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笙日笠
他的手顺着白沂柠的额角,一寸一寸慢慢往下滑,从眉骨,到脸颊,再是脖子。
指尖冰凉的触感就像是一把未开刃的匕首,最后抵在她的后颈。
“我相信,你不会想知道那个后果。”他轻声说道。
白沂柠看到他眸中的微光,倒映着自己愣怔的身影。
她能感受到他张开的手掌,细细地摩挲着她温热脆弱的皮肤,食指一圈一圈绕着她脑后的青丝。
这轻微又缓慢的触感令她全身僵硬不敢动弹,仿佛她只要一动,就会惊醒眼前的默兽,扼住她的呼吸,宣告她的死期。
“七年前,你说会伴我一辈子,可还当真?”白沉柯凝视她容颜许久,认真问道。
“哥儿今日是怎么了。”白沂柠见他气势温和了些,借机拨下他的手,然后握住,安抚道,“自是当真的。”
“好。”
白沉柯捧起她的脸,微凉的唇印在她的眉眼上。
柔得像一抹夹杂着花香的春风,吹进白沂柠的心里。
若哥儿永远都如此刻般温和,她此生一定会很幸福吧,她心想。
***
第二天倒是个好天气,春日明媚,连鸟啼都清脆了几分。
“城南有处桃花庄,我来京的路上便听闻它景色宜人,春日里待那漫山的桃花一开,那风光有如琪花瑶草。沂柠妹妹,今日我们便去那儿如何?”苏梦遥盖好食盒的盖子,温言问道。
“苏姐姐安排便好,我虽在京中住了多年,却不怎么出游,知晓的还不如苏姐姐的多了。”白沂柠刚用了早膳,白芍端了清水让她涑口。
“今日……哥儿同我们一起去吗?”苏梦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白沂柠心中了然,自从昨日的事后,她就知晓这位苏姐姐对白沉柯的情谊了。
白沉柯容貌俊美,气度清华,女子心慕于他本就不是什么奇事,只是这么多年来,她还未曾见过白沉柯将何人放在心上过,白沂柠暗自叹气,又是一个芳心错付的可怜人。
“他今日好似约了旁的世家子,便不同我们一起去了。”
这话倒是没说谎,今日约了白沉柯的正是当今太子——周乾。
苏梦遥摸了摸食盒上的雕花,神情惋惜。
自周乾被册立后,便不曾再去过无涯学馆,但后来同白沉柯的来往却逐渐变多,偶尔召他进宫下棋看画也是有的。
如同今日——
周乾早早在凝和殿中摆上了棋盘,面对着园池中的假山,左手抓着一颗李子,右手折扇轻摇,半眯着眼靠在柱上好不惬意。
“沉柯你可终于来了。”他遥遥望见一身着鸦青长衫,眉目疏朗的少年缓步从竹林幽径中走来,便起了身迎了过去。
“见过殿下。”白沉柯拱手行礼。
“你我就不必这些虚礼了。”周乾抬起他的手臂,上下扫视,笑道,“你怎么总是穿些死气沉沉的衣裳,倒是应了你名字。”
二人在亭中石椅上落座。
“来来来,我前几日同太师学了几招,今日定要胜了你。”周乾搓了搓手,似要大干一场。
“我只待到未时。”白沉柯拢了袖子,从棋篓里拿起一颗棋子,从容道。
“以前用了晚膳再回也不是没有,今日怎的如此着急?”周乾落下一颗子,神情好奇。
白沉柯不答。
“是不是同你家那位小娘子有关?”周乾试探道。
“我前些日子听闻官家已为殿下选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女儿为妃,可有此事?”
