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程晚舟
至于身后,是不知何时落下来的一道影。
晏朝聿从浴室出来,卧室里原本关上的那盏灯又亮起,她大概是调整了光源强度,白色灯束落成一片鹅黄。
温臻拥着被衾,眸光直棱棱地凝望着窗外月色,柔和光影萦绕在她身上,恍惚间,晏朝聿想起曾几何时,家中也会亮着盏灯,冷调的光笼罩着房间,从远处看,煌煌燃着如一座孤岛。
额间湿发还滴着水珠,洇挂在他漆冷眉间,晏朝聿一步步靠近她,悄无声息地坐上床沿。
温臻正出神,鼻间轻力一嗅便闻到那缕熟悉的沐浴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她回眸看向晏朝聿,纤眉动了动,闻到他身上夹杂的淡淡烟丝味。
“你又抽烟了?”
晏朝聿侧头看她,漆黑眉棱不自然地抽动,他笑:“一口都被你闻出来,什么鼻子?”
情绪在黑夜作祟。
温臻支起身,倏然扑向他,像是一场短暂急促的微风,将空气里的橙花香气也带来。
她吻上晏朝聿的唇,柔软舌尖灵巧地撬开,呼吸相融。
一缕烟丝渡过来。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香烟味,他口中的味道很淡,不呛人,甚至有一种幽香游走。
然而晏朝聿在察觉她意图之时,身体变得僵直,烟味与她的呼吸交融。
温臻微喘着气,急促呼吸令她眼波流盼,堪堪仰首望他:“我只是想尝一尝,能让你情绪缓和的又会是什么味道。”
他问:“尝出来了?”
温臻挑眉回味:“竟然……会是香的?”
晏朝聿不置可否,凝过她柔和面颊,却不自觉地想到另一处,烟这种东西多少也会伤身,从前他觉得无所谓,只在刚才温臻吻上来的时候,他才惊觉这危害。
思此,他微叹口气说:“忽然想戒烟了。”
温臻问:“为什么?你这种烟不是不伤身吗?”
晏朝聿唇角弯起一个弧度,抬手揉搓了把她的脸颊,指腹描摹着她的唇,嗓音慵哑:“臻宝,其实还有一种味道,可以操控我,想不想知道?”
温臻迟钝了瞬,浓睫一颤的倏忽间,唇瓣由长指撬开压下,露出银齿红舌。
他将答案给出———这里代替怎么样?
温臻惊得骂他混蛋。
床台夜灯融着霜白圆月,在落地窗面描摹一双缠绵倒影。
光晕潋滟,他沉沉在笑。
其实,这世上只要有你,便是我的底限与归路。
因为想要爱你,那便不会丢失理智;
因为想要爱你,也会深深期冀着和你长命百岁。
第45章
大概是晚上八点, 周文礼站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区处等文杉。
两人约好这个时间点交递文件夹。
文杉来时刚从一场酒局下来,红裙摇曳,满身香水沾着酒香, 将那份文件递给周文礼,等他翻过署名页,确认无误。
文杉弯眸一笑说:“这趟辛苦周律休假还给臻臻加班,回国约你吃饭。”
周文礼将文件整理归纳放入公文包, “都是本职工作,文小姐太客气。”
文杉挑一挑眉,视线掠过眼前这张清俊的脸。
周文礼这个人总是端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她是有点吃这颜,但无奈人家心有所属坚定不移的,实在撩不动, 而这世上有几分姿色的男人太多,文杉只笑一笑告别, 奔赴下一场。
天花板上悬着的那排巨大的水晶灯曳洒遍地流光。
有几缕折过周文礼的金丝镜片,他漆眸微敛,提着公文包往回摁亮电梯, 轿厢一开一合, 周文礼走进去站立几秒,生生停在摁楼层的那一步。
酒店为保证顶层客人的私密与特殊性,普通客梯是不能抵达顶层的。
第22层距离顶层,尚有距离。
周文礼半敛眼睑,摁下楼层,然而当他离开轿厢踏上那条昏暗长廊时, 他步履忽顿,回首凝向与前路相悖的反方向。
长灯黯然, 玻璃折过廊道倒影,周文礼形单影只。
那些晦涩灯丝照过他的面容,他的手反复摩挲兜里手机的开关键,忽明忽暗好几息,大概这样有三分钟,周文礼掏出手机,摁亮点开短信箱视线长长盯着置顶的那则。
——【温小姐:多谢周律师。】
周文礼深呼口气,扯开一丝不苟的西装扣,提步离开这条望不见尽头的长廊。
回到房间,周文礼开了一瓶烈酒,盛满大容量的黑色岩纹杯。
周文礼已经忘记了有多少年不曾这样饮过酒,成为中懿合伙人那一年,他正值年少意气风发时,少年有傲气的同时也具备着时刻清醒的理性。
法学院的学生都知道亚里士多德的一句名言——‘法律是远离激情的理性。’
周文礼亦然,他深知这一层道理,他的父母皆是政法界的知名人物。
他们这样圈子的人,从出生起既享受着家族带来的便利,也该时刻铭记家族名誉的重要性,因此他从不敢冒进,每一步都走得谨慎。
父母导师如何严厉教导,他便如何严格执行。
事业如此,感情如此。
他将永远保持一份远离激情的理性。
烈酒醉的是人心,周文礼靠着窗边沙发摘下那副眼镜,阖目沉静几分钟,复又抬手去寻桌台上的手机,时间已经指到十点整。
周文礼点进短信,反反复复编辑文字。
【温小姐……】
【温臻小姐……】
【温臻,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
【温……】
删除键在他指尖跳跃闪烁,最后一次,周文礼垂目深凝着文字框,删除了所有编辑好的文字,眼底似有自嘲笑意浮过。
他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便追向了温臻,或许是她眼里的韧劲,又或许是她面对敌意的从容,再或者是舞台上的她总能吸引住台下所有的目光,不得不为她鼓掌欢呼……
又或许喜欢上一个人,根本不需要别的理由,只要她站在那里,就足够吸引。
“The law is reason far from passion.”
