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72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冷箭在离小淮三尺之际被他使长鞭抽偏,刺进斜角里的竹木透心穿出。

  要问人底细的注意力也被这支横插一脚的冷箭转移。

  “他大爷的。”小淮本就不多的耐心全然告罄,双目喷火,牙根紧咬,鞭子一甩就要去那处找人算账。

  虞兰时冷眼看他。

  小淮要冲向前的身形一顿。

  飘飞迷目、散了又聚的雪雾中,冷箭射出的方向,有数道黑影正在聚集,往这里快速靠近。

  是敌是友,一眼即明。

  而且数道黑影过来的那处,更远的雪夜混淆不能明辨处,有更多的气息潜藏着。

  小淮多有眼色,惯不做凭意气搏杀的蠢匹夫,脚跟一转,就要掉头。

  旁侧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马背上的人低目看他,“四条腿的难道不比你跑得快吗?”

  话说的很有道理,且论起前路不知底细的敌人,还是眼前这个没有功夫的狐狸精更好拿捏。小淮立刻丢掉那点抹不开的面子,翻身上马,不忘说一句,“小爷就给你这个面子。”

  嘴疆勒起的马儿一声嘶鸣,继续往山脚纵去。小淮见状急急喊道:“不要往山上去,里面都是埋伏!”

  这一句正戳中虞兰时心中隐忧,但此时此刻不容多问。他手中扯疆调换方向,控制着骏马跑在竹林与山脚的边线,寻隙问后面人,“王爷呢?”

  “王爷还在山上。”小淮张口就迎面吃进一大口风雪,呸呸几声,把下半张脸藏进衣领里,“王爷掩护我先走,埋伏一来就走散了。”

  接下来完全没有对话的余力。

  从山中下来围剿的不止一队,更多的黑影在黑夜中现身,正沿着行马轨迹接近来,或从竹林中围过来。

  不让这匹脱离掌控的马再走出去,意欲将这两个要突出重围的不合群者赶回该去的地方。

  什么是该去的地方?

  虞兰时望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山翳,这些人的意图很明显,要把他们往山上赶,困进去。在这里天大地广尚且有周旋的余地,一旦踏进去,瓮中捉鳖,约莫就是赴阎罗殿的下场。

  敌方人数众多,己方单枪匹马,就十分考验逃命的功夫。小淮算是见识到了为什么前些日子还会揪到马鬃毛的贵公子,今夜却能无故闯进群敌环伺的这里。

  他的御马术实在是太拙劣了。

  毫无技巧可言,就是横,就是不要命地往前冲。幸亏马儿自己惜命,险险在几处要撞上时急拐弯,多次避免了人仰马翻的下场。

  一人策马,一人挥鞭挡箭,间或扫落从旁侧袭击过来的黑影。因着如此,总算没被截住,但也被网在了山脚边缘,借着乱木遮挡,避入一块巨石后暂歇。

  那些人在不远处来回搜查。

  小淮急躁得不住张拳又握紧,在暴力砸上石头之际停下,压低了声嗓:“不行,我一定要出去。敌众我寡,第其没有守在这里,应该是看到了信号弹带人去了山中,要么已经和王爷会合,要么也被埋伏分流。我必须得回城找人,无论第其那边如何,也能保有后手。”

  但此时他们几可算得上是腹背受敌,求生都难,突围出去,谈何容易。

  背负两人疾奔数里的马儿也在喘粗气,风雪中各种窸窣声响混杂,够他们躲藏上一时半刻。而那些人围成的网在一步步收紧,竹林中风声凛凛,一阵又一阵裹挟杀意从旁侧掠近。

  虞兰时低目看手上,惯是拿笔调琴的掌心被缰绳磨出了血印,在反复的摩擦中血流了又止,凝覆白色的霜,冻了太久不觉疼痛。他忽然说,“我来的时候这片竹林里没有人。”

  正在石隙查探情况的小淮闻言头也不回,“废话,不然你怎么走到这里,早被人大卸八块了。”

  又听后面人说,“只有你下山来了,因为你想去报信,那些人是跟着下来阻止你的。”

  这话像是责怪,小淮本就恼于自己大意被人围困至此,现今被人毫不客气戳破,恼怒不已,恨恨别头,“是小爷我技不如人,小爷认了!”

