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我混在里面滥竽充数,也跟着喊。
秦嘉守看了我一眼,正气凛然说:“应该的。你们快吃吧。”
毛裘开始发盒饭,同事们轮流上去领。
秦嘉守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你晚一点去领。”
我很莫名其妙:“可是我饿了。”
“底下几份盒饭是芦笋虾仁、蜜汁排骨和凉拌秋葵。”
咿?
我说:“这么巧?都是我爱吃的。”
“你说为什么这么巧?”他故弄玄虚地反问我。
我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体恤弟兄们……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话刚问出口我就想起来了,在公司里李韵破例允许我跟他们在专属食堂吃饭,哪些菜我多伸了几筷子,他都看在眼里了。
说不感动,我的心就不是肉长的。
我当然不会以为他为了我特地去学了这几个菜,后厨今天估计兵荒马乱的,他就是想施展厨艺,也没地方给他用。多半后厨本来就备着不少菜色,他过去以后把我喜欢的都凑在了一起,再用了点小心思确保能让我吃到。
但心意是一样的。
又累又饿的时候被人这么关心一下,我简直太感动了。
盒饭很快发到了底。
毛裘扯着破锣嗓子大声询问:“还有谁没领到的?小伍?小伍还没拿吧,赶紧过来吃饭了!”
“毛队长叫你,你快去吧。”秦嘉守恋恋不舍地说,“我走了。”
他搭着送客人上山的摆渡车走了,我挥挥手朝他告别,这才去毛裘那里领我的盒饭。
果然是我喜欢吃的几个菜,还是温热的。
毛裘问我:“刚才小少爷跟你说啥呢,看你这高兴的。”
“有吗?”我下意识地摸摸嘴角,很心虚。
“有啊。”毛裘随口答道,并没有追问下去,发完盒饭就找了个台阶坐着去吃饭了。
他无心一问,我却心神不宁了。
我可能,又要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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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恋爱不能当饭吃,再怎么样,还是得工作。
下午到来的宾客越来越多,在4点钟到达了高峰。我拿着金属探测仪,一次一次地重复“先生/女士您好,请您下车配合一下安检”,重复到后来都麻木了。
检到程函的车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开车的这个中年男人有点眼熟,似乎是高管中的某一位。等到后座的程舒悦下来的时候,我才认出了他们。
他们是一家子来的,副驾驶上坐的是一个不到40岁的女人,看起来很强势,应该是程函现任的太太;程舒悦坐后排,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比她小一点的女孩子,深邃的五官,雪白的肌肤,本身条件就像混血儿,妆容还往欧美风靠,热烈而明艳,一眼望去就像个精致的芭比娃娃。
这应该就是程舒悦同父异母的妹妹了。
程舒悦画了个淡妆,穿一身珍珠白的长裙,素雅大方,像一尾刚从海里走上陆地的小美人鱼。
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不太高兴,轻蹙着眉,看到我,眼睛里才有了点意外之喜。
“伍姐姐!你怎么在做安检呀。”她问。
我笑着说:“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程舒悦:“很辛苦吧,你出了好多汗。快擦擦。”
她从随身的小手包里翻出两张带着香味的纸巾递给我。
副驾驶上下来的那个女人——就是现任的程太太,看到程舒悦跟我说话,鄙夷地皱了皱鼻子,话里有话地跟小女儿说:“舒愁,你记着,交朋友要挑一挑身份,别什么层次的人都搭理,掉价~ !”
程舒愁眨巴眨巴欧式大双的眼睛,说:“好的。”
这话表面上是说我层次低,实际上实在贬损程舒悦。
我是无所谓的,给我发工资的又不是程太太,说我几句,我少不了一分钱,而且过了今天,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面;只是可怜了程舒悦,有这么个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打压她的继母和继妹。
果然程舒悦又皱起了眉,鼓起勇气一般,质问程太太:“你……你说清楚,伍姐姐什么层次,你又是什么层次?”
我拉了拉她的手,示意算了。
意外的是程函居然也帮我说话,把程太太训斥了一顿:“你阴阳怪气说些什么东西呢?!这位可是李总的贴身保镖,伍……伍老师,武艺高强,能力出众,千里万里挑一的人才!”
他训完了老婆,转头对我换了一副笑脸:“伍老师,您别放在心上,我还仰仗着您在李总身边为我美言几句。”
亏他想得出来,当场成把我的称呼升格为“老师”。
我寻思着我可能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得道升天之人家里的鸡,才能让程函这样闭着眼睛吹捧。
第48章
检到六点多,来宾才渐渐地少了。
暮色四合,远处的庄园里隐约传来悠扬的音乐声。
毛裘说:“走吧,这里留五个就够了,剩下的都回去。今天晚上园子里事多人杂,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一个礼拜都过来了,不要最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别光顾着看演出,瞄两眼就得了,最重要的是把自己负责的地盘巡逻好,仔细点儿!”
他做了一番动员,又问:“都记得自己的责任区吧?”
我们齐声回道:“记得! ”
毛裘:“好。今天任务要是顺利完成,下班了我请你们喝酒。去吧!”
