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官提笔
杨思焕鼓着腮帮子用更小的声音回:“我猜…”
猜字拖了老长,半晌没了下文,周威狐疑的把脑袋凑到杨思焕嘴边,这才听得一句:“她们应该是想钓大鱼。”
“钓哪个?”周威着急起来,钳了杨思焕的肩膀晃了又晃:“快说啊…难道是…那时候救走你的那个人?那人是谁?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你掳走?也太可怕了。”
杨思焕却眯起眼睛,再不肯说下去。
第135章 第135章夜访
自古以来,鲜有边境国家直接攻打中原腹地的先例,因为这种打法无异于自杀,所以显然此番狄人并不是为了攻下开封而出兵的,她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抢占大犁军火库。
原本北凉军勾结大犁内奸,明确军火的位置所在,又在内奸的帮助下拖住救兵,一切万无一失,却没成想半路杀出个蒙面人。那人直接炸塌龙虎山火药库的入口不说,他竟然还像预先知道北凉的计划一样,提前在龙虎山上预置了炸药,一箭射过来,叫狄军损失上千精锐。
落败的北凉军一路北上,她们的逃亡之路并不顺利,一路遭遇犁兵围追堵截,狄人不得以被迫分散撤退。她们有些伪装成牧民,有些则装成商队,即便逃亡之路如此艰辛,狄人也没有把杨思焕和周威这两个俘虏撇下的想法。
负责押送杨思焕和周威的小军很是尽责,为了防止她们乱喊乱叫,所以狄人给她们喂了哑药,一路上走到哪就把她们俩带到哪。诚如杨思焕所料,她们就是鱼饵,狄人将这一战所有的怨念全都归于那个蒙面人身上,既然那日那人能在阵前救人,这一次他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然而这一路上却并没有任何动静,甚至狄人都出了大犁边境、回到北凉,她们预想的大鱼都没有出现。
忽尔汗作为此番攻打开封的主帅,可谓一无所获,她一回北凉,就去北凉皇庭请罪,天黑了才回到府邸,一进门,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时候,却有不识相的小军来问她,那些个从大犁带回的“两脚猪”要怎么处理。
忽尔汗坐到铺了虎皮大氅的椅子上,端了碗酒一口喝干,半晌才答:“都杀了!”
小军应了声是,正要走时,却听一旁的军师打断:“且慢!”
忽尔汗正恼火,母仇未报,自己又做了刘仲的手下败将,朝中对她的意见很大,宗亲也要找她麻烦,这会儿她哪里顾得上这些琐事。在这个落魄的时刻军师却没有弃她而去,仍站在她这边为她出谋划策,劝她冷静:“王,中原有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忽尔汗贵为亲王,向来自视清高,但这个军师的话她却总爱听的。
“兵权都没了,我还怎么打回去?”
军师却是一笑,“真的打起来,哪个族人是我们北凉军的对手?就连我们的马都生得比她们的高大,一蹄子能踏死她们好几个人,但是为什么我们始终拿不下大犁?”军师慢慢坐到忽尔汗身侧,又继续说:“不就是她们大犁人狡猾嘛…”
忽尔汗听这话里不好,反诘问:“军师话下意思,我北凉军都是蠢蛋?”
军师闻言并不慌乱,仍是微笑:“弱者精于算计,强者天生傲骨,但是,王,我们只是不愿,并非不能…”
忽尔汗心思转了两转,脸色稍稍好了一点,军师见状辉手示意,让旁人都退下了。待人都走了,军师才道出关键:“王,那两个两脚猪是万万不能杀的。属下还是那句话,鱼一定会上钩的。”
“这都多少天了,我们把消息都放出去了,现在整个大犁都知道人在我们手里,鱼不可能不知道,人呢?这么多天,我们故意放慢脚步也没等到他出现。”
军师道:“王有所不知,咱们的鱼饵来头可不小,就算这条鱼不咬钩,大犁恐怕还有人惦记呢。”
“军师就不要再绕弯子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那日我见那两脚猪昏迷迟迟不醒,便去号了她的脉,发现她竟中了摄魂散的毒。”
所谓摄魂散是多种毒草混制而成的,人服用了会产生幻觉,长期服用会上瘾,渐渐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听到摄魂散,忽尔汗不由的一怔:“摄魂散…那不是传言大犁皇室才有的毒吗?”