  但说话的人没有沾沾自喜之意,全然冷静,即便他的手在袖中颤抖不止,“从这里到城门处十里之遥,不说别的,单是这片竹林就布满了人。”迎着小淮不解回望的目光,他说,“王爷等得了多久?”

  “你到底要说什么?”

  虞兰时阖目又睁开,“我去引开他们。”

  小淮瞠大了眼,“你在说什么狗屁话!”

  “如果是你去引开,我进城报信,一旦中间有人发现蹊跷,不多,一个人就能把我弄死。就算躲得开,我也要花上许多时间才能到达城门。”提出来的人语调无波,一层层剖析给他听,“无论谁去都是一样的作用。但是你有能力自保和反杀,还有轻功,只要过了这一片,到城门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冰雪碎裂声并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在风刀中隐隐约约,虞兰时声音轻轻,“但我不是。”

  面前人鬼话连篇想要说服他,小淮断然拒绝,语速短促,“这关头你逞什么英雄,王爷不知在多少必输的战场上退敌并活了下来,怎么可能会输在这小小的雾明山上。今夜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没有你小爷照样能走出去报信!”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迟疑地小了下来,“即使久了一点,王爷……王爷这次必定也能赢,才不需要你自以为是地来奉献自己。”

  “我宁愿是我自以为是。”虞兰时丝毫不恼,反而轻轻笑,“但万一呢?”

  小淮还要再辩,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无论山上如今境况如何,一定要给她保有后手。”他望向遥远的被重重林翳暗夜挡住的城门所在,“这是你说的。”

  这句说罢,再不理听者反应如何,虞兰时当即扯起缰绳翻身上马,马儿猝然扬蹄一声长嘶。

  他就在淋头的雪雾中褪去这一方窄石罩下的阴影,脱离开这一方挡住敌人耳目的保护区,低声道,“为了这万一,请你一定要带人回来。”

  小淮再阻也不及,眼睁睁看那匹马掉头匿进漫天风雪中。很快,数道黑影紧随而上。

  没有再去纠结悔恨的时间,竹林中多数追兵都被引去,剩下的零零散散空出大片间隙。生死紧迫间的意气烧红了小淮的双目,内里越是强崩惶然,动作便越轻越静越快,从这片杀机四起的竹林中抽身离去。

  城门在望。

第91章 見霧明(四)

  寒冬腊月的二更天,通街小巷商铺都歇了晌,烛灯渐熄,偶起几声犬吠,扰人清梦。

  从生死搏杀来到安平之地,不过相距数里,遥远得如同两重世界。

  气喘吁吁的少年急行过山林荒野,城门在望之际,被一条护城河截断了前路。

  士兵每日按时凿冰清流的河堤十分陡深,将巍峨静默的城池拦在彼端。而裘安城门一旦落钥,要等隔日五更后再起,举凡王公者亦不得出入。

  小淮站在护城河这端,凝望着不远处青灰大石垒砌的城墙,心里琢磨按自己的轻功,能不能够越过这河去到城墙下喊门。

  没试过,但可一试。

  大不了就是掉进底下的深河中,爬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若是真在这里等到明日天亮,不说别的,那个狐狸精的尸体就先凉透了。

  小淮大喘几气,长途爬涉之下身上早已大汗淋漓,望着脚底下这条宽达十数丈的河流,在扑面冷风中觉出了刺骨寒意。

  他站在原地热了热筋骨,咬牙欲前冲,忽听前方的那扇城门内一阵喧嚷。

  有披甲守卫登高站在城头,“开城门——”

  一阵声音隔了数尺厚的城墙闷闷地传出来,轰隆隆地似鼓面振动。与此同时,面前如铡刀悬起的巨大吊桥随着机括启动声缓缓往护城河面倒下。

  吊桥形成的巨大阴影压上小淮头顶,只等落定连接河岸两端,就可成为他方才怎么也逾越不过去的通天大道。

  可宵禁后但凡持令出城,最多是开了侧面小门轻简行事,什么人能在这等时候这般大张旗鼓?

