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官提笔
杨思焕这才敷衍地笑笑:“哈哈,好笑,那个,我困了,我先回去午睡。”
方仕林合了书,偏过头去:“慢着!听说你家书多,当中好玩的肯定不少,你也得给我讲个故事,不然休想睡觉去。”
第7章 老子喜欢
方仕林拦住杨思焕的去路,满脸痞气。一旁扫地的老伯半开玩笑道:“方少,思焕这孩子老实又胆小,你可别欺负人家哩。”
方仕林听了也不生气,只歪着脖子问杨思焕:“你说,老子这算欺负你嘛?”
杨思焕不说话,她没功夫陪她耗在这里,院试将至,她还有好多要看的东西。便道:“那边走边说。”
方仕林就跟着她一起走了,刚要出门老伯就问:“这菜都不要了?”
方仕林头也不回地摆手:“小爷吃不下,全赏你们了。”
杨思焕皱眉,她分明看这厮只动了一筷子鱼,三筷子尖椒牛柳,其余的都没怎么动,就这样糟蹋了一桌子菜,便道:“故事叫《踩饼女》。”
说完看了眼身侧的方仕林,看她屏气凝神在听,遂继续说下去:“有女名大壮,家有母从商…”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斋舍所在的院子门口,杨思焕想起前不久方仕林才揍了她室友,叫周威看见她俩走一块不好,就折到后院的竹林中继续讲。
她将西
方童话《踩面包的女孩》改编了一下,面包换成烧饼,上帝换成菩萨,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有钱的女孩浪费粮食,路过泥地时,把烧饼垫在路上当石头,因此得了菩萨的惩罚,沉没在泥沼里、跌入十八层地狱。
方仕林听得很认真,末了拧着眉头感叹:“菩萨连这事都管?太小肚鸡肠了。”
杨思焕道:“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个菩萨,各菩萨管各人,你若做了坏事,她早晚要来找你的。”
那厮闻言若有所思地走开了,不一会儿又折回来,学着赵先生的口气道:“这个故事不好,全然不好,你得重新讲个有意思的。”
杨思焕叹道:“那我给你讲个我自己编的,长话短说,故事里的世界和这世界相似,唯有男女关系是颠倒了的,故事叫《红楼梦》…”
她简单说了一下红楼梦里的人设,就被方仕林打断:“你这个想法有意思,哈哈,历来只有一妻多夫,哪里听过一夫多妻?女人的名字也好玩,软绵绵的像男人似的,哈哈哈,有趣,有趣,老子喜欢…”
……
下午的课上,方仕林前半场不知低头写些什么,后半场就会周公去了,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惹来众人侧目。先生将她赶到走廊上思过。
下课时先生收作文,方仕林交了一张白纸上去,又领了三戒尺,先生边打边道:“烂料…”
杨思焕一下课就走了,张珏气定神闲地跟了出去,几步上前追上她,“喂!”
杨思焕不说话,脚下生风,越走越快。
张珏再次追上去道:“你…你别不识好歹,我是诚心跟你去取衣的。”
路上遇到柳先生提着一壶酒往学舍的方向走,两人停下来见了礼,先生点过头向杨思焕道:“我正要去找你。”又掏出一张纸说:“这《慎独》可是你作的?”
杨思焕有些诧异,她明明交给赵先生了,而柳先生教的是隔壁学舍,两位先生素来不合,她不知道自己文章怎会跑到柳先生手里,便道:“正是学生所作。”
先生闻言袖手道:“甚好,甚好,再接再厉…”说着就笑着走开了。
柳先生也是不轻易夸人的,杨思焕得了先生的夸赞,心里好受了许多。方才她上课时有两个问题没懂,煞是头大,一直愁眉不展,经先生这么一夸,她思维也活络起来,冥思苦想的问题突然有了眉目,不禁勾起嘴角。
张珏将头偏向一边,臭着张脸道:“不过是昙花一现,瞧把你得意的。”嫉妒之情溢于言表。
杨思焕无心与她计较,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张珏是走读的,每晚都有专人接送回家,两人走到院子门口,杨思焕叫她等在那里。
这院子里住的大多是泥腿子,她们大多有些自卑敏感,恨极了纨绔,杨思焕不想让她们看到她和张珏走在一起。
她独自回斋舍取衣服时,看到室友万钧宁正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地上、桌上扔了一大堆东西,看样子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见杨思焕进门,便问:“思焕,你看到…”
话说到一半时另一个室友周威也回来了,周威半边脸青紫着,看起来很是狼狈。
屋里一下子拥挤起来,杨思焕抱着脏了的衫子,猫腰退了出去,道:“钧宁,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我先出去一趟。”
等杨思焕再回到院门口,张珏还站在那里,她接过衣服伸手道:“东西现在就还我。”
路上来来往往很多同学,杨思焕不想多事,便将帕子还了她,嘱道:“给我好好洗,洗不干净要赔钱。”
“知道了。”
……
杨思焕回斋舍的路上,远远听到摔东西的声音,匆忙赶过去看到万钧宁正在翻周威的东西,抓到什么就扔什么,边翻边道:“我就不信了,银子还能飞了不成!”
