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盒开出心尖软 第8章

作者:一只甜筒 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古代言情

  到了夜色深暗的时候,泥娃娃才算烧好,等它凉再一一收入竹篮,天光就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李合月挎好竹篮,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想到了舅舅。

  每次她晚了,舅舅就会偷偷来接她,今儿怎么不见了?

  舅舅说,若是天色太晚的话,就翻墙从大相国寺里走,一路下山,再从寺庙的山门出去。

  大相国寺一个月只有五日开放,做“万姓交易”,平时的时候还是清净无人的,李合月先将竹篮放在围墙上,再翻身跳下去,取下竹篮,动作一气呵成。

  藏经阁高大巍峨,李合月仰头看月,但见阁顶殿脊上的琉璃狮子在月下昂首,不仅心生喜欢,推门便上了最顶的阁楼,站在廊道里,俯瞰一整个大相国寺。

  这时候月色如水,渐生烟霭,向前看,八宝琉璃殿的楼上亮着温温的烛火,雾似的光亮透过窗纸向外扩散,柔和而又静谧。

  她很喜欢这样安静的时刻。

  不用操心家里的生计,不必想着从前过往,只将自己晒在月亮下,吹吹小温风。

  正惬意的时候,却见那八宝琉璃殿二楼阔大的窗纸上,慢悠悠地出现了一个高大人影,长臂展开,揽了一纤细的身影入怀,那纤软的身影起先还推拒着,可在下一刻就被那高大人影按住,两个人影交叠着,分不开似的。

  李合月吓得一瞬就猫下了腰,只觉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缓了一会儿之后再探出头看,那琉璃殿的二楼灯还温着,可人影已经没了。

  这里可是皇家尊崇的佛寺啊,怎会有人斗胆在这里……

  她依旧猫着腰,做贼似的挎着竹篮下了楼,最后想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原路返回,从围墙外走。

  翻过围墙,李合月刚落地,拍了拍蹭了一手灰的手,忽觉脖子一亮,她吓得魂不附体,僵着垂下眼睛,看清了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刀。

  侧旁有轻微的呼吸声,李合月不敢乱动,只硬着头皮说:“别杀我。”

  身侧人冷声冷气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我在后山烧泥娃娃……”她向上抬了抬臂弯里的竹篮子,“天黑,我本想从寺里走,又改变了主意……”

  身侧人一手掀开竹篮上的盖布,里头站着一排没有五官光秃秃的泥胎娃娃,在夜里可怖又诡异。

  “脸涂这么黑做什么?”身侧人的吐息在看到泥胎娃娃之后变得不稳,只低声厉问。

  李合月心里一咯噔,下意识道,“黑……我脸黑吗……”

  也许是觉得这对话无意义,身侧人把刀又抬了抬,厉声道了一声走,抓住她的手臂就想带她走,李合月心里一急,忽听得有尖利的骂街声响起来,身侧人一惊,李合月却一下子安了心,从竹篮子里拿出短刀,反手去刺身侧这人。

  这人黑衣黑裤,听着吐息就知是身负武功,只是被由远及近的骂街声扰了心神,再想动手抓李合月时,却见有两只火把越来越近,黑衣人看了一下李合月,一瞬就飞离了此地。

  简直是死里逃生,李合月刚想松一口气,就见舅母举着火把跑到了她身前,面色铁青着,先是上下看了看她,接着一把将火把丢在地上,上来就给了李合月肩膀几个大巴掌,一连声骂起来。

  身后跟上来的是二哥哥,他把地上的火把捡起来,去拽自家娘,安氏却气的暴跳如雷,只拉着李合月的手臂就往山下去,一路上仍骂不绝口。

  舅母在骂,二哥哥在哄,李合月小孩子似的跟在二人后头,偷偷抹了抹方才被吓出来的泪花儿,觉得心里很安稳。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小荒唐鬼

