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挖坑的熊猫
到底是能把权倾英格兰的护国公都送上断头台的能人,不到四十就经历过几次大起大落的约翰·达德利,远比爱德华·西摩要懂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所以在面对白厅宫的几座大山时,他所表现出的谦卑,几乎弯腰到要亲吻鞋尖的程度。
就连一些身分不高,并不是贵族出身的仆从,也对这位出手阔绰,气质温和的新贵多有美言。毕竟在英镑的重量下,很多人嘴角的弧度都会真实不少。
“也是您眼光好,所以能找到这么一位识趣的手下。”托马斯·克伦威尔知道约翰·达德利没少打点亨利八世的仆从,甚至对理查德·克伦威尔和他自己,也是多有贿赂:“您看上去不想吐出这笔钱?”
“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在知道对方想要什么的前提下,这送上门的蛋糕,又有谁会拒绝呢?”威廉·都铎最让托马斯·克伦威尔欣赏的,就是他记得手底下人的每一份好处,所以那些追随他的人才会更加卖力地为主子办事。
例如理查德·克伦威尔和布兰登姐妹。
在威廉·都铎地操纵下,前者过几年就会受封男爵,后者也得到了萨福克公爵的财产继承权,所以是坚定的威尔士亲王党。
“您知道,约翰·达德利虽然被称为爵士,但是他身上并没有爵位。”托马斯·克伦威尔不经意地建议道:“他的继父虽然是爱德华四世的私生子,本身也保有莱尔子爵的身份,但是伊丽莎白·格雷夫人(约翰·达德利)早已去世,所以这莱尔子爵的位子,按理是不能落到他身上的。”
“可是他把我父亲哄高兴了,又给我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为他争取一下。”威廉·都铎屈指在扶手上敲了敲,意有所指道:“倒是您,掌玺大臣阁下,估计这几日没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此话怎讲?”托马斯·克伦威尔双手合十地放在膝盖上,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
“您的耳目遍布欧洲,总不会连汉普顿宫里的蛛丝马迹都察觉不到吧!”威廉·都铎知道托马斯·克伦威尔是在跟他装傻,否则对方这几日也不会频繁地来找他:“您跟加德纳主教的关系好吗?我记得在安妮·博林的审判上,你们可是很默契的”
“当然。”托马斯·克伦威尔自嘲道:“好到他至今都在后悔没能在安妮·博林的审判里找到我的差错,然后将我这个最靠近国王的异教徒吊死在伦敦塔上。”
“那他估计要后悔很长时间了。”威廉·都铎转了下右手的红宝石戒指,意味深长道:“估计你前脚被吊死,我后脚就暴毙。若论对国王,乃至英格兰的影响力,估计加德纳主教更讨厌我。”
托马斯·克伦威尔的脸色略有缓和,因为他能确定威尔士亲王和他一样,都是加德纳主教的敌人,所以也向威廉·都铎透露了自己的担忧:“王后陛下是虔诚的天主教信仰,我想加德纳主教有可能支持未来的约克公爵。”
“啧!他支持又有什么用?”威廉·都铎露出个辛辣的笑容,这让托马斯·克伦威尔联想到了亨利八世:“珍·西摩和国王陛下举行的是新教的结婚仪式,所以在天主教信仰里,约克公爵只是个私生子,而在天主教信仰里……”
“珍·西摩背叛了她的信仰,所以约克公爵还是私生子。”托马斯·克伦威尔很有默契道:“但是在法律上,国王陛下会坚持他的次子是合法的婚生子,所以您所说得一切,都不能在明面上说破。”
【这可不一定。】
威廉·都铎想起他在安妮·博林当上王后前所做的一系列准备,语气稍稍一转道:“如果国王陛下在法律上坚持约克公爵是合法的婚生子,但私心里并不确定他是自己的儿子,会怎么样?”
托马斯·克伦威尔的眼睛微微一眯,同威廉·都铎对视了一会儿,缓缓道:“愿闻其详。”
“给王后问诊的医生是沃尔西主教举荐给国王的,而且他还曾负责过我母亲的怀孕事宜。”威廉·都铎轻描淡写道:“您是沃尔西主教去世前最信赖的秘书,我想您有法子跟对方搭上话,然后让他说些对我们有利的事情。”
说罢,威廉·都铎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以降低托马斯·克伦威尔的戒备:“我不想直接伤害怀孕的妇女和未出生的孩子,但也不愿看到加德纳主教和西摩家逐渐做大。”
如果威廉·都铎要让珍·西摩一尸两命,那么托马斯·克伦威尔要重新审视自己是否找对了追随对象,防止威廉·都铎有天会更残忍地对待自己。
毕竟对方可是亨利八世的儿子。
“您想让对方告诉国王什么?”
