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144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好比厉天说少君小时候便擅使鞭子,那么龙可羡若是没有自己的判断,便会在无意中顺从这种引导,放下弯刀,去拾起长鞭。

  然而被千人千言堆砌出来的龙可羡就是完整的吗?

  那也不然。

  所以龙可羡很少问起自己的过往。

  “我不喜欢这般,”龙可羡闷声说,“错误和混乱皆是始于北境,若是能查明原因,或许还有想起来的时候。”

  这话阿勒没法反驳,他敲了敲指节,问一句:“有头绪了吗?”

  “有的,”龙可羡挺起胸脯,正正经经说,“我在北境征战驱敌,军中和百姓都没道理做此事。只有龙氏视我为叛族者,祠堂也教我一把火烧了,他们是最有可能下手之人。”  “龙氏,倒也行。”阿勒点头。

  而后终于慢悠悠地直了背,光影斜铺上他半边身子,眼神随之瞟过来,带了点探究的意思,问,“龙可羡,自个儿琢磨这事多久了。”

  龙可羡的眼神霎时就飘了,嗓音因为心虚而软下来:“一点点久。”

  马车外边,尤副将握着缰绳,和万家管事干聊了小半盏茶,忍不住敲敲车门:“少君,到啦。”

  龙可羡如逢大赦,立刻说:“再没有事情隐瞒你了,这种事情我做来也十分别扭,只是没有十分把握,不要你因此失望。”

  阿勒把她的手搁在掌心,垂下眼,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摩挲:“此前不知你这般想法,是我疏忽了。这种事没人能与你感同身受,这样吧,你要查便查,需要人手只管提。”

  龙可羡乖乖点头。

  “若是查出来的事与你想象中的不同,也不要紧,所得与所盼总会有落差,”阿勒一字一句,叮嘱道,“万事信我。”

  龙可羡听这话就有些莫名,她自然是信他的:“我已经知晓族里不容我,小时候必定是过得不如意的,能遇到你已经是老天打瞌睡放过一马,后来必定是顺当的,如果有所盼,你才是我所盼。”

  她这样说着,语气是万万分的笃定,似乎认准了阿勒就是绝好的兄长与玩伴,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阿勒攥住她手腕,眼神有点沉,仿佛有话要说。

  龙可羡见此倒犹豫了,她自顾自地发散着:“难不成……”她惊恐道,“你打我!”

  “扯呢!”阿勒嗤声,弹她一记,“小时候头一回见面我就没打过你!”

  龙可羡吃痛,捂住了脑袋,眼巴巴地说:“那你便是欺负我?不给我吃饭,不给我睡觉?”

  “是啊,”阿勒抄起手臂,凉凉道,“我把你扔进冰天雪地的大窟窿里,把你串起来架在火上烤,把你称斤按两卖了沽酒吃。”

  “……”这会儿龙可羡听出反讽了,她颓然地坐下来,百思不得其解,“都没有,那便是有难以启齿的秘密瞒我了?”

  阿勒盯着她,停顿两息:“有。”

  “嗯……”龙可羡瞄他一眼,故意把音拖长,在阿勒晦涩不明的视线里弯了下眼睛,短促地说,“不要紧。”

  她故作高深:“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阿勒挑眼:“学聪明了,这番要留着我的把柄,待日后寻个好时机清算。”  龙可羡得意地朝他飞了个眼神:“你这般好,这个时机找不到也没有关系,等到我们都老了,就带进棺材里。”

  “你不要这样想,”阿勒眼神很定,“我要活得比你长,确保你一生都过得快活。”

  ***

  夹道的长灯亮了整一刻钟,万家管事真是稳得住,见帘子掀了,便撑着伞迎上来。

  后边跟了一串人,抱手炉的抱手炉,递帕子的递帕子,恭恭敬敬半点不乱,龙可羡搭着阿勒的手跳下去,就在门下看到了万壑松。

  风细细吹,把雨气化成湿漉漉的冷雾,要钻进衣领里蚀肤凿骨,人在外边站上片刻就要冻僵了。

  万壑松似是畏寒,罩着大氅站在那儿,长身玉立的,像枚套在绒袋里的冷玉。

  他含笑站在阶上:“二位里边请。”

  龙可羡和他擦身时,鼻尖微微一动,那是很浅淡的药味儿,她不禁侧过脸去,万壑松面上却看不出端倪。  万壑松察觉到目光:“少君?”