“你这么紧张作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怎的还扯到我选妃了。”周乾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题一噎,叹了一口气,“还没定呢,听闻那陈静嘉娇蛮任性,甚是闹腾。”
他顿了顿,“除了她父亲还有些用处,也无旁的好处了。”
“你在朝中根基不稳,比不得大皇子浸染多年,势力庞大,若能与他的女儿成亲,必定能助殿下更上一层楼。”白沉柯面色淡淡,又落下一子。
“也许吧。”
***
老太太嘱了要低调出行,所以白沂柠同苏梦遥只乘了一顶雕花小轿,带了几个小厮丫鬟护行便出城了。
到了桃花庄,白沂柠才发觉此处踏青之人甚多,有妇人牵着童子于树下铺列杯盘,席地就餐的;有文人相伴看花写意书词的;还有闺阁中的小娘子蒙纱同侍女在花下说笑的。
“看来沂柠妹妹真的很少出来。”苏梦遥见白沂柠脸上惊叹好奇四顾,笑道。
“每次我想出来,哥儿总会寻各种理由堵我,我也不认识旁的人,所以就错过了。”白沂柠提裙走到坡上,“苏姐姐你瞧,这里有个果子。”
“这桃子长势不错,个头也大,只是还未熟。”
“以前我还在乡野时,春天来了常常会去摘野桃吃,运气好能碰上不少又大又甜的。”她今日所穿杏黄的旋裙本就明艳衬人,加上脸上灿烂的笑颜,瞬间引来不少人惊叹的目光。
“姐儿还是带上帏帽吧。”白芍左右四顾,皱了眉头,拿起手中的东西罩在她脸上。
“不过是个泼皮酒鬼的女儿,凭她也配抢姐儿的风头。”喜鹊在苏梦遥身后轻啐了一口。
苏梦遥转头瞪了她一眼,“小声些,别让人听到了。”手中的帕子却紧了紧。
虽说此处名为桃花庄,实则是座断崖山,沿着种满桃树的山坡小径往上走,能看到最上面有座凉亭,藏在山雾中朦胧似画。
原本是白沂柠同白芍走在前头的,但她一路看花嗅花走到一半倒是落在了苏梦遥他们后面。
“嗷……”
白沂柠忽然听到桃树林中一声痛呼,她矮下身子从树中缝隙看去,发现一个身穿栗棕色劲装的女子正皱着脸摔在地上,手上拿着两颗半熟的桃子,瞧着是爬树摘果子,结果把自己摔了的模样。
看她神情痛苦,白沂柠伸了手道,“小娘子可否需要帮忙?”
那人也不客气,一咕噜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抓住了她的手,从坡下的泥地中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
她手掌皆是淤泥,自然也蹭了白沂柠一手,白芍立刻拿了绢帕清理。
“啧……京中女子真是娇贵。”那人见状满脸鄙夷。
“诶?你这人,我家姐儿刚帮了你,你怎的连句道谢之词也没有,就过河拆桥呢?”白芍皱着眉,语气有些不满。
“多谢。”那女子略一拱手,立马便转身离去。
“真是狗咬吕洞宾。”白芍看着她的背影又骂了一句。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看她的做派,倒不像是寻常女子。”白沂柠并没有把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二人比苏梦遥主仆慢了近半炷香才到那个亭子。
“沂柠妹妹再不来,我都要下去找你了。”苏梦遥佯装着急,拉着白沂柠的手看了又看,“可没发生什么事吧?我还以为妹妹碰上了登徒子被缠住了。”
“苏小娘子,此话可不能乱说。”白芍方才的气还没过去,现在又听了这话,语气不悦道。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苏梦遥假模假样地用帕子捂了嘴。
白沂柠走到崖边的栏杆处,往前眺望,对面那座山巍峨陡峻,云雾缭绕,山腰处几棵松树破石而出,葳蕤挺拔,郁郁苍苍,给这座威山舔了不少意趣。
方才还不觉着有什么,现在不走路了反而双脚酸软,颇为疲惫。
白沂柠转过身同白芍道,“我们去亭上歇一歇吧,刚好也食些苏姐姐做的青团,她昨日同我说,用的是极正中的江南做法,可好吃了。”说完她摸了摸肚子。
“姐儿真是个小馋猫。”白芍笑道。
刚走到亭中,又见到了方才那名劲装女子,她身旁还有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人和一位身段姣好带着帏帽的妇人。
走到近处,白沂柠忽然觉着那妇人好似有些眼熟。
第19章
亭中路人不多,都在外头赏春色。
“你要不要吃一个?”白沂柠从食盒中拿了一个滚圆饱满的青团,还没吃,发觉旁边有双眼睛正直溜溜地望着她手中的包子,便笑着递过去问道。
她咽了咽口水,小舌头滋润了下嘴唇,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蠢蠢欲动,“真的可以给我吃吗?”