“王后的预产期在几月?”
“十一月,宫廷医生估计王后是在二月份怀上了孩子。”
“你让他告诉父亲,王后是在一月怀上了孩子,预产期在十月。”威廉·都铎记得历史上的爱德华六世就是十月份出生的,所以想在出生日期上动点手脚:“父亲是在二月份启程去的加莱,所以王后不大可能在二月怀上孩子。”
“可是殿下,女人的孕期本就是不确定的事情,差一两个月又有什么区别呢?”托马斯·克伦威尔有些摸不着头脑道。
“等约克公爵出生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威廉·都铎并没有直接回答托马斯·克伦威尔的问题,而是委婉道:“我想西摩家也更相信王后是在一月份怀上的约克公爵,所以宫廷医生要是不想多事,就按照我说得这么做。”
“是。”托马斯·克伦威尔并没有将威廉·都铎的话放在心上,所以很快就安排了下去。
徒留威廉·都铎一个人盯着炉火微微出了神。
如果说爱德华六世的体弱多病是因为珍·西摩在孕期休息不当,导致早产下一名王子,那么在时间方面,威廉·都铎便能让亨利八世产生爱德华六世并不是他亲生儿子的错觉。
历史上的玛丽公主并没有在亨利八世的执政期间结婚,所以也不存在亨利八世在1537年的二月离开英格兰的事情。
但是现在,由于威廉·都铎的出现,珍·西摩还是如期怀上了爱德华六世,可是亨利八世却在她怀上王子的月份里,并没有频繁地与王后同房。
威廉·都铎毫不怀疑亨利八世会在约克公爵出生后,觉得西摩一家在王后的产期上欺骗自己。
明明是足月生产的王子,但却体弱多病地像个早产儿。
再加上国王曾在二月离开过英格兰,以及安妮·博林的通奸审判。
估计在爱德华六世逐渐张开前,亨利八世都会用怀疑的眼光去看自己的次子,然后用更加怀疑的眼光去看西摩兄弟。
时间就在表面祥和的氛围下一点点地流逝。
参加完婚礼的亨利八世并没有在加莱停留多久,便急匆匆地回到伦敦,然后招集托马斯·克伦威尔起草第三部《继承法案》。
“威廉最近还好吗?”离家多时的亨利八世最关心的,还是威尔士亲王,其次才是怀孕的珍·西摩:“还有王后,你们可曾安排优秀的宫廷医生守在她身边?”
“一切都很稳妥。”萨福克公爵率先回答道:“多塞特侯爵夫人和王后的嫂子一直都住在她的屋子旁,并且加德纳主教和宫廷医生也定期探望王后。至于威尔士亲王,他也一切都好,只是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便暂时回到圣詹姆斯宫。”
“嗯!威廉不在这里也好。”亨利八世看了眼西摩兄弟,又看了眼加德纳主教,然后招过托马斯·克伦威尔说道:“玛丽公主和小洛林公爵一定是非常美满的一对,只是看着我得此佳婿,弗朗索瓦很担心我会再次跟西班牙皇帝一起入侵法兰西,所以他派使者到加莱对我提出一个有利的联盟。”
“他的小女儿玛格丽特只比威廉大三岁,弗朗索瓦承诺会在女儿出嫁时,册封她为贝里女公爵。所以克伦威尔,我希望你与法国使者再次商议此事,毕竟查理和弗朗索瓦的冲突愈演愈烈,英格兰在这二者间的地位举足轻重。”
第63章
“陛下,请允许我认真地问一句,您真的想让威尔士亲王迎娶弗朗索瓦国王的小女儿吗?”托马斯·克伦威尔在听了亨利八世的联姻计划后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您若是真有这个打算,那么法兰西公主嫁过来的信仰问题,便是一件必须在婚前讨论清楚的大事,另外……”
托马斯·克伦威尔的犹豫之色引起了亨利八世的注意,后者以为托马斯·克伦威尔会干涉他的决定,所以脸色微微一变道:“你是在我的决议不满吗?掌玺大臣阁下。”
“并,我不会有如此冒犯的念头。”此刻,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便给自己找到一个能说服亨利八世的理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法兰西的玛格丽特是弗朗索瓦国王的次女,她的姐姐玛德琳公主刚嫁给您的外甥——苏格兰的詹姆斯国王。虽然法兰西正与西班牙交战,但是弗朗索瓦国王为了巩固与苏格兰的联盟,所以为玛德琳公主置办难以想象的庞大嫁妆。在此前提下,我很担心法兰西的联盟决心并没有那么坚定,并且其财政状况也不允许弗朗索瓦国王为玛格丽特公主置办不亚于她姐姐的嫁妆。”
托马斯·克伦威尔偷偷打量了下亨利八世的表情,见后者脸色稍缓地向他点了点头,于是继续道:“当然,以您的财富是绝不会像寒酸的苏格兰国王那样,会在意十几万英镑的嫁妆。可是威尔士亲王到底是您的继承人,代表着英格兰的脸面。倘若他的妻子身为苏格兰王后的亲妹妹,却在出嫁时远比玛德琳公主还要寒酸的多,那么欧洲的其他君主会怎么看待您,还有威尔士亲王?”