  时间回到今日清晨,南城武功巷的郑王府门前,内官抄手而站,亲王制式的马车安静候在门下。

  一息之后,朱红色大门内有静缓的脚步声传来,门前站着的内官闻声向前行,将高瘦清俊一人迎出来,将他围簇在中间。

  内官脚步匆匆,属官低声交接,在亲王出行前的盛大阵仗里,唯他一人波澜不惊,对旁人外物,有种视而不见的清冷安然。

  赵衡意坐在窗下,从半开的窗帘望出去,几只金雀鸟从枝头惊起,振翅掠过天光云影,向至高至远之处飞去,他以指节轻叩桌案,马车应声而行,缓缓往紫微城驶动。

  金雀鸟落在了慈宁殿的殿脊上,五十六岁的封太后坐在灯挂椅上,正眉眼温慈地,瞧着十一岁的宿国公主玩手里的泥娃娃,见她爱不释手的样子,便微微侧了身子,同陪坐在旁的德妃黎安禾笑着闲话。

  “九姐儿还像个孩子似的。老身瞧着这磨喝乐没打荷叶伞,也没抱大胖鲤,是个什么样的?”

  宿国公主赵芳芷举着泥娃娃给封太后瞧,笑嘻嘻的,“这是桂花娃娃。您瞧,她坐在树枝上晃着脚丫,梳着双环,戴着蜜合色的桂花发簪——连脸上的胭脂都很好看。”

  封太后伸手接过来,拿在手里细细看,果见这巴掌大的小泥人儿,有点过分的精致了。

  精细的头发丝儿、碧清的眼珠子,手臂上悬着的披帛,还有光着的小脚丫,十个脚趾头嫩如玉笋,叫人爱不释手。

  她不免啧啧称奇,“如今倒有这般精致的泥娃娃了?老身可真是孤陋寡闻了,瞧瞧这手艺,这雕工,最难得的,还是这烧制出来颜色,委实鲜亮可爱。”

  德妃倒是听自家女儿说起过很多这泥娃娃的故事,这便笑着启唇,“……要说好的磨喝乐,妾也见过不少,前儿七哥儿还送了一尊玉刻的娃娃给我赏玩,的确是玉润清透,可相较这‘玉婆娑’出来的泥娃娃,总觉得少了点儿鲜活的人气儿。”

  “老身倒听说过这‘玉婆娑’,可是专营磨喝乐肆铺?”封太后疑惑地问了一句。

  宿州公主说到自己喜欢的泥娃娃,就来了十分兴趣,凑近了祖母,道:“大娘娘,您可知道我买这桂花娃娃费了多少功夫?”

  “那玉婆娑提前一个月就在店子门前,做了老大的张贴来预告,说是只卖十二个。可惜我在宫中深居,瞧见的时候早就卖光了,可我瞧着那样子实在喜欢,好在七哥儿贴心,给我千方百计搜罗了来,才叫我如愿以偿。”

  倘或没见过这尊桂花娃娃,封太后可是不信有这般值得,此时见过了,倒也信了,只笑着把桂花娃娃递给了她,“罢了罢了,瞧你这么爱惜,快快还与你,省的拿在老身手里,九姐儿又怕磕着碰着。说说倒是花了多少钱?”

  “磕着就磕着呗,哪里就怕大娘娘拿了。”宿国公主柔雅的一笑,接过了桂花娃娃,心肝儿似的贴上了心口,“听说七哥花了十六贯钱才从一位娘子手上收回来了。”

  饶是尊贵如天下之母,仍不免为十六贯的价格咋舌,倒是德妃黎安禾似乎意识到了女儿的不妥,正想出声岔过,却听殿外有内官高唱一声:“郑王殿下觐见。”

