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她又想爹了。
宁杳将衣服收到一边,转身进了后面小祠堂。
历任山主的牌位都在山腹深谷处,但是离住所有些远,她们姐妹俩小时候太想爹爹,就悄悄立了个牌位在房间里,划出一块地方,当做小祠堂。
面对上首宁冉青的牌位,宁杳跪下,恭恭敬敬一拜。
她像唠家常一样:“爹爹,您在天上,应该都看得见吧,我好像要成为菩提飞升第一人了。怎么说呢,感觉祖宗们积攒下的运气,都耗在我身上了。”
说到这,她忍不住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我挺高兴的。我能留住太师父,也能留住所有兄弟姐妹了。”
“不管大家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吧,我们都是神族了,至少,不会再有人因为伤心难过殒命,”宁杳手指轻轻抚摸过父亲牌位,“咱们菩提族,以后若还有小孩的话,也不用尝我尝过的滋味。咱们的族人,也不会再受你受过的苦了。”
向外看,窗外一道夕阳残如血。
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宁杳转过头,神色认真起来:“爹,我发过誓,虽生而无心,但不会让任何一人因我而伤心。”
“如今惊濯为止杀欲,自剖心肺,是为了我,算我食言。我不会再叫他伤心了。”
上首,宁冉青的牌位静立,慈悯注视她。
宁杳磕了三个头,细致擦拭一遍牌位案台,走出门去。
外面恰好宁玉竹迎面走来,一脸心事重重:“杳杳,我有事找你。”
宁杳:“早说早滚。”
宁玉竹抿唇:“我刚才去找濯哥,他神色特别疲惫,身上还有血腥气,很淡但我觉得,那就是……”
他问:“濯哥怎么受的伤?他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宁杳道:“没有。”
宁玉竹有点不高兴:“那他不说,你没注意到吗?连我都注意到了。濯哥是怕人担心的性子,有伤痛他也不提,你不管管吗?”
宁杳道:“我管啊。”
这个态度不是宁玉竹
想象中的,他来了点真火:“你怎么一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我问他他就说没事,也不让我看,他最听你的话,你去看看啊,他莫名其妙受了伤,你不担心吗?”
担心如何,不担心又如何。
她知晓他剖心剜鳞这件事,比宁玉竹早。起初也担心过,但很快反应过来后,心绪变为复杂难言。
宁杳说:“他不是纸,是个正常的成年男子,灵力比你还高。他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也应该自己照顾自己,毕竟以后的路,还要一个人走。”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不是还没到这一步吗,宁玉竹本来就心中难过,现在更听不得这个:“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现在还有我们,一家人,难道不该互相关心着走到最后一刻吗?”
“所以我没说不管。”
宁玉竹满脸倔强地望着宁杳:“你为什么这么冷静?到现在我都没看你皱一下眉头。”
宁杳忽然觉得没意思。
从小到大,她和宁玉竹大架小架吵了无数,年龄相仿的姐弟,无时无刻不在斗嘴,急了也会上手,互相揪着领子,打的满地打滚。
宁杳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因为我是山主。我为什么不冷静,我只想保全所有人,至于什么伤口深浅,上药包扎这样的小事小情,我顾不上。你要是能给菩提族帮忙,就做点你能做的,要是不能,就把嘴闭上。”
她胸腔内一片平静,平静的要命:“我劝你,不要太依赖惊濯,毕竟以后他见到你也不会认识你。你要实在难受,就趁现在还有时间,把你那点没撒完的娇赶紧撒出去。以后再相遇,你要是敢上去试图唤醒他的记忆,害了他,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宁玉竹惊呆了。
他从来没受过宁杳这么重的话,这些话,比她气急的时候,给他的三拳两脚还重。
虽然大家都爱逗他,但又不是真的欺负,他娇生惯养是实打实的,这几句就受不了了:“我不跟你说了!你就是没有心!”
说完他转身跑了。
留宁杳一个人在原地愣住。
不是,他……他刚才说什么?
没有心,是这世上最难听的话,比被指着鼻子骂猪头蠢货还难以接受。
我靠,给他点脸了,宁杳挽袖子就追上去了。
***
“第一次的时候,那种情绪快的抓不住,闪过就不见了;第二次,停留了两息,我感觉到明显的杀意。”
“然后……”
风惊濯慢慢扯开衣领,胸膛肌肉紧实,上面一道新添的伤疤,没包扎,但已经不渗血了。
“我觉得是我的身体出了问题,准确的说,是心脏。”他声音很低,像做错事的孩子,愧疚又迷茫,“我不知道因何而起,心脏竟无缘无故长出鳞片,我尝试剜去,那种……想杀人的情绪就淡化许多。”
解中意怔怔望着风惊濯,直到看见他贯深的伤口,眉头狠狠拧紧:“所以你就对自己下了这么重的手?这——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自己做这样的决定?”
