事小心。然后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你有没有想过我?”
他仿佛已经憋了很久,此刻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宣泄出来。
“我,我……”
他这通脾气来得莫名其妙,我有点委屈,但也没有理直气壮反驳的底气。毕竟我有点赌的成分在,赌有人能替我杀了李韵,为此我不怕被殃及池鱼。
“我”了半天,话没说出一个囫囵的来,喉咙里痒得不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一咳嗽就引起了连锁反应,胸腔扩张,又被固定带挤压,我皱起眉捂住了胸口。
秦嘉守怒容还在,声音却紧张起来:“很痛?我叫护士来。”
“不用……”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帮我按着……就好了。”
他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别别扭扭地坐在病床一侧。我牵着他,引导着他把手按在我的痛处。
“你担心我……我知道。”我动情地说道,“我高兴……还有人惦记我。”
秦嘉守靠近了一些,换了个姿势,手环着我的肩膀,从肋下穿过,手掌力道恰到好处地覆在我最下面的一根肋骨上。
我完全被他揽进了怀里,仍旧款款地说着:“我怎么没有、没有想到你呢?……有你出现的梦,就是美梦……”
“伍玖。”他突然打断我。
“啊?”
“你别甜言蜜语地哄我。”他特别清醒地说,“让我帮你去打听周进的消息,门都没有。”
“哦……”我失望地摸摸鼻子。
不帮就不帮吧,我还能找别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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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嘉守做主帮我转去的医院,居然是秦嘉安常常光顾的那家私立医院。
回到熟悉的地方,还是那样热情周到的贵宾级服务,人却不是以前的人了。我来不及感慨物是人非,就对秦嘉守说:“骨折而已……这么高端的医院?”
他说:“没有哪家医院保密性比这里更好了,谁也打扰不到我们。”
“可是……贵啊!”我肉痛地想着,虽然我刚发了一笔72万的横财,在这个医院,不知道能撑几天。
“不用你出钱。”
“你出……也不行!”我更肉痛了,要是把他留学的学费烧光了,那我成什么人了?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被我的破锣嗓子叨叨烦了,他说,“你这算工伤,以后我替你向秦家讨钱去,一准能报销。”
“私立医院的费用也能报销?”
“能。有财务漏洞,我不比你清楚?”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就安心地住了下来。
这里的病房都是单人间,有点像酒店的行政套房格局,床也比普通的病床更加宽敞舒适。秦嘉守让医院在房间里加了一张1.2m宽的陪护床,加完以后也还有很多空间富余。
他就此住了下来,除了第二天的时候被找去公安局做了一次笔录,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李韵的车祸事件已经立了案,她身边所有相关的人都被找去问话,秦嘉守作为利害关系方,自然也要接受例行调查。
除此之外,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我。
我已经渐渐地能下地走动了,嗓子也恢复了正常。每天晚餐后,他会搀着我慢慢走到u形走廊的尽头,那里是一片玻璃幕墙,透过窗,能看到视野很好的日落。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红日渐渐隐入群山间,暮色四合,心里没来由地惆怅。
走廊里的光敏感应灯自动亮起,玻璃上映出我们两个人互相依偎的倒影。
多难得的安静时刻啊,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们。
“你把电话号码换了,是不是不想让别人找到你?”我轻轻地问。
我没法再粉饰太平地故意无视下去。
这几天他的电话安静得过分,很少响起。这不符合常理,不管别人知不知道他和李韵决裂的内幕,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不缺人打电话慰问和探询。连我都有几个老朋友打电话来问东问西呢。
他犹豫了一下,承认了:“嗯。”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他远眺玻璃幕墙外,落日沉下去的地方,说:“我面前现在有两条路。一条,什么都不做,从此以后日升日落,都与我无关;另一条,追去山的那一边,把落日捞出来。”
“捞太阳?你在说什么异想天开的话。”
他没有回答我,静静地站在那,看着仅剩下的一缕霞光都完全消失了。
“那份断绝母子关系的协议,李韵没有签。”许久之后,秦嘉守终于说了一句我听得懂的话,“我现在,还是她的继承人。”
第131章
我感到非常意外。订婚仪式上我替她把协议收起来,后来交到了秘书处,接下去就不知道后续了。我还以为她早就签完寄出了呢。
“当初她做得那么绝,为什么不麻溜地把协议签了呢?”我问。
“我不知道。”秦嘉守眼中也有迷惑,“或许,只是没来得及走完合同的流转;或许,她故意拖着不签,这样万一'Plan C'成人之前她发生意外,还有我给她兜底。”
“她舍得把这么大笔家产拱手送给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对她来说,她的事业比她的命还重要。留给我当然是下下策,但留给秦嘉安,或者那个还没出生就被程函当做傀儡的孙子,她都一万个不放心、不甘心。”
我想起那天秦嘉安和李韵在市委大院门口发生争执,秦嘉安骂她“只爱钱”,这一点上,这对曾经是兄弟的人看法倒很一致。
我望着他:“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天降一笔巨额遗产,他一丝喜悦都没有,这几日反而眉头不展,情绪低落。
我之前还以为他对李韵存着一些母子情谊,为她的死而伤心难过。今天他跟我说了这个事,我反倒能理解了。
李韵倒下后,连锁反应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每天都有新的丑闻被爆出来,甚至与她来往密切的齐市长都被实名举报收受贿赂,眼看就要引发A城官场的大地震。秦氏集团股票狂跌,企业员工人心动荡,产品也被大面积抵制,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秦嘉守向来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如果他选择了继承李韵的遗产,肯定没法一狠心只拿钱不履行义务,秦家的这堆烂摊子,还得他来收拾。