“我们带了许多呢,你吃吧。”白沂柠说着又往她眼前送了送。
李倾城接过了青团,坐在美人靠上,慢吞吞地咬了一口面皮,嚼了嚼,她看白沂柠扭了头去拿食盒,神情犹豫,似有话说。
等白沂柠转过来,她真诚地说道,“多谢小娘子,方才……冒犯了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叫李倾城,刚来京不久。”
白沂柠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轻笑了一声,这小娘子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瞧着心直口快,倒是有趣得紧,应该是个贪吃的,不然也不会用一个小小青团便收买了。
“无碍,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姓白,名沂柠。我旁边这位是苏梦遥苏姐姐,你手上的团子便是她亲手做的。”白沂柠指了指身旁的苏梦遥介绍道。
后者只同李倾城点了点头,看起来无深交的意思,唤了喜鹊,走到亭外赏景去了。
李倾城身侧的中年人本是在同他旁边的妇人低语,听到这边的动静转过了身。
他上身坐得笔挺,双手放在膝上,身穿儒衫却自带一股武将的气势,此时正压低了一双英气的剑眉盯着李倾城手上的东西,“你怎的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都吃?”
“偏你多疑,这小娘子自己也在吃,难不成她会自己害了自己?”她嫌弃地瞥了她父亲一眼。
听了她的话中年人才将眼神落在白沂柠身上,看到当事人就在眼前还将他方才的话听了全乎,尴尬得咳了一声。
“城姐儿昨日刚拉了肚子,确实该注意些,你父亲也是关心你。”他身侧的妇人轻轻柔地为丈夫解围,一边探过身想拂去李倾城嘴边的碎屑。
白沂柠敛眸吃着手中的青团,耳边听到这一家的拌嘴,心中多了几分羡慕,她从小就向往这种生活,可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了。
只听李倾城嫌恶道,“不用你管。”
她别了脸不让那妇人碰,自己胡乱擦了擦,“你又不是我亲娘,作什么假好心。”
“怎么同你娘说话的!”那男子立马从美人靠上站起,一只手指着李倾城,瞋目竖眉道。
“本来就是,我亲娘刚死你便纳了她,指不定早就被她勾了魂才会放任我娘活活病死。”李倾城一点都不怕他,昂着下巴一脸倔强。
“你……”他怒极,作势要一巴掌扇过去,妇人忙站起来拉住他的手,“将军,城姐儿只是思念生身母亲罢了,此地人多口杂,若传扬出去将军当街训女,对城姐儿反而不好。”
白沂柠小口啃着青团,心中暗惊,这位居然还是将军,难怪气度不凡,但也太过凶悍了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要打人,方才她也被那气势吓了一跳。
在外且如此,指不定在家如何虐待呢。白沂柠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日子,对这李倾城也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情谊。
李将军环顾四周,确有不少探目窥视的好奇围观者,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掐腰,踢了一脚身后的凉亭柱,力道大得旁边的座椅都跟着震了震。
“明日我就寻一位先生,好好教教你规矩。”李将军低声又训了一句。
白沂柠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拿了一壶水,目不斜视地喝了一口,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位妇人一直在似有若无地打量着她。
等白沂柠回看过去,她又扭过了头,看着断崖对面的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