军师颔首:“不是传言,先母在大犁太医院供职的时候,属下曾亲眼见过,那虽是毒物,却也是一种可以助人延绵后嗣的药物。因为药引需要用到北海的贡珠粉和西域特制的贡狐油,所以只有大犁皇室才能有,准确说,是皇帝本人才配用,而且皇帝用这种东西,是绝对保密的。若不是此事被小人故意泄露、嫁祸给我母亲,属下也不至于落到家破人亡…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忽尔汗一叹:“军师不要难过,有朝一日本王灭了大犁,旁的不说,本王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回你在应天的祖宅。”
军师笑了笑:“这都不重要了,我这条命都
是王给的。“又将话头一转:“说到那只两脚猪,身上中的摄魂散我看已经有些时日了,那样贵重的毒物用在一个小县官身上是没有必要的,属下至今也不明白,为何大犁皇帝会不惜用下毒的手段来操控一个没有实权没有背景的人,这其中必定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
忽尔汗若有所思道:“军师的意思是,大犁皇帝将那个两脚猪变成自己的傀儡?”
“不错,如果属下猜得没错,狗皇帝应该安插了亲信在那个杨思焕身边,令其在杨思焕的日常饭食中下药,并时不时在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用语言诱导她一直做一个梦,时间久了,她会分不清是梦和现实,也就是说,皇帝希望杨思焕变成心甘情愿听她话的傀儡,久而久之,被下药的人连性情都会大变,甚至会六亲不认,像得了失心疯。”
忽尔汗听了不免咋舌:“这不是邪术吗,狗皇帝真毒。”
…
军师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因她常年在外,很少居家,家中仆人并不知晓她今日会突然回来,此时多已睡下。
军师府外不远处,漆黑的夜里站着一个人,那人披了白狐斗篷静静地站在雪中,大雪落到他的肩上、头上。
看起来他已经等了很久。直到府中灯火都熄灭,那人才轻轻拭去肩头的积雪,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军师的房门被从外推开,但他并不意外,因为她也在等这个人的到访。
为防止被人发现屋中人的身份,屋内始终没有点灯,军师在黑暗中为来人倒了一杯热茶:“你出来已有十日,再过几日,没有解药,很快连我也救不了你,快回吧。”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呼呼的风雪声,在这寂静之中,军师长叹一声:“你放心,我能保住她,倒是你自己…阿弘,你为什么总要这样?”为了别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那人只淡淡应道:“多谢。”
“周世景!你我之间不提谢字。”
周世景不知道此刻他还能做什么,能做的他都做了,还是无法救出那个人,如今他只能祈求昔日的友人能帮忙保住她的命。
周世景把话锋一转,问道:“你是怎么说服忽尔汗的?”
军师蹙眉,犹豫再三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周世景。周世景听完沉默了,即便连日的剧毒焚身他都不觉得有多难过,但此刻他却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放弃了这么多,却还是走到今天的局面。
“你是不是还要去见她?”军师道,“你必须马上回去,你真的会死!”
周世景转头望向漆黑的窗外,听风卷着残雪,把窗户吹得哗哗作响,他低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却很快就被风吹散在黑夜中,然后他转身推门,消失在漫漫大雪中。
第136章 我是故意被抓杨思焕设计被抓
夜里雪越下越大,风卷了冰渣从破了洞的窗户灌进北凉大狱,让本就阴冷的牢房变得更加苦寒。
过了今夜,就是正月十五,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杨思焕却身陷异族的牢狱之中,因为太冷,她半夜起了高烧,半梦半醒之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字。那人唤了几声,她才辨出那是张珏的声音。
杨思焕猛然惊坐起,把一旁守着她的周威冲撞得一仰,差点倒到地上。
周威叹了口气:“你可算醒了,你一直发烧,睡了一天一夜。”
杨思焕嘴唇嗫嚅,只觉得喉咙干疼,她揉了揉眉心,环顾四周似乎在找着什么。周威料想她是饿了,问她是不是饿了,接着又做贼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小块风干的牛肉干。
这牛肉干是那日周威出门时她夫郎给的干粮,她一直藏在衣服的最里面,才没有被狄人发现,这不仅仅是一块牛肉干,更是支撑她在绝境中活下去的勇气,现在她将这一小块牛肉塞给思焕,并启动皲裂的双唇,极小声的附耳嘱道:“别叫人瞧见了。”
杨思焕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她梦见张珏唤她的字,还催她快点回京城,又问她曾送她的那块玉是否还在,似梦非梦,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个硬梆梆的东西:“这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嗓音沙哑而低沉,话音未落就被周威捂了嘴。
周威慢慢摇头,只低声道了句:“这是保命的东西,咱们得活下来。”
杨思焕闻言便把牛肉干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将另一半分给了周威,然后她才哑着嗓子低声道:“得想办法出去,这样我藏在外面的火药才能派上用场。”
周威也发着烧,脑仁疼得嗡嗡作响,却也被思焕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惊了个激灵,她立马靠了过去:“你说什么!”
