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如冰雪消融,崔循向来如深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眸泛起涟漪,如春风吹皱一湖春水。
郎艳独绝。
萧窈目不转睛地看愣了。
崔循被这样的目光触动,复又?吻她。
萧窈今日来学宫,原是为了办正事,结果?半数时间都消磨在了崔循身上。及至傍晚回到?行宫,眉眼间犹带春情。
青禾未经人事,虽不明了,却还是看出自家公主与平素不大一样。仿佛更为艳丽,倒像是春日开?得正好的灼灼桃花。
她多看两眼,惊讶道:“此?处是怎么了?”
萧窈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脖颈,对镜看了眼,硬着?头皮扯谎:“今日在林中闲坐,兴许是被虫子叮咬,留了印迹。”
打发过青禾,又?红着?脸暗暗骂了崔循一句。
第二日晨起,对镜敷了层粉,小心翼翼地遮去?印迹,这才又?往学宫去?。
她琢磨了个主意,只是昨日被经学博士打断,并没来得及提及。今日再来,却发觉谢昭也?在。
这些时日,谢昭在学宫的时候算不得多。
究其根源是因为谢氏那位长公子,谢晗,近来愈发病重?。
仲夏风荷宴时,萧窈曾与这位谢长公子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就看出他身体不佳,只是不愿令谢昭出风头,这才勉力支撑。前几日问六安,得知谢翁曾亲自向重?光帝借过宫中御医,也?遍请江左名医,却始终不见有任何起色。
谢夫人素来防备谢昭,族中事务原不会令他经手?半分。近来一反常态是谢翁的意思,明眼人都能猜出来,谢晗怕是积重?难返,不好了。
谢氏这样的世家大族,不会因一人之死衰颓,只是族中免不了暗流涌动。
萧窈同他打了个照面,发觉谢昭看起来虽消瘦些,但精神很?好,整个人的气质仿佛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见着?她后,温柔一笑,才令她又?有了熟悉之感。
“多谢公主送来的礼物,我很?喜欢,盈初亦然?。”谢昭温声道,“她托我代为谢过,说是若公主过些时日得空,邀你赏早梅。”
萧窈欣然?应下。
又?向尧祭酒道:“父皇前几日还曾同我提起,再过些时日便是年节,辞旧迎新,学宫也?该有一场考教。师父何不效仿上巳时,在学宫办一场雅集,邀各家同来热闹,共襄此?事。”
尧祭酒虽不大喜欢与士族往来交际,但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闻弦音知雅意,颔首道:“不错。”
年节前后,是循例考评官员政绩、察举品级之际。大都是走个流程,归根结底还是看出身门?第,并没多少人正经当回事。
故而接下来,各家收到?学宫的请帖时,大都也?只是将其视作一场寻常雅集。看在尧祭酒的份上,纷纷应下。
只有为数不多的会特地吩咐自家子弟,紧紧皮,届时别丢人现眼。
更多的议论放在了崔循与萧窈定亲这件事上。
虽说在桓家宴后,已有传言,崔长公子与公主之间关系非比寻常,但谁也?不曾想到?,两人竟当真会结亲。
定亲的消息传出时,便如水如油锅,立时炸开?。
一日间传遍建邺。
就连一贯醉生梦死的桓翁,得知此?事,竟也?清醒许多,诧异道:“伯奕这老东西,莫不是年事已高,昏了头?”
“伯奕”是崔翁的字。
桓维没法?接这话,只哭笑不得训斥仆役:“医师叮嘱多少回,不准阿翁再饮酒,你们是如何伺候的?”
仆役们噤声,不敢辩驳。
桓翁摆了摆手?:“你同他们计较什?么?我要饮酒,他们还能阻拦不成?”
桓维叹道:“阿翁如此?,我等?实在惶恐。”
“若要我滴酒不沾,活着?还有什?么趣味?不如现下抬了棺木过来,将我埋了。”桓翁浑不在意,“我活到?这等?年岁,重?孙都有了,也?见过了,便是死也?能瞑目。”
说完又?乐道:“伯奕因他那长孙得意这么些年,而今一看,重?孙还没影呢!”
桓维对自家祖父这副不着?调的模样已习以为常,叫人请了医师过来,好生伺候着?,这才离开?。
才出门?,冬日细雨淋漓,被寒风携卷着?拂面而来。
仆役连忙撑伞上前,却见自家公子在檐下站着?,似是心事重?重?。他伺候桓维多年,问道:“公子为何事烦忧?”
桓维回过神,缓步下了台阶,低声道:“只是在想,崔琢玉实是有魄力之人。”
当下人人议论起此?事,说的皆是崔长公子糊涂,鬼迷心窍,怕是只他一人会这般感慨。
仆役猛地回过味来,死死闭了嘴,一字不敢再提。
第070章
建邺是江左最为繁华的?京都, 总有看不完的?热闹。
譬如哪家悬满绫罗绸缎、摆出几十株珊瑚斗富,哪家儿郎又与市坊乐妓传出一段风流韵事,又或者, 哪两姓结秦晋之好, 百姓们等着大婚之时?沾些光。
当年桓、王两姓结亲, 送嫁的?队伍一路分饴糖当彩头。寻常人?家轻易尝不到这样?甜的?糖,不少年少小童至今都怀念那种甜滋滋的?味道。
热闹事总是一桩压过一桩。
却?从来没?有哪件事, 能?如崔循的?亲事这般, 令士族间议论许久。
到底是崔氏的?长公子, 人?人?皆以为他挑了这么?些年, 必得挑个万中无一的?才配得起这样?的?门第。对他芳心暗许的?士族女郎不在少数, 谁也没?想到, 最后落在萧窈手中。
怎会?是萧窈呢?无论才学还是品性, 哪里及得上士族细心教养的?闺秀?
