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 第73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也许因为耶律尧说的话,宣榕越看,越觉得?太子脸上写满了“心虚”,特别是在进入护国寺,看他叩首俯拜,抽了一折姻缘签后——

  从解签庙祝惴惴不?安的神色里,能猜到这不?是好签。

  庙祝嗫嚅道:“诸位檀越敬安,不?知贵客来此,招待不?周,惶恐惶恐。可要小?僧去把住持请来?”

  这间正殿在护国寺最北,需要攀登长阶才可抵达,香客最少。三宝佛供奉其间,皆为坐姿,药师佛双手捧钵,释迦牟尼佛结禅定印,阿弥陀佛则手执莲花。

  巍峨肃穆,焚香如烟。

  谢旻端详片刻手中签文,面?上喜怒不?辨,道:“不?必叨扰释空大师,老人?家年岁大了,需要静养。我们?一行五六人?,对住持来说太聒噪了。”

  说着,他将?签文折了对折,捏在袖里。转身走出宝殿。

  立刻有随侍去与庙祝奉上丰厚的香油钱。

  而宣榕若有所思地随谢旻行了一段路,问?他:“怎么想起算姻缘了?”

  谢旻说得?倒也有理:“否则要问?佛祖什么?父皇母后春秋鼎盛,便不?用求家宅,反而太过刻意,有损福安;功名利禄,是我赏赐给别人?,怎会求人?所赐;思来想去,也就剩个红鸾星可问?了。”

  宣榕问?道:“签卦如何?”

  “一般,中规中矩的词调。”谢旻说道。话虽如此,他眉目之间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走过焚香炉前,烈火熊熊。

  而他落后宣榕半步,指尖一弹,将?那页签文投入炉中。

  宣榕似有所察地侧眸看去,火焰舔上炸开的叠页,顷刻把符纸烧为灰烬。

  只能隐约看到最开头二字。

  鸾镜。

  不?过也够了,她略一思忖,想起了这签“乖违卦”的全文。

  鸾镜尘生暗处多,要明须是再?重磨。恩中成怨既如是,破里还原怎奈何。

  下下签,其意凶险,前途难料。

  不?怪阿旻没了心思闲逛,上香祭拜后,就匆忙离去处理朝务去了。

  宣榕给的借口是要来护国寺辩经,便在寺庙空旷之处的树荫下,找了个蒲团落座,听做完了早课的丘尼群聚而辩。

  他们?之间有不?少面?熟这位小?郡主,但遁入空门,众生平等,倒也没拘俗礼非得?参拜,身都没起,只是双手合十对她颔首示意:

  “郡主来了。今日在辩‘凡生皆我’,一切众生都有我,作生我受报不?同,或上天堂,或下地狱;常生我永恒,万物皆是。好比房舍失火,主人?逃离,可说房毁,不?可说主人?毁,肉体凡胎亦然。处于?无常身,无常降临,‘我’离作身,‘我’既‘常’也‘遍’矣。”

  宣榕温和?问?道:“若说房舍烧尽而舍者出,房舍无常,主人?常生,此论不?立。若要此论成立,则房舍不?是主人?,主人?也不?是房舍,二者不?等同。但你说的‘我’却遍及各处,色和?无色即是我,常生我又怎能逃离呢?”

  对方垂头苦思。又想到个不?错论点?,陡然回击。

  宣榕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应:“若众生同一我,则与世间法度相悖。父即子,子即父,母为女,女为母,仇人?作亲人?,亲人?作仇人?,这有违规律。”

  对面?被问?住了。宣榕趁机抬头望去,佛殿窗前,

  一剪木窗衬着四季常青的大树,生机勃勃。

  她忽然很想知道耶律尧此刻在哪里。

  ……

  耶律尧在护国寺中。

  这座千年禅寺不?愧为国寺,香客络绎不?绝,庙宇也从里到外彰显着财大气粗。无论是光华流转的宝殿金身,还是广阔平整的大道长阶,亦或是焚香燃纸的铜炉,都极尽规制。

  一般禅寺需要自购香烛,护国寺却在正门设了九亭,寺庙自掏腰包,派遣专人?给来客发赠佛香。

  每人?三支。

  这样哪怕是再?穷苦的人?,也可心无旁骛来敬奉佛祖。

  耶律尧看着小?僧横来的檀香,没接,刚要错身而过,被强买强卖塞进了手里。要还,那小?僧又风风火火去接待下一位来客了。

  “……”他有些不?耐烦,经过铺了厚厚香灰的香台,将?没点?燃的三炷香顺手抛掷了进去。

  一旁比丘见状,走来,拿起一旁莲花烛灯,帮他把香燃起,念了声佛号,神色恬淡平静:“同沾法喜。”