这可是北凉的京城,她们两个都是初来乍到的俘虏,一路被押着过来,周威想,杨思焕这家伙一定是烧糊涂了,正在胡说八道。
却听杨思焕又一本正经的说:“我本就是有意设计被北凉狄人抓走,那天我用的火药迷乱忽尔汗的军队,她们都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才为之,实际上我只是趁乱将两厢火药带进狄人的阵营。”
此话一出,周威即便浑身酸痛也差点笑出声:“杨思焕,你二回改去说书算了。”
杨思焕不再说话,只是躺卧在地,再次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第137章 第137章周世景只身离开北凉……
正月十四的夜里,距北凉千里之外的开封也飘起雪来。
开封同知府的下人一早上就起来扫雪,从天黑扫到天明,青石路上、走廊的边缘,刚扫过不久就又铺上厚厚的一层。
宋世恕临窗倚坐在轮椅上,默默望着外面漫天的大雪,院子里的腊梅枝桠也挂满了雪,风一吹就听见沙沙的声音,是雪堆砸落到地上发出的声响。
明明春天就要来了,竟下起这么大的一场雪,这雪下得宋世恕内心隐约不安。她想起不久前断山的那场大火,那火的背后暗潮涌动,让她不免忧心朝中动荡的局势,只可惜她如今的处境不好,怕是再难回京,又想到刘仲身负重伤也要急着回朝,不知道她这一去会是什么结果。
宋世恕虽离京数年,却也听说了不少京中事,先帝驾崩得突然,如今新皇是原本的皇七女朱承启,她在京中时就见过几次当时还是太女的朱承启,记忆里的朱承启文质彬彬,和颜待人,后来宋世恕离开京城,常听到关于朱承启的种种不一样的事迹才让她对这个新皇改观。
最令宋世恕记忆深刻的是几年前,有传言朱承启在当年二皇女赶往封地的途中下手将其诛杀,原本这是没人相信的,但宋世恕在宫中的密友写信告诉她,先帝在二皇女丧期曾狠狠鞭笞过朱承启,这个事情至今都无几人知晓,如此更是印证了传言,单从此事看来,宋世恕就明白如今的新皇并非善茬。果然先帝驾崩后的两年,边境的战事就不曾断过,几个藩王还暗处勾结,这种局势下身为都督的刘仲被急急召回,鸟未死,将弓藏?大犁的前程就像窗外白茫茫的雪地,越前看越是模糊不清。宋世恕想得出神,直到有人敲门进来与她说话,她这才回过神来。
来人是宋府的管事宋杰,她敲了几下门没人回应,正要走时听到屋内有轻微的咳嗽声,才硬着头皮推门进来,走进门去,果然看到宋世恕在屋里坐着,手握暖炉,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她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大人,有鸽子来府上,赶也赶不走。”
宋世恕闻言回头,将鸽子腿上的竹管取下,竹管由木蜡封住,上面盖了完整的狼头印,证明这信在途中一切正常,不曾被他人看过。宋杰将信送到,当下就要告退,因为她隐约知道,这封信里承载了无数人的生死,甚至攸关大犁的命运走向。
宋世恕却先开口道:“这鸽子原本就从我府中送到刘都督手里的,没想到她将它送到北凉,北凉那样冷,它竟能活下来。”
宋杰足下一滞,又听宋世恕慢慢说下去:“那被狄人掳走的太康知县是我故友的独女,她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宋杰跟了宋世恕数十年,只是寥寥数语她就马上会到了宋世恕话里的意思。
宋世恕虽性子洒脱,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不羁的模样,但宋杰知道,她的大人最是重情重义,数来数去,她家大人的朋友却也没几个,所以宋世恕一说“故友”二字,宋杰茫然的脑海里马上就飘出两三个人的影子。
其中一个是和尚,另一个是宋世恕小徒弟的生父,可惜他早已去世,最后一个便是前不久途径开封还和北凉人打得昏天黑地的都督刘仲。想到这里,宋杰不禁问道:“可是大人的师姐,刘都督?”