  封太后面上一喜,扬手叫宣,德妃在一旁觑到了太后的神情,心下不免一凛。

  郑王赵衡意,乃是太后之长子长孙,倘或不是高祖恐主少国疑,以致于来不及立太子,那这天下也不至于错失。

  再加之,他从前素有喜愠不形于色的评价,等闲人见之都为之心生怯意,故而这三年多来,人人都暗地里疑心这位亲王殿下会心有怨怼。

  然而他从陕州回来后,虽依旧是喜韫不形于色的样子,却在行事待人之上变得慈悲了。

  慈宁殿外摆了百盆茉莉,因皇太后爱闻茉莉花气儿,便用小风轮吹着,五月温风里便混杂了茉莉的花香。

  天光云影里,有人踏香入殿,意清净,貌棱棱,直叫殿中人看迷了眼,封太后甚为疼爱郑王,见他来,招手就唤他坐在自己的身边儿。

  “二哥儿往永陵住了几日,叫祖母好一阵儿挂牵。如何?累不累?”见赵衡意在侧旁的椅上落座,太后忙又叫人换芙蓉仙茶,“还是要喝龙凤团茶?”

  赵衡意向祖母致礼,唇边牵出一线清笑,“都可。孙儿不算爱茶之人。”

  封太后哪里又不知道自己这位孙儿不爱饮茶,素日里白水即可,但这孙儿打小就亲自己,可三年前的宫变,她在儿子孙儿之间,还是选择了儿子,此后再与孙儿相见,哪怕他心里再无芥蒂,自己也不免深耽歉疚,所以待他又比旁的孙子孙女,又热切十分。

  宿国公主便来同二哥哥请安,她是半大的孩子,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说话就随意许多。

  “多日不见了,二哥哥一向可好?可有给妹妹找一位嫂嫂的打算了?”

  宿国公主的话就是封太后的心里话,她笑眯眯地看着孙儿孙女,等着赵衡意的回答,倒是德妃觉得不妥,出声道:“殿下如今不过二十一岁,尚有时间挑拣——”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赵衡意却并不急于开言,只安静地执盏饮茶,须臾放下后,方才向着封太后,轻笑一声,道:“德妃娘子所言甚是,如今民间盛行晚婚,孙儿也有此打算。”

  封太后哪里能允许赵衡意晚婚,只板下脸子说不可,“去岁十月,你除了服,眼下再没有理由推拒婚事了吧?我叫礼仪院搜寻了京中适龄的娘子,为选定的十几位闺秀画了像,又搜集了这些小娘子平日里的画作、诗作、字簿……今儿叫你来,就是叫你来选一选。”

  她又指了指黎德妃道,“今儿德妃娘子也在,正好一道为你掌掌眼。”

  如今宫中未立皇后,德妃随官家由潜邸一路升迁,暂摄皇后之事务,郑王无有父母,由祖母、叔父、作主,也是常礼。

  赵衡意见有内官宫娥已鱼贯而来,人人手里托了画卷的卷轴,他心中极为不喜,只是却无法退却,只得耐心加码,一一看过去。

  不得不说,封太后为赵衡意挑选得世家贵女,各个都乃是上上风姿,只是看在赵衡意眼中,却无甚区别。

  封太后见他波澜不惊地看完,只觉头疼至极,挥挥手叫内官门退下,这才推心置腹地问起他:“……你同祖母拿个真心,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子?”

  赵衡意不愿谈及此事,正想略过,却听殿外有内官高唱陛下驾到,殿中人人站起身,一一下拜。

  殿门口天光正盛,有高大如山的男子身穿天水青碧澜衫进得殿来,眉宇之间与赵衡意颇有微妙的相似处,然而失之毫厘相差便千里,若说赵衡意乃是云丘雪岭间的白玉瓷,那当今天子赵临简便是淬炼铁器的那一柄大锤,粗犷浓烈。

  他大踏步进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赵衡意,“方才见着了四海太平樽,颜色委实漂亮。二哥儿倒是有心。”

  赵衡意躬身道:“陛下谬赞。”

  “自己家里,不必拘礼,还是叫二叔就是。”皇帝往封太后身旁一坐,叫赵衡意坐下,“二哥儿如今可还痴迷钧瓷?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想必二哥儿也是喜欢开窑那一刻的刺激,可惜二叔我,却受不得刺激了,瞧瞧成品就是。”