我回去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这个我工作了快两个月的地方。
整个滨海路1999号都被点亮了。所有房间灯火通明,从远处看的时候像火山口一团炽热的熔岩。
正式的晚宴八点才开始,不过室外搭建的舞台上,司仪已经开始热场了。来宾随意地走动着,或三两交谈,或享用茶点,或听着几个小有名气的歌手在台上演唱。
客人们的悠闲是我们这些打工仔加班加出来的。
我也想吃着点心看表演,奈何在外面忙了一天,一身的臭汗,洗个澡吹个头发都要掐着表算时间。
换了一套干净的制服出宿舍门,兜头就看见一个客人在走廊里乱逛,走到楼梯口还想往2层走。
“先生,这里是员工宿舍,非工作人员请勿入内。”我喊住他。
这位客人面上有点讪讪的,“哦,哦,我马上出去了。”他看起来没什么恶意,单纯对神秘的滨海路1999号有点好奇,边往外走,边问我,“这么好的装修,真是员工宿舍啊?几人间?你们要付住宿费吗?……”
我随口应付着他,总算把他带出去了。
这样的人不是孤例。
毛裘划给我的责任区是后山,离主会场有点距离,除了一块陡峭的岩壁、岩壁上依山势雕凿的一个凉亭就没有其它建筑了,一眼就可以望到头。他本意是照顾我,但是去后山的路上,我就碰到了两个逗狗的年轻人,在葡萄藤长廊下面遇到踩着柱子边沿去摘葡萄的老头,赤脚踩到景观池里去采莲花的小女孩……我都一一劝阻了,甚至还劝下了两个撸袖子摘手表,不知道什么原因想干架的男人。
这些受邀的客人非富即贵,素质却亟待提高。
才半个小时就这么多幺蛾子,我一想到这场盛会还要持续到半夜,就头疼欲裂。
天助我也,我到了后山一看,上凉亭的唯一一条通道入口处,摆了“维护中”的隔离警示栏。能闲逛到这个角落里的客人本身就少之又少,零星有几个走得远的,看看这个明黄色的警示栏,再看看五六层楼高、黑咕隆咚没有照明的凉亭,也都折返回去了。
我在底下兜了两圈,慢慢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凉亭是滨海路1999号最高的建筑,屋檐边上都有一圈led灯,平时晚上一打开灯,这个小亭子就是黑色画纸上用白线勾勒出的一个工笔画,可漂亮了。这么重要的日子里,物业会这么拉胯?
我抬头往凉亭中仔细多看了几眼,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个人影。
翻过隔离警示栏,我用手机的灯光照着台阶,往凉亭中跑去。
我以为又是一个好奇至死的宾客,走上去一看,却是秦嘉守悄无声息地坐在亭子里,倚着栏杆对我微笑。
仿佛小孩子捉迷藏被发现以后,恶作剧得逞的那种微笑。
“我早就看到你了。”他说,“我本来以为要等放烟花的时候,你才能发现我。”
我关了手机灯光,问:“底下的警示牌是你放的?”
“嗯。这样清净点。”他无私地传授我一个小妙招,“平时警示栏都放在底下工具间里,你要是不想被人找到,也可以这么干,能躲个两三小时。”
“你不去招呼客人,在这躲清静啊?”
“又不是我生日。”他漫不经心地说,“过生日的那位,估计希望我最好不要出现,以免抢了他的风头。我这不是遂了他的愿吗。”
我从他状似随意的语气中听出一点点端倪。
“你不会在酸你哥哥能有这么隆重的生日晚宴吧?”我问。
“没有。”他矢口否认,静默了片刻,又看着远处热闹非凡的人群,淡淡地说,“我不羡慕他的生日晚宴开支了多少巨款,或者有多少贵宾到场庆贺,但不得不承认,妈妈肯为了他花这么多心思,我有点嫉妒。”
我问:“老板不是说了,因为整十的生日所以才大办吗?你十岁的时候,是怎么给你庆祝的?”
他回忆说:“给我包了一艘邮轮,请了全班的老师和同学,在海上办了个生日party。”
“这不是也挺用心的吗,比普通人家的小孩奢侈多了。”
“但是,那天晚上她没来。”他说,“她把我丢给伍叔,让他陪我上了船。同学们问我妈怎么没来,我只能说她太忙了,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我妈在物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我,这我得承认。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我清晰地记得她是怎么区别对待我和秦嘉安的。细微到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我都记得。 ”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麻木了,本该委屈的话,他说得很平静:“想让我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的人是她,嫌我把细枝末节的不公平都记在心里的人也是她。有时候我真想像你一样,能把过去的事都忘掉,这样就不会被她训斥'斤斤计较'了。”
我不知道记忆力好还会有这样的烦恼。想想也是,要是10年前跟人吵过架,至今还能背诵并默写双方当时对骂的每一个字眼,这关系能处好才算怪了。
看来天赋太好也是个问题。
就好比1.0的视力可以正常生活, 1.5的视力可以去考飞行员,但如果是高倍显微镜级别的视力,走在路上看到的到处都是细菌和病毒,先把自己吓死了。
而秦嘉守的回忆里承载着过去十几年积累下来的、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日的委屈,无处可说,说出来别人只会觉得他小心眼。
只能自己默默消解。
我看他情绪消沉,有意转换一个话题,说:“你哥这样大搞特搞,其实老板也没有费多少心思,都是安排底下人做的,苦的是我们打工人。再来一次,我可吃不消。”
是转移话题,也是真心话。
这几天睡没睡好,吃没吃好,毛裘许诺今晚下班的时候请我们喝酒,我想的却是——饶了我吧,收工了放我早点去睡觉,酒打包放我宿舍门口就好。
我靠着凉亭的木柱子坐下,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疲倦地长叹了一口气:“累死了。”
果然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问我:“晚上还有什么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