  龙可羡说:“你生病了。”

  这几个字倒是把阿勒的注意力抓了过来,他没什么表情,掩在袖摆下的手抓住了龙可羡的,在她看过来前开口:“六爷身子骨弱,少操劳,方能长命百岁。”

  万壑松借着转身,不着痕迹地落了眼那交叠的袖摆,轻声细语打回去:“那便要请哥舒公子手下留情了。”

  “好说,”阿勒笑,“我这人最好相与,谁顺着我的意,我便与谁为善。”

  万壑松拢着袖:“哥舒公子还是孩子脾气,喜欢被人哄着么。”

  “是啊,”阿勒眉梢一挑,就露出些轻佻,“哄不高兴不作数。”

  风疾了些,打在伞面上沙沙响,两人的目光在这湿雾中相撞,一个势在必得,一个从容不迫,仅仅过了瞬息,便不约而同地转开了眼。

  穿过园子进了屋,香风暖意扑面而来。

  今日天寒,时辰还没到呢,没想到人都来齐了,已经在里边用过了两盏茶。

  万壑松是主家,站在中间互相引见。

  龙可羡扫了两眼,面容清癯的是齐阁老,弥勒佛似的是李掌柜,这两位都是在宫里见过的,只是彼时她身披银甲,身形面容都瞧不出来,这会儿在灯影澄澄里一打照面,他们有片刻讶异,眼风互相交递,便快速地掠过去了。

  对这些老狐狸而言,北境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那没有多大区别,该结交时春风拂面,该翻脸时也毫不留情。

  茶水撤下去,换了热食酒水上来。

  宴是鸿门宴。

  按照阿勒的性子,不说搅风弄雨,也至少要占稳上风,但今夜他格外收敛,仿佛藏起了尖利的爪牙,挂上一张谦逊和善的面具,政事军务丝毫不谈,只讲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譬如谁家的酒更醇,谁的曲儿谱得好。

  齐阁老和李掌柜都没跟他打过交道,面上不显半分,心里边都在骂娘,简直怀疑这小子是要憋什么大招。

  酒过三巡,场子热了,大伙儿半是借酒兴,半是真试探,开始掏了点儿真话。

  李掌柜假借航道之名,明里暗里说阿勒这些年把海上搅得腥风血雨,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拔高了各国之间往来的危险性。

  阿勒笑笑,只道:“若不是海上难走,哪里显得出诸位的本事来。”

  四两拨千斤地给推回去了。

  李掌柜本家做粮食生意,他有个孪生兄长,时任户部侍郎,主司屯垦、征粮和召纳,老爹也曾任两朝阁臣,不过他自己却不入仕,和兄长一个在野,一个在朝,把住了祈国粮仓,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海上越乱,粮食越贵,李家越高兴嘛。

  李掌柜精明得很,顺着这话提出南域粮税太高,活生生要扒下粮船三层皮似的,阿勒面不改色,当场让了两成利。

  不仅如此。齐阁老是带着两项海务来谈的,原本已经做好了唇枪舌战的打算,没想到话风刚抛出去,阿勒就接了,不该吃的亏全吞肚子里,那些明显有问题的条款也答应得干脆利落。

  哥舒策茹素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想。

  只有万壑松眼神带笑,在无形的博弈间读出了退让的意思,宴席结束,龙可羡前脚回到军营,后脚万宅侍从就拍马而来,将十七封信原原本本交到了阿勒手上。

第149章 旧信

  十七封信完好无损。

  万琛没有来得及动。他利用阿勒的人手和布控, 在北境几乎要把每一寸土都翻过来,最后才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信的去处,没有料到刚刚露出点马脚, 就栽了个彻底。