  钧瓷在不同的窑炉中,会变化出无穷绚丽的颜色,无法预知、也无法控制,令人意想不到。皇帝所言,便是此意。

  “千钧万变,意境无穷。臣的确心有独钟。”赵衡意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语声清澹。

  封太后不爱听他们爷俩讨论瓷器,这便又想把话题岔开在婚嫁之上,倒是皇帝看透了她的意思,大笑起来。

  “说起来,婚嫁可不就是同钧瓷出窑一般?等到揭盖头那一刻,才知晓是不是自己欢喜的,大娘娘拿这些个小娘子的画像来看,岂不是激起了孩子的逆鳞?”

  封太后、德妃听到“逆鳞”二字为之一凛,再看安然处之的赵衡意,眉眼不动,仍是岿然的模样,方才安下心。

  “……这不成,那不成,孩子莫不是一辈子不成婚?”封太后生怕皇帝起了什么心,她有心护着赵衡意,这便又道,“陛下可有什么章程?”

  “二哥儿有如朕亲生,此事就由朕来作主,过几日拿出一个章程来就是。”皇帝出言,像是在安抚封太后,却在看向赵衡意的那一眼,目中有一闪而过的戾气。

  赵衡意在紫微城陪着太后用了午膳,这便回了郑王府,到了深夜,郑王府属官兰生谷在书房外禀报。

  “启禀殿下,鹤翼卫右前有信。”

  赵衡意颔首示意,兰生谷便引了右前暗卫孟九火进来,他走近殿下桌案,方才俯下身去,在殿下耳侧低声道:“陛下一更后,在大相国寺的八宝琉璃殿,同行者,哀帝之皇后明娘子。”

  见赵衡意知晓,兰生谷方向着孟九火示意,孟九火拱手禀报:“窥得此秘辛后,卑职正欲离去,却在藏经阁后的寺庙围墙上逮下一个小娘子,行迹鬼祟,装束诡异,拿住后,见其涂黑了面孔,说自己本想经佛寺而走,其后改变了主意。卑职怀疑她也看到了什么。”

  “行迹如何鬼祟,装束如何诡异。”兰生谷在一旁问道。

  孟九火想了想,想到方才的情形,不免又咂摸出几分后怕,“她挎着的竹篮子里,立着一排没有脸的泥人,十分可怖。卑职逼问她,此人说她在后山烧泥娃娃……”

  烧泥娃娃?

  赵衡意挑了挑眉头,没来由得想到了三年前那个执着于烧纸得小娘子。

  “卑职听闻近来有许多鬼神之说,怀疑这黑脸小娘子,乃是在大相国寺后行什么邪术。”孟九火顿了顿,又道,“卑职原想捉她回来复命,却被一个无比凶煞的大娘打断,她口口声声骂着小荒唐鬼,然后将这个黑脸小娘子拖走了。”

  小荒唐鬼?

  烛盏下,赵衡意眸色闪动,兰生谷却斥道:“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这黑脸小娘子可寻得了来处?又有什么蹊跷?”

  孟九火心中一凛,忙道:“卑职尾随其后,听那大娘揪着黑脸小娘子的耳朵,依约听到唤她为元元,卑职这便……”

  他说到这儿,话却被打断,郑王殿下忽然抬起眼睫,问道:“她多高?”

  孟九火愣愣道,回忆了一下,迟疑道:“身量很高,约莫有五尺一的样子。”

  赵衡意哦了一声,低下了头,似乎不再关切此事,兰生谷怒视着孟九火,用眼神将他轰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花晨月夕

  回到家,安氏还在骂元元。

  舅舅去城门上值班,棠玉和青玉偷偷扒着卧房的门往外看,元元黑着一张小脸,耷拉着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咣得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安氏一下子蹦了过来,拍着桌子骂得更凶:“跟你舅舅一个德行!出去不知道吱一声?死外头都没人知道!……”

  李合月的脑袋砸了桌子,惊慌失措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在黢黑的脸上极为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