“……你说的也有道理。”亨利八世的骄傲让他从不把苏格兰国王放在眼里,虽然詹姆斯五世是他的老邻居兼外甥,可要是威廉·都铎的娶妻阵仗还不如土包子詹姆斯五世,那么英格兰上下都会感到丢脸:“凯瑟琳曾打败过詹姆斯的父亲,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跟手下败将的儿子成了连襟,绝对会感到羞耻。”
既然威尔士亲王娶不了法兰西公主,那么亨利八世理所当然地思考起哈布斯堡的公主。
正好查理五世的长女和大侄女都跟威廉差不了几岁,只是一想到哈布斯堡的负债累累,亨利八世又有些嫌弃西班牙皇帝打仗打得低价出售土地的举动。
“再看看吧!”考虑到英格兰的宗教问题,亨利八世也动过向德意志诸侯提亲的念头,但是同西班牙,法兰西这类大国相比,亨利八世又看不上德意志诸侯的公主,觉得迎娶她们并没有多少政治利益。
暂时解决联姻危急的托马斯·克伦威尔,决定加紧替威尔士亲王寻找新教王妃的脚步,毕竟威廉·都铎已经十一岁了,要是亨利八世希望儿子早点结婚,估计过不了三四年,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就会举行一场王室婚礼。
可是新教王妃哪有那么好找。
托马斯·克伦威尔有些遗憾法兰西的勒妮同威廉·都铎差了十五岁,否则后者一定会是最完美的新教王妃,甚至还会为英格兰赢得加尔文教的支持,从而巩固英格兰在欧洲的宗教地位。
当然,在托马斯·克伦威尔和亨利八世操心威尔士亲王的终身大事时,当事人早就趁机回了趟威尔士,然后召集人手在靠近爱尔兰的沿海地区建立新港口。
对于威尔士居民而言,这无疑是被大力支持的举动。
且不谈建造港口的这段时间里,不少人能谋得一个零碎的活计,而在爱尔兰和威尔士的交流渠道被拓宽后,相应的市场,酒馆,小商铺也会随之而生,同时那些装卸搬运,中间联络人等增值服务,也会为当地居民增加就业岗位。
然而威廉·都铎的野心绝不止是建个港口这么简单。
他打算以威尔士港口为中心,如蛛网般向外拓展自己的商务渠道。
如果条件允许,威廉·都铎甚至想在北爱尔兰建立专门对苏格兰的港口,从而用贸易差额来简介控制苏格兰经济,影响未来的战争走向。
当然,这些都是威廉·都铎在拿到爱尔兰统治权后,才能逐步实施的计划。
他现在的首要目的是把对爱尔兰的港口建好,然后修几条连接其它地区的大路与驿站,以保证威尔士商源充足,而且有更多的人愿意来此投资。
“在这里修几家旅店和兑换货币的小银行,同时要保证邮局和主要驿站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威廉·都铎来视察时,对还未形成雏形的港口提出一系列要求:“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在威尔士附近找几个小贵族,或者直接从彭布罗克城堡里调人负责货物的保护与押运工作。”
“关于这些,已经有商人想在威尔士港口进行投资,并且有意建立银行或者……”
“他们可以建酒馆或是商铺,但银行和邮局是禁区,必须直属彭布罗克城堡。”威廉·都铎直接打断了手下人的话,语气严厉道:“要是让那些商人负责货币兑换和邮局,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里,舆论和货币都是能左右政治的武器。毕竟军队的基础是人,没有货币的供养,你拿什么组建军队?而舆论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军心,摧垮人的意志。
罗斯柴尔德家族和贝索斯用事实证明了货币的力量,而传媒大亨默多克也没少左右米国大选。
要是让商人把持了货币兑换渠道和邮局,威廉·都铎毫不怀疑爱尔兰会因贸易差额和虚假消息导致整个地区负债累累,民不聊生。
所以这两渠道必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否则即便没有英格兰商人的介入,以爱尔兰的物资水平,恐怕也落不到好处。
“你让法律顾问商讨个禁止私换货币的章程。”威廉·都铎既然要在方面严防死守,那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威尔士亲王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有人敢在这里私换货币,那么就在港口最繁华的地方建好绞刑台。”
“是。”鉴于这个时代里的商人地位还没拔高到黄金时代的水平,所以贵族们大都看不起充满铜臭味的商人,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又不得不依靠商人的贷款来招兵买马或是维持生活排场,导致二者间的矛盾越积越大,甚至在战时会出现商人被洗劫的情况。
不过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威廉·都铎的政策不会遭到大规模反对。
在威尔士港口的建立过程中,威廉·都铎又联系了耕种专家与当地的猎人和老人,打算请专业人士来设计整个地区的灌溉系统。
得利于威尔士雪山的存在,所以威廉·都铎并不担心灌溉的水源问题,反而要头疼水坝的建立会不会影响野生动物的生存活动。
毕竟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威尔士猎人的数量可不少,威廉·都铎总不能让他们都断了收入吧!