  耶律敷衍地动了下嘴:“共沐佛恩。”

  比丘失笑:“施主不?信佛陀,为何还要来此处呢?”

  “嗯,我不?信佛。我也不?信神。”耶律尧生来桀骜不?驯,亲缘淡漠,杀机遍地时,他阴险狡诈过,冷酷无情过,唯独没有俯首称臣、对谁称得?上一声恭敬过,但他却用一种堪称温和?的语气,轻轻道,“但我有所敬信,也未对神佛不?恭,师父倒也不?必用这个指摘我。佛祖可未说过,非得?信众才可入寺宇。”

  比丘便抬手作了一礼:“善。”

  按照经验,耶律尧避开人?群,往偏僻安宁处寻找。一只黑金交加的金裳凤蝶,姿态翩翩,像是漫无目的,又像是有所归处地向前飞舞。

  他便跟着凤蝶前行。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岔路,左侧偏院,院中隐有群情激昂的争论声,右侧莲花池,静谧无声,蝴蝶还未抉择。

  耶律尧本想向右而去,但看到那株参天榕树,鬼使神差地迈步左转。

  然后就看到树影婆娑下,少女在仰首发呆。

  她今日一袭水莲如意百合裙,端方跪坐时,群裾层叠铺展,像是锦绣中葳蕤的花、天际边舒展的云。一缕乌发自耳边垂落,衬得?一张脸清丽精致。

  在她面?前,十好几个身披袈裟的僧人?,争执得?面?红耳赤,辩过几轮,又平静下来握手言和?。而她偶尔插上几句嘴,便又很安静地倾听。

  像是偶然一入红尘,更?多的时候退而隐匿旁观。

  有那么一个瞬间,风拂过她发梢衣袂,仿佛能把她也吹散。

  耶律尧莫名起了点?捉弄的心思,从另一侧绕过榕树,这棵三四人?才能环抱的大树很粗,群僧聚在一侧,他轻易避开所有人?视线,悄无声息攀上树。

  接着,一片落叶飘飘摇摇,准确无误落在了宣榕头上。

  宣榕若有所感,抬手拂去落叶。半晌,又一片落在她左肩和?右肩,便又顺手捻去。但不?出片刻,一只璀璨漂亮的碎金黑蝶,在她右手轻轻掠过。小?心地落在了她膝上。

  如是者三,宣榕“咦”了一声,意识到不?对,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带笑的黑眸,于?是她也笑了。

  周围僧人?看她神色有变,循着目光望去,不?由叫道:“好俊的身手!怎么没被我们?发现?”

  “还不?是你近来早课偷懒耍滑,没挑水没劈柴的?”

  “出家人?莫要打?诳语,到底是谁没有认真修行,来比划比划——”

  眼见着辩经要成切磋,宣榕见势不?对,把耶律尧喊了下来,立刻告辞离去,待走到四面?人?少的长道,先是问?:“我以?为会是阿望嗅到这草药味道,找到我在哪儿。”

  耶律尧瞥了她一眼:“把它带到寺里来吓人??”

