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甜筒
张内人把事情始末说完,方才停了下来,见小娘子安静地听她说,不由地心生怜爱。
“如何还没礼成,就拆了发髻钗环?”
李合月就老老实实地作答,“凤冠太重了——”
张内人笑着摸了摸她散下来的发丝,只觉触手柔软,于是又叮嘱了一句,“王妃的舅母可叮嘱过一些闺房之事?”
再洒脱的小娘子,听到这样的话都会觉得羞赧,李合月垂下眼睫,摇摇头说不曾。
舅母是心粗之人,发嫁前夜在她的卧房里坐了一会儿,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抱了抱她。
张内人低头去看小娘子的神情,笑着想到前日,圣人指派了教规矩的女官去韩家,被郑王殿下打发了回去,现下想想,也许是为了做给官家看。
她想到这儿,握住了李合月的手,轻声说着,“好教王妃知晓,我同先皇后情同姐妹,打小看着郑王殿下长大,若是我同王妃说一些闺房里的事,不知可算僭越?”
张内人心地善良,又是十分知礼的人,李合月知道她心好,心里却有些为难。
她与赵衡意,是屈于皇权的选择,也许同行过一段路,便要分开了,那么所谓的闺房之事,其实没有必要知晓。
因为她与他,根本不会发生什么。
她想到这儿,脑海里忽然闪过了方才他饮酒时,那一道飞鸟掠过的凌厉雪峰,忽然觉得脸有些发烫,没来由地吞了一口口水。
张内人瞧见了,唇边笑出了漂亮的笑涡。
李合月的心绪回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是郑王殿下的姨母,又曾在宫里待我温柔,我怎会觉得你僭越。只是……”
她想不出什么理由,绞尽脑汁的,抬起眼睫看着张内人关切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说道,“我都懂。”
张内人的眼神就有些慌张。
好在良好的修养使她极力掩饰了这种慌张,嘴角微微孱了下,笑着说了好几声好,接着又叮嘱了几句之后,便站起身告辞了。
张内人走之后,李合月也有点慌张。
就好像原本平静无波的湖心,忽然有人丢了一颗石子,于是就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慌慌张张的,连新来的女使服侍她沐浴更衣,她都自顾自想心事,而忘记同女使寒暄几句,只叫她们先退下,自己趴在窗子的桌案,想东想西。
前院的笙箫鼓乐的声音飘渺又似乎近在耳边,二更一刻的时候,李合月觉得眼皮有点儿重,女使将她扶上了床,李合月窝进了软被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时。
再醒来时,天清如水,一弯淡黄色的月挂在桂树上,疏疏的花粒悄悄发着香气,李合月的视线从窗上向下落,落在斜倚着的身边人身上。
心就吓了小小的一跳。
窗下有清风吹入,轻拂枕边人的发丝,他没有睡下,只闭着眼睛斜倚着,月色为他的侧脸镶了一道金边儿,使他乌浓的眼睫,高挺的鼻梁,坚毅的唇峰都像在发光。
是好看的啊。
他也许睡着了,也许只是在假寐,只是在某一刻,喉结微动一下,那道凌厉的雪峰又刻入了李合月的眼睛。
是好看的,可以勾魂索命的判官。
她的视线再往下,他靠近李合月这边的一只手搁在软被上,竹骨一般的形状,寒玉一样的颜色。
若是翻转过来,手指的指腹上,会不会有一道儿齿痕?
她从前狠狠咬过的痕迹。
她有点好奇,手指便悄悄向前,妄图碰一碰他的指尖儿,快近前了,快近前了,就快要碰到的那一刻,忽然他的手指微动,吓得李合月立时便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了。
好像有两道眼波落在了她的头顶,李合月吞了吞口水,缓缓向上看,果真看到醒着的他,正用一双静深的双眼看着她。
“怎么了?”
慌乱无措一瞬爬进了眼睛,李合月迅疾地把手缩回来,藏进了被里。
“我饿了……”她怔怔然了一会儿,又把手伸出来讨要,“糕团呢?”
她的手只在被边儿露出指尖儿,小脸儿也只露出一半,乌亮大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觉得此刻的她和从前任何场景见到的她都不一样,尤其的稚软,尤其的乖巧。
“那里。”他抬起手,指了窗下的桌案。
李合月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见桌案上五六只圆碟,每一只上面,都摆了三五只各样的糕团。
也许是察觉她对糕团的喜爱,赵衡意起身下床,端了一只碟子来,在她的眼前坐下,捡了一只狮栗糕,用盘子托着递在了她的眼前。
李合月就坐了起身,就着他的手指咬了一口狮栗糕,咽下去的时候,她看到他的手指近在咫尺。
好想看一看他的指腹,她当年咬的齿痕到底还在不在呢?
正想的入神,忽然他的手就伸过来,在她的唇边轻触了一下。
唇边便有细微的冰凉之感,酥麻旋即而来,李合月一愣,咽了咽口水。
“怎么了?”
眼前人轻笑,指尖拂过她的唇角,捏下一点糕点屑。
“嘴巴沾了糕点屑。”他笑,“好吃吗?”