“The law is reason far from passion.”
“The law is……”
《政治学》他曾反复背诵。
桌台上的手机被他触碰亮光,一行字落进他眼里,周文礼顿声,拨转着酒杯,忽然解出那份答案。
他的备注从来都是:温小姐。
初闻她时,她是温家小姐,温老最疼爱的孙女;相识后,她依旧是温小姐,他的重点客户;再后来,她与旁人结婚,她仍然可以做舞台上的温小姐。
澜城时晚一步的相遇,京市澜记的重逢,巴黎截断的路程,有时他也没有晚那一步,他比晏朝聿缺少的不止是一份冲破理性的激情,是他‘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飞往意大利的行程是在十一月初。
京盛在佛罗伦萨有个项目在做收尾,需要晏朝聿去实地考察一次。
这件事他早提过。
那时他存着心思磨她,见她不肯松口便故意撞得狠,最终无数浪花拍岸涌进她,温臻只得清泪涟涟,咬牙答应下来。
十一月的意大利步入深秋。
车子缓缓驶过红棕交错的建筑物,温臻靠着椅背,抬眸掠过窗外一处哥特式风格的别墅庄园,此时正值傍晚,一棱棱阳光穿透建筑,将温黄渲染。
晏朝聿阖上一份文件,倾身替她将车门打开:“晚上我要赶去这边公司开会,可能要凌晨才回来,明天陪你仔细逛一逛?”
一缕阳光落下来,踳驳光影飞掠过女人裙下那段纤白修长。
温臻整理着裙袂,淡淡一笑:“晏总,这地方我来过很多次了,没什么好逛的。”
晏朝聿闻言侧眸看她,见她微敛浓睫,面色如常,他也沉默着下车,将后备箱的一只淡粉行李箱提起往大门走。
推开大门,温臻第一眼看见的是客厅内那面巨幅落地窗,光照窗折过那张深棕牛皮沙发,整间屋子都暖洋洋,不知为何,她竟在那一瞬间将这里与京市的家作对比。
思绪正乱飞,也便没注意到身后的那道长影,她步子往侧一动,直接撞进晏朝聿怀里。
两人目光交汇,晏朝聿一手将大门关上,一手抚过她下巴,唇相接一秒,温臻眨着浓睫退后半步,倚着身后长柜问他:“今晚还有时间一起吃晚餐吗?”
晏朝聿扶稳她手臂,不让她磕碰:“晚餐想吃什么?”
温臻静静看着他沉思几秒,回想起陈助iPad上全是他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思此,温臻眨了下眼,再看他时眼里满泛困倦,手指戳了戳他西服领带,“算了,你去谈你的事吧,我好困,想多睡一睡觉。”
说完她便转身将人往旁推,继而兀自往里走,循着他的布局习惯去找卧室。
晏朝聿立在玄关原地,眉棱略抬,长长凝着那道消失在扶梯处的影。再跟上去时,主卧浴室内已经响起水流声,晏朝聿只得将行李箱放好,敲了下浴室门,留下几句嘱咐而后离开别墅。
京盛作为考察团今晚的时间确实赶得紧,晏朝聿在车上将律师团整理的资料逐一翻看,即将抵达目的地时,他视线略过副驾驶座处的陈助。
“太太的晚餐时间安排在8点左右,让人不要打扰她休息。”
陈助颔首应已仔细安排好。
夜色里,几台黑色商务车逐一停下,一行人穿着正装,个个身姿笔挺紧随着为首男人朝大厦内前行。
热水洗去她身上因奔波而沾上的少许风尘。
温臻躺在床上尝试入睡的半小时后,她宣告失败,从行李箱翻了一本书来看。
空调暖气吹过她鬓边青丝,卧室窗外一片夜色茫茫,晚八点时,有阿姨来送晚餐,过了饭点她本就不怎么饿,为了避免某人担心,她在阿姨眼前吃了不少,又用认认真真地夸赞了番菜品,等阿姨收拾好餐碟后,她才上楼去找旧电影看。
影片名字叫《赎罪》,卧室内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主角的说话声。
温臻双腿屈抱着,认认真真看着情节,这类爱情电影她从前是不看的,今夜也不过是随便点开的。
月透窗几,投影仪的光影与清冷月光交错掠过女人瓷白脸颊。
影片过半,塞西莉亚短暂地拥抱罗比,红白交错的巴士将塞西莉亚带离这条人潮拥挤的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