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观客
第106章 她不要我们了
天亮之后, 贺枢按照两人约好的时辰,前往江家。
没有任何意外,院门紧闭, 她没有像约定的那样在门口等他。
他上前敲门,等了片刻, 门开了, 江朔华站在门后。
“臣江朔华恭请陛下圣安。”
江朔华飞快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弯腰行礼,神情恭敬,语气本分,与过往的不善截然相反, 更不会再摆出一张不喜的臭脸。
贺枢知道她肯定会将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家人,看了一眼院子里面, 温声询问:“令白怎么样了?我能进去见见她吗?”
江朔华明显一愣, 没想到他竟然还如此平易近人, 而不是直接一道圣旨下来,强行进入江家。
“陛下仁厚宽和, 体恤臣子,乃是难得的明君, 家妹身子不适, 不宜面圣,请陛下放心,臣与家妹身为臣属,必定各尽其职,安分守己。”
江朔华堵在门口,直接将两人之间的事情说成君臣之谊,顺带表忠心, 夸他是明君,不要想着借身份强行召见江望榆。
“身子不适?严重吗?要请太医来看看吗?”贺枢听得出来,也不在意,“她当真一点都不愿意见过我吗?”
江朔华偷偷瞄了他一眼,刚张开口,转念想起眼前的人是当朝天子,还骗了一家人那么久,声音骤冷:“烦劳陛下担心了,家妹正在歇息,寒舍简陋,陛下金尊玉贵,难入尊眼,臣奏请陛下早日回宫。”
从江朔华的神色来看,不舒服应该是借口,孟含月也没有来江家看诊。
“你等一下。”
贺枢大步走到巷口,摆手示意曹平叫那些捧礼物的人回去,又提着一个竹篮走回院门口。
“大橘很想她,能不能让它留下来陪她?你带大橘进去,当面问她的意思,那些养猫需要的东西会尽快送过来。”
大橘缩成一团窝在竹篮里,乖巧地喵叫两声。
江朔华犹豫一会儿,接过竹篮,转身进去。
贺枢耐心等在原地,微微垂下眼帘,不过片刻,他听见一阵猫叫声,越来越近,眼前再次出现窝成一团的橘色。
无需多言,贺枢知道了她的答案,主动抱起大橘,捋摸它光滑的毛发。
“她不要
CR
我们了,我们走吧。”贺枢抬头,“明天官衙开笔,你们照旧去钦天监,我不会做任何事。”
说完,他转身便走,大橘不死心地往后叫,被他按回怀里,背影逐渐远去,周身萦绕一股低沉。
江朔华注视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犹不放心,走到路口,没有看见什么坚守在附近的禁军,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走回家。
“哥哥!”江望榆猛地起身,看了一眼院门的方位,又迅速转开,双手揪紧袖角,“他……走了吗?”
“已经回去了。”
江朔华倒了杯热茶,塞进妹妹的手里,摸到她手背的凉意,转述一遍两人的对话。
“阿榆,你的想法是什么?”
江望榆没说话,目光直落在角落的宫灯。
江朔华跟着看了一眼,转移话题:“明天正月十八,要回衙门上值,我帮你告两天病假。”
她现在脑子乱成一团,状态不好,当值没什么问题,但官衙人多,她想自己一个人待待,也不敢见他,怕说错话。
就连大橘都不敢让它留下来,不顾橘猫抓住自己的衣摆,强忍不舍推开它。
“好。”
等兄长一走,江望榆站在书架前,忽略那一排排的天文历算书籍,直接翻找出一卷史书。
另一边。
江朔华走到屋外,顺手关上屋门,转身对上母亲担忧的目光,略一点头,示意去正屋说。
“榆儿怎么样了?”一进屋,董氏连忙问,“她倒还是按时吃饭,我就担心她一个人憋在心里憋坏了,只怕她夜里压根没睡。”
谁能想到那个看起来温和有礼的年轻人竟是当今圣上,就连董氏和江朔华早上听她说了后,也许久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她在开玩笑。
“阿榆一向有主见,等她想明白了就好。”
董氏叹道:“唉,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难怪榆儿不想我们打扰她。”
江朔华劝了母亲几句,看看屋外的天色,说:“娘,我要去一趟回春堂,把这件事告诉阿月和孟伯父,免得那位去了医馆,他们却不知道,还跟以前一样。”
“对,你赶紧去。”
*
江朔华第二天准时到官衙上值,去找上司为江望榆告假,被说了几句,大意是年后本来就忙,还要告假,要他帮忙平摊一些公务云云。
他自然一口答应。
整整一天,江朔华一边观察衙门同僚的言行,看上去与年前没有太大区别,一边担心家里,心不在焉,一到下值的时辰,立刻回家。
他刚推开院门,听见妹妹含笑的声音:“应该是哥哥回来了。”
江望榆从厨房探出头,笑道:“哥哥,我和孟姐姐在做蒸米糕,你回来的真巧,刚好熟了,要吃吗?”