这么看来,后续的调节工作还要找猎人们进行协商。
至少在建立灌溉系统的这段时间里,威廉·都铎愿意给猎人们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以保证他们的生计。
“离了伦敦,真是到哪儿都是事。”仅是几个月的功夫,威廉·都铎的财产便如流水般花了出去,里头不仅有亨利八世批给他的年金,更有玛丽公主执意要他收下的,属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一半现金,以及约翰·达德利与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孝敬。
只希望基础设施落定后,威廉·都铎能够很快回本。
“殿下,伦敦那边来信,说是北边的叛乱已被西摩爵士镇压,导致加德纳主教与王后发生摩擦。”
虽然珍·西摩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并且被加德纳主教视为阿拉贡的凯瑟琳的接班人,以及让国王陛下重归天主教信仰的有利支持者。
然而王后的哥哥,如今正平步青云的爱德华·西摩却看见了支持新教所能带来的政治利益,再加上他的妻子安妮·西摩深受路德教影响,所以西摩兄弟对于加德纳主教的拉拢并不感冒,这也让亨利八世对他们稍稍放心了些。
“如果加德纳主教打着让王后影响国王陛下的念头,那么他可算是找错了了人。”托马斯·克伦威尔游刃有余道:“阿拉贡的凯瑟琳都没办到的事,又怎能指望珍·西摩去办到。”
况且现在的珍·西摩曾因为叛乱军求情一事而惹怒国王陛下,所以在生下约克公爵以前,珍·西摩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去支持加德纳主教?她又不是不知道前两任王后的下场。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等王后生下约克公爵,即便加德纳主教不开口,国王陛下也会默许王后成为天主教信徒的支持者,然后对你们之间的争执视而不见。”威廉·都铎知道亨利八世直到死前都没彻底定下英格兰的宗教形态,这也导致他的子女轮番上位后,英格兰进行了几次大规模的宗教镇压,以及伊丽莎白一世在执政期间的几次变脸。
因为对国王而言,宗教不仅是信仰,更是服务于统治的工具。
所以亨利八世才会在晚年那么暴躁,一方面是腿伤带来痛苦,而另一方面,便是他在信仰上的纠结与恐惧。
第64章
1537年的夏天,亨利八世在汉普顿宫里接待了他的第二位私生子约翰·佩罗特。对于这个远比亨利·菲茨罗伊健康的私生子,亨利八世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地喜悦与嘱咐,甚至在会谈结束后,就下达了册封约翰·佩罗特为男爵的口头旨意。打算在珍·西摩的儿子出生后,就借着约克公爵的出生典礼,将册封礼给落实了。
面对国王的“出手大方”,约翰·佩罗特的生母玛丽·伯克利并未露出喜悦之色,反而感到异常的苦涩。
因为亨利·菲茨罗伊在约翰·佩罗特的年纪就已经是伯爵乃至公爵,坐拥北方的大片土地甚至是爱尔兰的田产。
可是约翰·佩罗特呢?
玛丽·伯克利当年只是格林尼治宫的普通侍女,连亨利八世的情妇都算不上,完全是亨利八世为了报复安妮·博林而随便找上的床伴,在怀孕后就被国王远远地送到威尔士的彭布罗克城堡,成为马厩总管的妻子。
况且在年纪上,约翰·佩罗特也只比威廉·都铎小了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