  万壑松是没想过要动。他和阿勒的明争暗斗持续良久, 本质原因, 还是阿勒用野路子近乎粗暴地打破了士族之间的政治生态, 但这个原因不能抬上台面, 那十七封信就成了在争斗之间来回推拉的一道线。

  完好无损是它值钱的前提, 若是信被拆封过,被第二双眼睛看到过,那这就是另一件天翻地覆的事儿了。

  信封一字叠排,阿勒抚着上边的火漆印。

  细雨冲刷着屋脊,这声音听起来很单调, 但很容易把人心底里那些本已忽视的情绪重新翻起来,阿勒指头慢慢滑动, 直至摸到最后一封信上。

  他屈起指节, 轻轻敲两下, 然后把第十七封信投进了火炉子里。

  ***

  那日鸿门宴后,以齐阁老为首的士族官吏都吃到了甜头, 阿勒的退让就是真金白银,这两项海务促成之后, 士族在海上的话事权进一步加大,行市间已经听不到皇商的声音。

  他们本来就是群根基薄弱的小商户,跟动辄数百年传承的士族不同,他们的崛起仰赖于骊王, 是南域、王庭、北境和士族交锋下的阶段性产物,脆弱且虚张声势。

  如果骊王没有给予足够的支撑, 他们便会犹如昙花一现,碾碎在滚滚的巨轮底下。

  相反地,如果骊王此时迎难而上,站在皇商背后补足气势,他也能收获一批死心塌地的钱袋子。

  骊王如何把第二步棋走好,龙可羡不太在意,她只在意每月返回账上的利钱,在意龙清宁在宫里的处境。

  还有哨兵捎回来的消息。

  龙可羡没想到当真能查到东西。

  “哨兵信里边说,少君是匆促间被召回北境的,进军营之前还在龙宅偏院住过两日,属下猜测,当时龙氏在战场上折了太多人,他们是既盼着您撑起大梁,又怕您翻起儿时的旧账。”

  余蔚也在跟着看信,她就是在龙宅里见到少君的,那宅子里的人怎么说呢,反正不像能毫无芥蒂启用少君的人。

  龙可羡刚刚在校场上试新马,听着消息就往回奔,这会儿额上密密麻麻覆了层汗,她接过热帕子胡乱按掉,抽出第二张开始看。

  她看得慢,因为开蒙晚的关系,小孩儿习惯一直不改,总要用手指头比着一个个字往下看。

  这片刻功夫,余蔚正好捣了团茶去煮,顺带帮她把前边的事儿捋顺了。

  “龙宅里余下的人不多,照料过您的大夫和侍女也难觅踪迹……因为宗祠失火的缘故,连带着您住过的那片宅子也烧了大半,要寻个与您相关的物件着实不容易,能搜到这些信实是不易。”

  龙可羡咬住匕首,匆匆地看完了哨兵留的话,牛皮袋里鼓鼓囊囊的,都是上了火漆的信,信封上脏污不堪,盖着脚印和泥灰,像是战乱中几经转手的样子。

  她松口,匕尖挑开火漆封泥,就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

  阿勒。

  若你看到信,不要惊讶它的厚度。

  别人的家书才两行,可是我要写好多,小时候你该让我进书塾再上几天学的。

  老先生的胡子很长,但他可以把信变得很短。

  我想学会用四个字的成语,作七个字的诗,写前后对仗的词。

  褚门雪还没化,人走在地上打滑,我跌了一跤,很想你,坐在这里给你写信。

  离开家的第二十日零三个时辰,我还在生气,我走时你没有看我一眼,你快些问我为什么知晓,我会立刻告诉你,因为我一直在看你,直到你被海平面吃去。

  我不喜欢北境。

  这里每个人都对我很好,但是转头就送我去战场,打仗会流血,流血好痛,他们说这是荣耀,为此欢呼,可是没有人问我哪里痛。

  我非常生气。

  ————

  你说满一月就来接我的,我将日子记在靴筒上,今日就满三十道。

  骗子,你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