宋世恕偏过头去,将竹管靠近暖炉,把蜡油融化后取出里面的信来看,她不说话,算是默认宋杰的问话。
宋杰见状又道:“可我听说,刘都督的独女是位英勇善战的少将军。”
宋世恕仍不作答,一心读信,宋杰见她眉头越锁越紧,然后她将信凑近蜡烛点燃,信纸很小,瞬间就烧成灰烬。
宋杰看到宋世恕的目光闪动,好像在回忆很久远的事,然后听到她说:“刘仲实际上不曾婚配,现在养在她身边的也只是收养的义女。”
宋杰听了这话十分诧异,这事她还是头一回听说,却又听宋世恕接着说出更令她惊诧的话。
“之前你在京中可听过那首童谣,唱的是刘仲与陆太傅家嫡子的故事。那是真的。”
宋杰一时语塞,那歌谣她自然是听过的,但是歌里唱的人个个是人物,
从就连先帝都被编排进去,放在现在,谁敢说呢?
屋里陷入了沉寂,片刻后才听宋世恕继续说:“陆公子当年把孩子生下之后,为了不拖累陆家,选择了自戕,我师父道衍将孩子秘密送往徽州府的一户乡下人家,那户人家当时刚刚夭折了女孩儿,所以就连她们本村的村民都没有发现那孩子不是亲生的。现在那孩子长大了,通过科举考试,去京中做了官,后来又被下放到太康做了知县。这些事我是最近才晓得的。刘仲临行前将这一切告知与我,就是让我替她护住那个孩子,谁知那丫头虎胆包天,我实在想不明白,那日她为何要做那种蠢事,居然上赶着被北凉人抓走。”
宋世恕说着话,双手滚动轮椅,转过身来向宋杰道:“那鸽子是刘仲的亲兵从北凉放出来的,信里说狄人已将杨思焕押到北凉境内,大犁的官在北凉,必是九死一生。”
宋杰道:“这可如何是好!”
宋杰的心也不免跟着揪了起来,不为别的,重情义如她家大人,平时放荡不羁的大人,一旦答应了别人的事,必然会竭尽全力去做到,何况那人是大人的师姐兼挚友,宋杰这样想着便想开口安慰宋世恕,却听宋世恕反问她:“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宋杰略一思索,然后说:“老奴马上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京城。”说完又觉不妥,立马改口补道:“请大人修书一封,老奴即刻叫犬女宋顺亲自送给刘都督,叫他快马加鞭,一刻也不要耽误。”
宋杰想着,要是不赶紧搬救兵,恐怕连尸都收不全乎了。
却听宋世恕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去送信,恰恰相反,我想让你帮我去稳住太康县,对外声称知县回京述职,县中大小事务全由你整理后直接交与我来处理。”
语毕,宋世恕重新抱起暖炉,用食指轻叩檀木桌面,眯了眼睛把话头一转,语气又恢复到往日的懒散状态:“你啊,管好下面人的嘴,别让她们把我和都督师姐师妹的一套到处说,叫人听了像什么样子。本来也不是很熟的。这鸽子老了,拿去炖汤。”宋世恕说,“这样冷的天,鸽子在路上早该冻死的,因此我府上并未收到何人寄来的信。”
宋杰虽是一肚子的疑惑,却也不得不憋了回去,只应了是,然后迟疑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