“你希望我怎么做?”秦嘉守反问我,“放弃继承权,回去继续念书,毕业以后白手起家,但是这辈子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机遇,能让我达到和她一样的事业高度;如果继承她的遗产,立刻就能到手很多的钱和权力、现成的人脉,同时也会背上十几万人的生计压力、铺天盖地的骂名,接下去的至少两年内,每一天都会如履薄冰。”
我抬手抚着他眉宇间的忧愁,“我希望你开心点,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20岁都不到的人,怎么要求自己跟个阅历丰富的小老头一样考虑周全呢?选哪一个,估计以后都会有遗憾,不如不要一二三四地分析利弊,就凭着冲动,选最想选的。”
秦嘉守眸光一闪,抓住了我的手,十指交缠地扣住,轻声说:“其实我内心,并不想管秦家的这些事。”
他声音很低,仿佛觉得承认这点是让人觉得可耻的退缩,“我对秦家、对她,所有的留恋在递出那份断绝关系的协议时,就已经下定决心全部抛开了。我好不容易换了个环境,终于找到了一点重新开始的动力,这个时候她却甩了这么大的一堆烂摊子给我……真可笑,就算她死了,还是把我当成她的工具人。”
我听他的话里偏向已经很明显,就旗帜鲜明地支持他:“那就不要她的东西。少了她那几个钱,你难道还过不好了?不稀罕。”
话是这么说,但继承权关系到他人生下半场的走向,秦嘉守还是迟迟做不了决定。
外面的人找他要找疯了。媒体挖出半年前某次慈善活动的见面会,李韵带着他头回在公众面前亮相的那次,纷纷推测这位“养子”可能是下一任秦氏集团的掌门人,如今大厦将倾,不知他身在何处。甚至还有神棍言之凿凿地推断,在李韵车祸之前,秦嘉安就已经杀了他,这位小少爷的尸体就埋在滨海路1999号的喷泉底下。
离谱。
后来毛裘也给我打电话,一接通就劈头盖脸问我:“小少爷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我懵了一下,立马开始装傻:“我哪知道,我就没见过他。”
毛裘说:“你别骗我了!我今天去医院看你,才知道你转院了。去护士站一查,小少爷给你办的转院手续。”
我悔得直咬舌头,毛裘问得太突然,没留给我编谎话的反应时间。
毛裘接着问:“他到底在哪?大少爷去了公安局就没出来过,滨海路1999号都乱了套了,程总带着他一家老小都住了进来,秦家那些远房表亲堂亲的,也天天来家里坐着,几波人都快打起来了!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爷,我们又不敢驱赶,都不知道听谁的。”
看来这些天他夹在中间受了不少气,喋喋不休地抱怨个不停,说着说着还有点猛男落泪的意思:“老板走了,这个月的工资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发… …我要是个单身汉,能咬牙撑一撑就撑了,但我现在也上有老下有小,总要为他们考虑。再这么群龙无首地乱下去,我也只能撂挑子不干了。”
我完全没法招架,听到一半便开了免提,无声地做口型问秦嘉守:“怎么办?”
秦嘉守皱眉听了半天,接过了电话,开口道:“毛队长。”
“哎!唉??”毛裘本能地应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小少爷?小少爷是吧!你果然跟伍玖在一起?你们——”
“你不用关心这个。”
秦嘉守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直接堵住了他的话。我忽然发现了我跟他的差别,毛裘问我,我不管想不想说真话,下意识总要给他一个答复;秦嘉守对他,无形中是上级对下级的态度,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解释。
毛裘果然识趣地不再追问我们的关系,转而继续诉苦:“小少爷,您快回来吧,一塌糊涂,一塌糊涂啊!不止我们保安队,后厨、花园都乱了,员工餐现在就是糊弄鬼的,去年种下的郁金香球都被人挖走好几十颗!”
“不要着急。你去找刘叔,跟他多商量,他在秦家工作40年,经验很丰富,这样的场面,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只是他现在年纪上来了,精力有限,正是需要你辅助的时候。”秦嘉守安排说,“至于程函和那些远亲,你们就当他们是客,他们爱住多久住多久,雀占鸠巢二十年,房产证上面也没有他们的名字。他们要是发生肢体冲突,就立刻报警。”
毛裘迟疑了一会儿,说:“李总在的时候,从来不让警察上家里来,说不体面……”
秦嘉守冷笑:“现在还要什么体面。”
“好,收到。”毛裘的声音镇定了不少,说,“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小少爷您还是快回吧。”
秦嘉守没有应他,“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了。”
“毛队长,今天这通电话,我就当你没有打过。你没有找到我,也没有看到伍玖的转院记录。”
毛裘说:“好的,我明白。”
眼看他们结束了对话就要挂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忙说:“先别挂!毛裘,你今天既然去医院了,看到周进了吗?”
秦嘉守嗖地甩了我一个眼刀。
手机还在他手上,我向他讨要,他不给,还想挂电话。这就太小气了,我瞪着他,低声警告:“你敢挂?”
毛裘听见了,问:“你是跟我说?”
“没跟你说。”
毛裘想明白了我在跟谁说话,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说 :“伍玖,你有点嚣张啊。”
秦嘉守不甘不愿地把手机递过来,却仍然不肯放手,两个手指捏着,定在我的面前。
“你看到周进了吗?”我又问了一遍。
“看了。他已经渡过危险期,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毕竟年轻底子好。就是一个手骨折,一个手烫伤,肋骨又断了几根,暂时还不能自理,要靠他老父亲照料着。”
我松了一大口气,这几天我给周进的号码偷偷打电话,一直没人接,还以为他没挺过来。
“问完了么?”秦嘉守不耐烦地问。
我对着电话那头说:“谢谢你毛队,有空常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