江朔华走进厨房,视线掠过她脸上的笑容,心里暗自叹息,面上则同样笑道:“你们亲手做的,我自然要尝尝。”
“你不是帮阿榆告病假了吗?”孟含月端起一盘热气腾腾的米糕,解释来江家的原因,“我当然要上门看诊,就算是假的也要演得跟真的一样。”
灶台的火还没歇,很暖和,江朔华拿起一块米糕,中间夹了切碎的红枣干,软糯微甜。
送进口中却味同嚼蜡,他看着专心烧火的妹妹,咽下米糕,微张开口,衣袖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孟含月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江朔华了然,点点头,一同帮忙煮好晚饭。
用过晚饭,江望榆笑道:“孟姐姐,你带来的那些账册我会尽快数算清楚,保证后天就能给你。”
“不急,你慢慢看,左右还没出正月。”
“那可不行。”她笑笑,“再过两天我就要回衙门当值了,不得空,到时候还要哥哥帮忙呢。”
说完,她收起桌上的碗筷,仍笑道:“哥哥,你送孟姐姐回家吧。”
江朔华只得起身,牵住孟含月,一起走向回春堂。
“我想着找些事情给阿榆做,这样她才不会想七想八,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也好,所以带了两本账册过来。”
“嗯,我明白,阿娘和阿榆也明白。”
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江朔华思索半晌,终于说:“对不起,阿月,之前说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孟含月打断,“阿榆今天也跟我说了,她说不希望她和那位的事情影响我们,难道你要让她自责吗?”
“……抱歉,我不该想着推迟的。”
“你们兄妹两个太善良了,总是为彼此着想。”
江朔华握紧她的手,抬头瞧见站在前面的一道人影,立即将孟含月护在身后。
对方显然等了很久,快步上前,屈膝行礼,勾起腰间一块牙牌,清楚地显现司礼监几个字。
“奴是司礼监的内侍,奉诏来送药材给江灵台,还请贵人放心,奴是趁着夜色来的,一路上很谨慎,不曾被人发现,不必担心会出现任何流言。”
江朔华看向对方抱在怀里的几个木盒,没接,“家妹病情不算严重,不必如此劳烦,还请公公如实回禀圣上。”
“我是医师,医馆有药材。”孟含月往前两步,“你们送来的药材虽好,但用不上。”
“奴知道了。”
内侍来之前听过嘱托,见其不收,也不纠缠,再一恭敬行礼,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盯着对方彻底走远,江朔华勉强笑了一下:“我先送你回去。”
送孟含月回到回春堂,江朔华又迅速赶回家里,瞧见正屋暗着,猜测董氏应该是被江望榆劝去睡觉了,又见西厢房还亮着微光,放轻脚步,在门口敲了敲。
“阿榆,阿榆?”
年纪渐长,江朔华每次进妹妹的屋子,都要征询她的意见。
现在唤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回应,他一急,顾不了太多,连忙推门进去。
屋里没有点蜡烛,唯有一盏宫灯,光芒柔和透亮,照落在趴在书案上的身影。
江朔华一个箭步冲过去。
江望榆双手搭在案上,头歪在臂弯里,即使睡着了,眉间依旧皱起。
人没事,他骤然放松,伸手想叫醒妹妹,让她别这样趴着睡,容易着凉还睡得不舒服。
右手即将碰到她的肩膀,江朔华的视线一偏,看见案上摊开的两卷书,还有被压在底下的几张纸,上面写了不少字。
眼睛恢复近半年了,一直没有任何不适,他十分轻松地看清书上的内容。
外戚。
江朔华闭上眼睛,不再看她列在纸上关于历朝历代外戚的内容,尤其是被她重点圈画出的那些外戚结局,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在院子里待了半晌,他才重新停在门口,以不会吵醒董氏声音唤道:“阿榆,很晚了,该睡了。”
耐心等了一刻多钟,他又唤了几声,屋里终于传出江望榆带着困意的声音:“哥哥,你进来吧。”
江朔华迅速扫了一眼书案,收拾得很干净,先前那些史书、纸张全都不见踪影。
他只当不知,讲了一遍遇到那名内侍的经过。
“哥哥,你做的很对。”江望榆没什么表情,“你也告诉孟姐姐一声,无论是以什么名义送什么东西都不要收。”
江朔华答了声好,叮嘱她早些休息后,什么都没问
,再次离开。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江望榆坐在原位,重新翻找出那卷史书,将看了无数遍的记载又从头到尾地看了两遍。
她合上书,看向桌上的宫灯。
良久,她拿起一顶黑色布罩,盖住宫灯。
四周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