周威就站在一旁不说话,肩上的书包还没卸下,低头任凭人家把她的行李扔得满屋子都是。看见杨思焕来了,嘴唇微启,抬头指着她道:“你怎么就不怀疑她?她刚交了学费,你怎么不问问她哪来的钱。”
第8章 谁和我结状
没等杨思焕反应过来,周威指着她又接着说:“她上午借故离开学舍,少说也有一柱香的功夫…”
杨思焕闻言,拳头越攥越紧。经这一番折腾,斋舍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同学。
屋外议论声不绝于耳,屋里反倒寂静无声,杨思焕看着万钧宁的背影道:“钧宁,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我的行李也随你找,只是我爹卖了家里的八只下蛋的鸡,我这里确实有点银钱。”她强压住激动的心情,顿了顿扭头向周威道:“我的每一文钱都是干净的,你们若有任何疑问,尽管提出来,不要背后捅刀子。”
万钧宁手下渐渐顿住,回过头来已是泪痕满面,她看着满地的狼藉,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看热闹的就更多了,把破旧的舍门围得水泄不通,突然人群中有人吼了一嗓子:“都给老子滚!”
不必说,肯定又是方仕林,果然,她那一嗓子吼完,人立马散开了,只见她斜挎着书包站在门口,残阳照到她的身上,显得她格外高挑,她径直走进来,瞪了周威一眼:“半天不挨揍,你皮又松了?”
周威当即低头后退两步:“你……”
“你什么你?”
周威几乎贴到墙上,支支吾吾道:“我……”
“我什么我?你就是欠抽,室友钱丢了不帮着一块找,净在一边挑拨离间。”方仕林叉腰道,转而又指着万钧宁:“还有你,一女人为了一点银子哭成傻儿,丢不丢人?”
万钧宁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道:“你算哪根葱,你又不缺钱,怎会明白我的苦处?那是我爹卖儿子的钱,是用我弟弟换来的…”
方仕林怔了怔,双手交叉在胸前也不说话了。想起自家的那几个蠢表弟,她总是宠着的,要什么给什么,平生倒头一回听说卖弟弟给姐姐交学费的,对此也表示很无语。
沉吟良久才低声说:“那怎搞?实在不行我给你点?反正我也花不完。”
此言一出,杨思焕瞥了一眼那憨货,看她一本正经说这话,如果同样的话换别人来说,一定是说来炫耀的,但方仕林却不是。
“你要不要嘛?”方仕林说着就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你以后再还我。”
万钧宁看她手里的五十两银子哭得更凶了,她弟弟给人家做童养夫一共才换了五两银子…
杨思焕见状连忙把那厮往外拽,那厮不肯走,还一个劲地说:“你啥时候还都成,哎…不还也成,只要你答应跟我结状,真的。”
杨思焕拼命把那憨货拽出来,那货却反过来气鼓鼓地问她:“杨思焕,你拖我作甚?”
杨思焕道:“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要你掺合。”说完就要回去,方仕林一把将她拽住,道:“好,那我就不管了,我是来找你的。”
杨思焕挑眉:“你找我做什么?”
方仕林从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道:“在这里签名,和我结状,怎么样?”
所谓结状就好比诚信保证书,但犁朝院试前不仅要求考生自己签名,还要求左邻右舍签、廪生签、宗族亲人签,更要命的是还要考生之间互相捆着签。
这和历史如出一辙,并且规定也是“五童结”,也就是说五个童生互相签名作保,若当中谁作弊,那五个人就一块倒霉。
杨思焕听罢,道:“不怎么样。”
方仕林听了也不生气,倒是异常平静,像个犯错的孩子,问:“老子向来宁可挨先生打手心也不找人代写作文,想给老子代考的人排着队老子也从不答应,凭啥你们都不和老子结?”
话糙理不糙,在杨思焕记忆中,就连府试第一的周威都曾抄过别人的文章交给先生,而方仕林确实从未做过这些事,恰恰相反,那厮反而是最诚实的,杨思焕一时语塞,低头思忖片刻道:“你容我考虑考虑。”
第9章 你家墙都塌了
方仕林当即拍着杨思焕肩膀,道:“好,我等你答复。”说完就离开了。
杨思焕目送她往院外走,看她走到门边突然又拦住一个端着洗衣盆的学生,依旧拿出她的那张纸,道:“跟我结状,行是不行?”