  不及多想,吊桥后的那两扇城门在向左右让开,让出里面的冲天火光,人影憧憧。

  当前一人坐在高头大马上,立在扬幡长队前,荡起的玄袍几与夜色融为一体。

  正是预备出城的凤应歌一行。

  小淮心眼不多,此刻看见这等阵仗也不免迟疑,找了一处暗地躲去窥视,想等人走远再趁吊桥未收前混进去城中。

  那一行百来人,步调统一沉稳地踏上吊桥,浩浩荡荡走过,几近走完吊桥时,最前头那匹马忽然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人低目一瞥,幽深眸光瞥向小淮藏身的角落。

  ——

  雾明山。

  雪花从天而降,在寂静深沉的夜里扑簌落上树枝、肩上、耳边,嘈杂声近又远,覆盖了整座山头,织成无处不在的大网。

  山中人被困作深河里的游鱼,不知哪一片柔软的雪花划过,伪装无害,转眼间就会变成血溅三尺的追魂刀。

  穿行雪雾中的人不敢再大意,因为已经有太多的同伴这样死去。

  凌乱的脚印染血在雪地中行出一条血路,沿路倒了数具尸首,一剑穿心,尸首分离,拦腰截断。

  残肢零落,满目腥红。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必死前的等待。可怖的下场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一步一步倒数着死期,逼得人心防溃散。

  剩下的两人运气到筋脉抽痛,终于在一棵树上掉了下来。

  终于。

  身后那把寒光凛凛的剑也追至余光,二人对视一眼,提剑齐上。

  不到片刻,一人捂着喉间断口满手血地抽搐死去,一人被折断手骨踢跪在地上,眼含不甘地就要咬下齿中毒药,被跟上的阿沅卸掉下巴,迅速捆起手脚。

  今安垂目看着,长剑上滴下的血珠将地上白雪染透。

  失策了。

  今夜来到雾明山的人马不止两拨,其中一拨是伪装成连州侯近兵的闵兵,近两百人之数,埋伏在山中各个险峻关卡,刀枪箭矢都改换成了侯府样式。

  “闵阿想祸水东引,若真能教本王重伤不治,人证物证俱在,便可判成连州侯的死期。”今安手腕一转将长剑甩净,收剑负于身后,“看来本王指给闵阿的这条路,他当真是满意之至。”

  岂止是满意,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全然如她所愿。

  不想来了另一只拦路虎。

  领队解决了另一拨刺客后赶来会合的第其上前禀道,“属下看见信号弹后即刻上山,半路被一波黑衣人拦住,对方人数与我方持平,却无杀意,只是在山下相斗片刻便退去。属下上山心切,便没有追去。”

  “想来就是暗中放冷箭的那批人了。”

  阿沅在此时递上拾来的箭簇,玄铁制成的三棱箭头,尾带乌羽,除此外毫无标记物,与另一拨人赫然区别开来。

  “或许这两拨人实则是一伙的,不过是想混淆视听,引开注意。”阿沅猜测道。

  “若是一伙的,那么方才只有你我小淮三人时,对方人数倍于我方,多好的时机胜算,他们就该抢尽先机一拥而上。”今安目光漠然扫视,“但他们没有,一队上前,另一队却只放了支冷箭便退去。”

  阿沅沉吟,“更像是……”

  “更像是他们看到了什么超乎预期的事情,无法当场决断,只能回禀等待下一次命令。”

  地上血痕尸首拖曳成河,转瞬覆上薄薄霜雪,经此一夜,就会在无人揭露之下掩埋于地,等来年春随复苏展露枯朽。

  而山翳日复一日静默,今夜笼罩在她头顶,揽尽云霭苍雪铺陈在眼前,包容一切来客,也包容一切杀机。

  “闵家,就是他们未曾预料到的。而且这一拨无名刺客意不在本王,或者,不在于拿本王的性命。”

  雾明山中各处厮杀声渐渐静下,在第其的领队围剿下,剩余的刺客大部分已经当场身亡,剩下要么苟延残喘,要么便是藏躲起来,观测伺机。

  经历战场生死的军队与家养兵,实力天壤之别,也令她折损近五分之一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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