不少女郎咬着牙, 将缘由归于她的?容色。
毕竟再怎么?厌恶萧窈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出众的?样?貌, 在美人?如云的?京都,亦是顶尖的?存在。
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过些年容色不再,兴许连重?光帝这个依托都不在,届时?又能?讨到几分好?
这样?的?风言风语,多少也传到萧窈耳中。
青禾愤愤道:“哪有这样?酸人?的?!”
萧窈揽镜自照, 摸了摸才上完妆的?脸颊, 轻快笑道:“你既知?道是酸言酸语,何?必放在心上呢?气着自己?多不划算。”
“我便只当是夸我生得好。”
青禾“哼”了声:“少卿明明在乎极了, 必不会?令她们这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如愿。”
“将来的?事, 谁又说得准呢?”萧窈轻描淡写道。
人?心本就易变。初时?爱的?死去活来,天长日久渐渐淡了, 乃至反目成仇的?也不是没?有。她并非质疑崔循,只是本能?地觉着,最好还是不要对任何?人?抱有这样?的?期待。
青禾咬了咬唇,不好再提此事
,只道:“车马已经备好。”
萧窈此番自行宫回来,并非是为备嫁,而是接了谢盈初的?请帖,赴宴赏梅。
两人?年岁相?仿,纵然抛去谢昭这层关系,聊得也算投缘。萧窈曾看过谢氏梅林,也记得她家的?美酒,欣然赴约。
这日是谢盈初的?生辰,登门的?女郎自然不独萧窈一人?。
但谁也不会?如上个冬日那般轻慢、排挤她,就连陆西菱,这回也彻底偃旗息鼓。
饮酒玩乐后,气氛愈发融洽。席上有女郎调侃道:“算起来,将来西菱得称呼公主一句‘表嫂’呢。”
萧窈手中拈着支花签,笑而不语。
陆西菱神色如常,仿佛先前的?嫌隙不复存在,端着酒盏向萧窈笑道:“正是了。他日公主嫁入崔氏,自当多多往来亲近。”
萧窈扯了扯唇角,陪饮了一口酒。
众人?只当她是面薄难为情,笑过,转而聊起近来时?兴的?衣裳、饰物。
谢盈初先前多输了几回,罚得酒多了些,面色嫣红,已有些许醉意。及至见着一婢女前来,却?又向当头泼了盆冷水,立时?清醒许多。
萧窈看在眼中,猜出这应当是谢夫人?身边的?人?。
果不其然,婢女行礼道:“奉夫人?之命,请公主移步一叙。”
“公主是来为我庆生,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谢盈初向来怵这位嫡母,话?里话?外都透着紧张。
婢女抬头看了她一眼:“夫人?行事,自有她的?道理?。”
谢盈初抿了抿唇,看向萧窈。
萧窈不欲令她为难,撂下花签,起身道:“我去就是。”
哪怕先前与谢夫人?有过龃龉,她也不可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做什么?。萧窈安抚性地冲谢盈初笑了下,随婢女离开水榭。
时?隔许久再见谢夫人?,哪怕是在自家而非秦淮宴上,她依旧装扮得精致而庄重?,叫人?只看一眼,便知?道身份非比一般。
只是看向她的?神色并不似先前那般冷淡,似是想笑,却?又透着生疏。
萧窈开门见山道:“夫人?有何?事,直言就是。”
谢夫人?神色复杂,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放低姿态道:“冒昧请公主来,是想同你借个人?。”
萧窈眉尖微挑。
“长公主身边有一内侍,屈黎,极擅医术,”谢夫人?顿了顿,“我儿如今不大好,去信阳羡向长公主借人?,才知?他如今在公主身侧……”
以谢氏与阳羡长公主的?交情,断然没?有不借的?道理?。若是从前,萧斐必然已经直接传消息给萧窈,吩咐屈黎来此为谢晗看诊。
可这回,萧斐信回得虽快,却?只是叫她去向萧窈讨人。
谢夫人收到信后一度气急,告到老夫人?那里,有意指责萧斐轻慢倨傲。
老夫人?虽也记挂长孙的?病情,却?并没?失了理?智,叫人?将那信念了一回,沉吟道:“阿斐不是这样?的?人?。必是你何?时?行事失了分寸,得罪她,才会?如此。”
谢夫人?争辩:“且不提长公主远在阳羡,儿媳又如何?会?同她过不去?”
“她何?其爱重?这个侄女,去岁年节你应知?晓,可曾与公主为难?”老夫人皱眉道,“阿斐并非狠心绝情之人?,无非是想要你去向公主低头罢了!”
谢夫人?便说不出话?了。
外人?细究起来,恐怕也只能?想到那时?她与萧窈因谢昭之事隐隐起的?争执,可她自己?心知?肚明。只是难以想象,萧斐那时?分明不在,又怎会?猜到内情?
老夫人?一看她这模样?便知?必有缘由,闭了闭眼,沉声道:“晗儿的?病与你的?脸面,如何?选,还要想上几日不成?”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别无选择。
谢夫人?向萧窈低头道:“还望公主允准。”
萧窈诧异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