那学生支支吾吾道:“师…师姐,我今年不考,你找别人吧。”
杨思焕见状摇摇头,转身进了斋舍,周威正在收拾东西,看她来了便默不作声地出去了,好像刻意躲着她。
万钧宁靠墙坐着发呆,杨思焕合上背后的门,弯腰一路捡着地上的衣物,将衣服默默叠好放到万钧宁跟前,道:“我知道你不想再听我说起那丢钱的事,但我还是想帮你找找看。”她顿了顿又道:“你是什么时候把钱带回斋舍的?是用荷包装?还是用书包装?”
万钧宁沉默片刻后,终于张开干燥的双唇,抬眸扫视周遭,道:“我爹前几日来找我,给我送了三两银子……”她说到这里就难过,上个月她从家里回来弟弟还把她送到村口,现在弟弟已经身在异乡了,就是为了给她攒钱赶考。
“银子是和笔山放在一起的,那个笔山我好久没用了。”说着,她拿起一块山形石头给杨思焕看,“我的锁坏了,想着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就将布袋和衣服放在一起,今日我抱着晒好的褥子回来,发现笔山滚落在枕头边,银子和装银子的布袋都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杨思焕若有所思,问:“那你为何会想到翻周威行李来找?”
万钧宁双手抱头道:“因为我从没把那银子拿出去过,加上周威平时就阴阳怪气的,今日我又看她桌上放了和我那布袋子一模一样的袋子,不然我也不会想起怀疑她来。”
这时周威恰好推门进来,进门什么话也不说,从箱子里翻出三四只一模一样的布袋,板板正正道:“你说的是这个么?”说着,又将袋口打开,从里面分别抓出一小把黄豆、玉米粒、稻谷来,道:“我母亲殁于北征,所以我是我家家主,我爹就叫我随身带着五谷杂粮,寓意来年丰收。这袋子是镇上粮站扔了不要的米袋,我爹就将它们捡回来改小,这样的袋子我家不知道有多少。”她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波动,嗓音沙哑。
语毕,屋里陡然安静下来。
周威这人平常确实有点古怪,性格古板、不苟言笑,在整个书院也没什么朋友,所以方仕林揍她也没人帮忙,背后偷笑的倒有不少,想到这里,杨思焕有些心软,原先她从不知道周威也没娘,现在才发觉原来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杨思焕问:“既然是你爹自己改过的袋子,那钧宁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
周威瞥了眼她,道:“我怎么知道?!”说着就不再理会她们,自顾自地继续收拾东西,她将衣服叠好,按从大到小的顺序垒在木板上,纸也是一丝不苟地抹平,整齐叠放在桌子上。
杨思焕默默观察周威,看她孺衫上的补丁都是对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衣服上原本就有的,随口便问:“好巧,你的两边袖子破的地方竟是对称的。”
“不是。”周威头也不抬地回,“只有左边破了。”
杨思焕闻言颔首,思索片刻后走到周威身边,道:“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你的字?”
周威没说话,只是皱眉望着她,迟疑了一会儿才从桌上抽出一本字帖给她。
杨思焕翻开字帖,满纸隽秀的小楷叫她震惊,且不说字写得好看,令她最诧异的是里面的“之”字,她翻了十来页找到八个“之”字,这八个“之”几乎都是一模一样,整本字帖像是打印出来的,很难相信是人写的。她还发现中间有撕过的痕迹,便问:“这为什么撕了一张?”
没等周威回答,她就自答道:“是不是你写错了一个字,看起来不舒服,就忍不住撕掉了?”
“是。”周威道,“看完了就放回原位,装订线朝墙放。”
至此,杨思焕基本可以确定周威这货是有强迫症的,而且是非常严重的强迫症,与周威相反,万钧宁却是个大马虎,平时丢三落四,有时自己晾在外面的中裤自己都不认得,直到过了三四日都没人收,才问这个问那个:“这裤子是你们的嘛?”
大家都说:“不是。”她才放心地把裤子收回去,自言自语道:“那应该就是我的了。”
不仅如此,她的书桌一年到头都是乱的,东西用完也不知道归位,常常是周威看不下去帮着收拾。
杨思焕记得今天早上她进门,看到万钧宁的桌位整洁,书都是码好了的,当时就想着一定又是周威给收的。这样一来事情就有头绪了。
杨思焕问:“钧宁,你最近是不是换了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