他放低的声音很好听,李合月越来越紧张了,头脑一片空白。
她说好吃,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
“要尝尝吗?”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微月昏昏
紫檀藤床很大, 纱帐半吊,两边弯成月牙的弧度。两颊微红的小娘子就坐在这弯月牙下,发出了尝一尝的邀请。
到底要尝一尝哪里呢?
承托着狮栗糕的食盘就在他的手上, 他从她唇边捏下的那一点还在指尖儿,还有哪里可尝呢?
小女儿一侧脸颊微微鼓起, 其下是鲜润如荔的唇,正中一点微翘的唇珠,随着话音的落地,微微张着, 那可爱的形状, 有着邀请的意味。
李合月被方才自己一时的鬼使神差, 吓得屏住了呼吸, 眼睛眨也不眨的, 望着眼前人。
他却在她的话音落地时, 微顿了顿, 旋即一笑, 将她咬了一半的狮栗糕,放进了口中。
“好吃。”
李合月轻轻舒了一口气, 可在下一刻面颊又热起来:她咬过的糕,软糯的栗子馅上还留着她的齿痕, 一排小巧整齐的齿痕……
他就这么吃下去了啊……
赵衡意的吃相很好,在下一刻又拿了一块狮栗糕, 抬起来放在她的眼前。
“还吃吗?”
李合月按下扑通的心跳, 唇边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摇了摇头。
“渴……”
赵衡意嗯了一声, 站起身将食盘放在了桌上, 接着倒了一盏茶, 递在了李合月的手里。
“卧房可嫌清冷?”
李合月饮了茶,把小茶盏自然而然地递回给了赵衡意,接着诚实地点了点头。
“听说这里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你不在后院住——”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着说,“那以后你会在这里……”
会在这里睡吗?
最后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自觉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他却在她欲言又止里接了口,很坦然地说会。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接口接得很快,赵衡意在转身坐回去的时候,看到她眼睛里的担心,又认真地说道:“圣人、官家的赐婚,该当郑重待之。”
见眼前的小娘子恍然说哦,赵衡意嗯一声,然而李合月却迅速反应过来,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圣人同官家不一样,圣人自然希望我们同……”
她说到这儿,忽然就住了口,将“同房”两个字卡在齿间,这下本就微红的脸颊此刻更红了,那红晕一直向上蔓延,最后凝聚在眉梢眼角,让欲言又止的小娘子有一种窘迫稚软的可爱。
赵衡意坐在她的身前,膝碰着膝的距离,也许只有两三寸,叫人疑心稍微一动,就能触碰到。
他眼底有笑意,眼神却是认真的,他在她的窘迫之后,自然地把话接过来,“我知道。”
她一下子就安下心来,慢慢地,慢慢地平复了呼吸,接着才又说道:“而官家……”
说出这三个字之后,李合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看四周,眼神里有警惕之色。
她往他的身前蹭了蹭,这下膝盖就碰膝盖了,她没在意,只脚尖踩地站起身,靠近了他的耳朵。
其实她站起身时,已然站进了他的双/腿/间,凑近他耳朵的这一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脚下忽得一踉跄,坐在了他的膝上。
小娘子就呆若木鸡了。
身下的触感骨骼劲瘦,硬硬地承载着她纤细的身体,李合月窘迫地简直想埋头钻地,她下意识地弹起,腰间却似乎被轻轻揽住,是他的手臂虚虚揽住了她。
赵衡意的眼尾有细微的笑意,在她窘迫欲起身的一瞬间,眼睛里的笑意迅速收起,凌厉之色取而代之。
“窗外有耳。”
他先凑近了她的耳朵,低低地说着,温热的气息送入了李合月的耳朵,短短四个字却好似拂过了她耳畔的每一寸肌肤,令她心猿意马,无法专注。
她在他的膝上坐实了,直羞得不敢看他的眼睛,好一时才凑近了赵衡意的耳朵,用手护在他的耳边,勉力匀停了呼吸,极小声地说:“……你越对我怠慢,官家也许会更得意。”
赵衡意嗯了一声,复而又转向了她的耳朵,低声说道:“君子愈让,小人愈妄。寻常对待,从心就好。”
从心就好……
小娘子听进了心里,乖巧地嗯了一声。
话好像说完了,应该可以起身了吧,只是当她刚准备起身的时候,赵衡意却又低头对着她的耳朵,轻声送话。
“我手臂受伤那一回,你见过。”见膝上的小娘子点点头,赵衡意又道,“王府里有许多耳目,危机四伏,倘或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说与我的时候,一定要谨慎。”
李合月听他说起了正事,暂时忘记了此刻的窘迫害羞,只认真地点点头,旋即把手护在了他的耳边,极小声地对着他的耳朵说道:“以后都这样同你说。”
这样就很好。
赵衡意说好,李合月就从他的膝上弹了起来,一阵小风似的走到了水盆那里净手洗面。
膝上有怅然若失,赵衡意在她起身后,往净室去了。
李合月净了面,偷偷往他的方向看,待他走进去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门外有女使的声音响起,“王妃,奴婢穗绾、桑禾就在门外候着,有事了,您唤一声就好。”
女使的声音轻温,冲抵了李合月心里这一时的羞怯,她应了一声,悄悄往净室去,净室里水汽氤氲,一堵竹墙竖着,里头是浴桶,外头是是洗漱的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