  宣榕失笑,又问?:“阿旻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

  耶律尧道:“问?我是否旁观过民间婚仪,傧相要拦住讨礼起哄的人?群,要挡酒开道,若是我为傧相,可有能力护持新人?。”

  宣榕犹疑道:“阿旻没和?我说他要成婚,礼部也没有收到太子册立妃子的布告,否则我定有耳闻。他不?太对劲。”

  便又三言两?句,简洁地将?太子抽签之事说了。宣榕沉吟:“我在想是不?是……”

  “顾楠?”耶律尧接话道。

  宣榕颔首:“对。但此事也不?对劲。阿旻这个人?,朝堂用手段是一码事,对自己人?又是一码事。别的我不?敢说,但他不?会强迫顾楠的,除非是楠楠同意,他不?会做出强娶强纳这种混账事儿。而且前一阵子,他力排众议让楠楠去了学堂管事,明明有想要放她走的意思。”

  她百思不?得?其解。

  而就在此时,道路前方悠悠转来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僧。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沙弥。两?个老僧笑吟吟地相互交谈,偶尔问?沙弥一句,沙弥都是打?着手势,简短作答——是个天生闭口禅的小?师父。

  宣榕微微一愣。没想到能同时偶遇释空住持,还有邱明大师。

  不?待两?人?视线投来,她先行温声合掌躬身,打?了招呼。

  两?僧同时回礼。其中释空邱明笑容慈爱,唯有那个小?师父面?色惊疑,宣榕感觉他目光来回逡巡移动,看了看耶律尧,又看了看她。

  小?师父白净的脸上有点?茫然,呆滞地站定眨眼。

  而释空摸了摸白胡子,笑眯眯道:“郡主带人?来玩呀,这位是?”

第69章 镇命

  宣榕并不喜独, 她其实很爱热闹。旅居乡野之间,经?常与民同乐,左邻右舍的婚嫁宴请, 都不吝出席。

  但在京城之中,她却又多是独来独往一个人。

  所以, 难得在她周身数丈看到个青年俊杰, 释空和邱明不约而同都来?了兴致。

  宣榕对上老僧们凑趣的眼神, 无奈道?:“家中客人。”

  又对小沙弥颔首道?:“多?谢一灯师父三年以来?, 为?长明灯添油护持。”

  邱明年过九旬,早过了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哈哈笑道?:“我二人看这位施主颇有眼缘。不知?施主可便告知?生辰时岁, 贫僧可为?施主占上?一卦。”

  宣榕:“…………”

  邱明当年带她和容松容渡,在中部腹地游历, 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合人姻缘。

  还真?被他拉郎配拉成数十对, 事后?人家打听到他真?实身份, 厚礼送上?寒山寺,再揄扬宣告。那阵子“寒山寺”差点没改名“月老庙”, 信众都是来?求姻缘子嗣。

  以至于宣榕现在一看邱明笑意慈蔼,就知?他意欲何为?。

  她倒无妨, 只怕耶律这副脾气会觉得冒犯, 连忙想要委婉制止。

  耶律尧却淡声道?:“北疆历三七二年, 六月十八,寅时。大师给算算?”

  那是燥热暑夜, 正值夜幕降临。

  就在他诞后?不久, 烈火席卷原野草场, 万兽嘶鸣奔叫。

  邱明“咦”了一声:“入伏日啊?本就炙热,寅时属木, 木又生火……”他心?算地飞快,忽然愣神:“奇怪……你今年已过弱冠之年了吧?”

  耶律尧:“二十有余。”

  邱明纳闷道?:“那不应该啊,这是早夭之命,极凶极残,若无高人从始至终化解护持,极易走入死路。但我看施主气色尚好,福云罩顶,不像是走到山穷水尽。”

  宣榕:“……”还真?是不打诳语。

  她无奈打断:“您二老还断言过我命轻,要用凶煞兵器镇命呢。同年同月同时诞辰之人何其多?,哪里可能都是一般命运……”

  邱明吹胡子瞪眼:“怎么?,有说错吗,郡主重病还不是那把刀离身之后?的事情?都说了让你再寻一把上?过战场的兵戈之刃镇镇,你每次都当耳旁风!”

  耶律尧脸色微微一变:“什么?刀?”

  邱明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他是脚行僧出身,有一身江湖功夫,对宝器了如指掌,一摸就知?,后?来?小郡主佩戴的藏月是件西贝货。

  但答应了宣榕要守口?如瓶,邱明自然不会泄密,装起了糊涂,随意敷衍几句,装模作样又算了片刻,忙不迭拉着释空逃之夭夭。

  但不知?是否错觉,宣榕总感觉邱明在嘀咕什么?,像是“命格确实锋利”,又像是“哎有点意思”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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