风惊濯低头,双手捂住脸。
他身上坠着痛苦和惶惧,透出的声音都是哑的:“解前辈,最开始,我不敢与任何人说。您,还有杳杳,我不敢告诉。”
自己找方法吧,也许他只是练功有误,也许和什么相冲走火入魔,也许……也许剜去这些鳞片就好了。
风惊濯低声道:“接着我发现没用,鳞片还会再生。我想,不能再拖了,我必须告诉您。”
他抬头,轻道:“若是您也没有办法……就算我不能再在落襄山生活下去,也无妨。我不可以在这里杀人。”
如果解中意也无计可施,注定要离开,他也不会放任自己在外面发泄杀欲。
那就找一个干净的角落,安安静静了结一切,不叫自己作孽。
只不过这些话,就没有必要在爱护自己之人面前提起了。
解中意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无措前伸,最终颤抖地落在风惊濯头上抚了抚。
他勉强道:“惊濯,你别担心啊。有办法,我会想到办法。”
原来人在有希望时,眼睛真的会亮,解中意看见风惊濯双眸倏然睁大些,似燃火苗般清亮:“有办法么?真的有办法?”
解中意道:“有。”
有。连太师父都说有。
风惊濯一下子松下气,他太高兴了,笑容都有点傻,一直喃喃:“有办法……有办法的……”
解中意忍了忍心酸:“惊濯,你年轻,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苍渊,所以好多事不清楚,这有什么的,都可以解决。你绝不可再破开胸膛剜鳞片了,知不知道?”
又说:“这件事先不告诉杳杳了,免得她多心,你们还要成亲呢。”
听解中意的语气,是真的没什么大事,风惊濯心放到实处,笼罩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好,我不告诉杳杳。”
顿了顿,欲言又止。
解中意问:“怎么了?”
风惊濯笑了:“没事,解前辈,我想说辛苦您,总是为我操心。”
其实他想说,若在没有彻底解决此事之前,鳞甲又生,杀欲再起,他还是要剜鳞阻止,毕竟这是目前已知的最有效果的手段。
可是解前辈年纪大了,说了叫他心里难过,还是不说了。
解中意微微笑,叹道:“惊濯,你总是解前辈解前辈的,多见外呀,按理你也应该唤我一声太师父才是。”
风惊濯道:“我早想改口,就是……还没改掉。”
“慢慢来。”解中意含笑说完,又觉得,好像也没有很长的时间能慢慢来。
心中怜爱一时全化为不舍,怕被他看出来,若无其事地转身。
这一转身,猝不及防的,正看见他茅草屋的破木门被人大力撞开,宁玉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濯哥救命!!——”
解中意顺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下:“你哭嚎什么啊,能不能小点力气?我的门都被你撞坏了!”
宁玉竹满心悲伤,竟没计较这一巴掌,奔着风惊濯而去,他一脸一身泥,头发乱糟糟的,如丧家之犬,在风惊濯身旁地上一坐,揪住他衣角撒泼打滚:“濯哥!宁杳要打死我!我受委屈了!!”
“打的就是你这个王八蛋!”
宁玉竹还没哭诉完,宁杳就气势汹汹进来了,手里还拎着根破木棍:“你有本事挑衅我,没本事挨拳头吗?!”
宁玉竹看上去已经吃大亏了,一个劲往风惊濯身后躲:“我怎么了我?你凭什么下这么毒的手?凭什么?!”
宁杳道:“凭我是你姐!是山主!是你姑奶奶!我今天非把你原身打出来,盘手串玩!”
“濯哥救命!!”
宁杳那棍子确实不是开玩笑,是真的,风惊濯不得不伸手抓住:“杳杳,这么打该把人打坏了。”
宁杳往外抽棍子,不知是她没用全力,还是风惊濯握得太紧,这一下没抽出来。
她就势一把扔了棍子:“我告诉你,宁玉竹把我得罪了,你要是护着他,你们两个就一起卷铺盖卷滚出家门!”
风惊濯一下子笑了。
他从前,最害怕宁杳赶他下山,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他就会被扫地出门。
如今真听到这一句,心中没有惶恐,倒觉得很好笑:没有台阶的话,踩着他下台阶也成,只要她能开心点就好。
他说:“杳杳我错了。”
宁杳抱着手:“错哪了?”
风惊濯道:“我不该护着玉竹,他肯定是犯了天大的错,惹你生气了,应该罚。是不是?”
最后这问句不是冲宁杳,他回头看躲在他身后的宁玉竹。
宁玉竹嘴巴张的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见他不上道,风惊濯弯腰捡起宁杳丢开的木棍,一手抓着宁玉竹,对宁杳说:“这样吧,为了弥补我的错误,我帮你打他,免得你打的手疼。走啊。”
他推推宁玉竹。
宁玉竹半信半疑的小眼神一会瞅瞅风惊濯,一会瞅瞅他手中木棍。
风惊濯笑:“你眼睛转来转去,转什么呢?走了。”
他直接拽着宁玉竹出门了。
宁杳翻了个白眼,撇撇嘴,懒得看他俩。一转身,目光恰好落在解中意脸上。
解中意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有毛病啊?看把我这屋造的,你们两个给我收拾——就得是你俩收拾 ,不许往人家惊濯身上扣——还有我这门,门都撞坏了!这是我师父打的门,冉青亲手修补过的,赔得起吗!”
宁杳道:“太师父,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