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的小周
皇贵妃注视着眼前垂眉敛目的女子,和蔼一笑:“姜小姐免礼,本宫和端妃在?后宫里?闲来无事,恰逢御花园的雪梅正?当艳时,这?才叫你们进宫来热闹一番,不必如此拘谨。”
姜玉竹谢过皇贵妃,又?向端妃娘娘见过礼,由宫女引入席位。
想来是上天造化,她头一次以真身入宫,就接连撞上好几位旧人,与她邻座而做的,正?是京城第?一才女韩溪云。
韩溪云侧头打量款款落坐的少女,内心不由暗暗惊讶。
她曾与姜少傅在?画舫上近距离相谈过,对那位容色清丽的少年颇有印象。
眼前的少女无论从容貌和气质,都与姜少傅太相似了?。
不过若是细看,还是有所不同。
譬如少女的眉眼更柔情些,身段更纤美些,言行举止温婉娴静,少了?少年那份独有的风流洒脱。
思忖间?,少女突然抬起头,冲她怯生生一笑。
韩溪云面色从容地?微笑还礼,心里?升起的疑虑同时烟消云散。
终究不是一个?人。
暖阁里?的世家?贵女都是十六七岁未出阁的年纪,平日里?聚在?一起,不是议论首饰坊里?新出了?什么款式头面,便是攀比谁身上的衣裙更精美出彩。
说着说着,她们的目光不由被姜小姐身上的衣裙吸引。
姜玉竹还在?守丧期间?,今日穿着衣裙并不艳丽,甚至还有些寡淡。
可正?值妙龄的少女,只薄薄施了?一层粉黛,那肌肤就泛着莹白的光,双颊透出自然的粉晕。
加之她的眉眼轮廓深邃又?精致,单一张脸看上去就极为艳绝,素色衣裳非但没有削弱她的容色,反倒是弱化了?她张扬的五官,美得清丽又?明艳。
坐在?京城第?一才女的身边,少女非但没有被比下?去,反倒是艳压独绝。
“你们听说了?吗?萧世子有了?意中人,数日前,还有人瞧见他在?茶楼里?与那女子私会!”
“女子是那个?府邸上的?”
“这?倒未曾打听出来,不过想必那女子定然有过人之处,不然萧世子怎会放着京城第?一才女不要,执意退了?和韩家?的婚约。”
“啧,你们说,若是韩溪云有姜小姐那样的身段和容貌,萧世子还舍得退婚吗?”
这?些贵女们窃窃私语时,用象牙柄六菱宫扇遮挡住下?半张脸,可她们打量的目光越过扇沿,毫不掩饰在?对面二人身上流转,细小的议论声断断续续传到韩溪云耳中。
韩溪云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妆容精致的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拢在?梅花纹长袖下?的五指缓缓收紧,掐得掌心落下?了?深深的指痕。
想当初,若非是姜少傅碍事,她与萧时晏早在?画舫上就水到渠成了?,偏偏在?那日后,表哥亲自登门退了?与她的婚约。
见识过萧时晏那般样样都杰出的男子,其他资质平庸的世家?公子又?怎能入得了?她的眼。
于是乎,韩溪云的婚事一拖再拖,直到她父母终于坐不住。
韩大?学士从服侍耀灵帝的御前太监那里?打探到,皇上有意要为十皇子选妃。
耀灵帝王膝下?共有五位皇子,分别是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排行第?九的太子和十皇子。
除了?太子和十皇子,其余三位皇子都已成婚。
耀灵帝曾与太子提过几次太子妃的人选,都被太子以北凉战事未停,无心成家?婉拒了?。
见搬不动太子这?块硬石头,耀灵帝又?将目光放到了?年纪最小的十皇子身上。
过了?年后,十皇子就满十八岁,到了?离宫建府的年纪,那新王府里?自然需要一位能主事的女主人。
十皇子母家?出自江南沈氏一族,是大?燕最富有的巨贾,据说大?燕每年收缴的商税,有三分之一都来自于沈家?,可以说是富可敌国。
十皇子在?五岁时,生母沈嫔因病殁了?,耀灵帝便让无子无女的端妃负责教养十皇子。
端妃今日设办这?场赏花宴,召来诸多世家?小姐入宫,其实是为了?替十皇子挑选出未来的王妃。
前来赴宴的贵女们早在?入宫前得到父母叮嘱,故而在?暖阁里?竭力表现出最端庄的仪态。
十皇子虽然没了?生母,可沈氏一族的实力不可小觑,听说由沈家?出资建造的新王府极为奢华,就连福王府都比不上。
这?样身份尊贵还身怀宝藏的皇子,谁会不爱。
姜玉竹在?闺房里?待了?两个?月,并不清楚这?场赏花宴的目的,她与四周的贵女们又?不熟悉,入席后便独自饮茶,静赏庭中雪梅。
望着风雪中绽放的梅花,她脑中想起刚刚和太子相见的情景。
上次在?灵堂隔着一扇屏风,她只远远看到男子落寞的侧影,今日再见,男子面色不再憔悴,疏朗眉宇间?亦不见了?颓废,身上充斥着掌权者的凌厉气场。
看来彻底忘记一个?,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在?这?一点上,她反倒是不如太子了?。
适才二人离得那样近,近到只有一臂的距离,她可以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可以看到他冷白手背上浮起的经脉。
但男子淡漠的语气,又?好似让二人之间?的距离隔着千山万水,这?种相见不相识的感?觉,不禁让姜玉竹心头悄然爬上一抹落寞。
“姜小姐,姜小姐?”
身旁传来的呼唤声使姜玉竹抽回思绪,她转头看向扬唇浅笑的韩溪云。
韩溪云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我?适才提议咱们这?些小女子合力绘画上一幅百花图,献给端妃娘娘以作答谢礼,不知姜小姐可有异议?”
原来,就在?姜玉竹刚刚愣神的时候,韩溪云提出让参加宴席的贵女们按照自己的生辰作画,众人合力画上一幅百花图献给端妃。
譬如宴席中若有贵女的生辰在?一月初十,那她就在?宣纸上画十朵腊梅,腊梅代表月份,花朵数量代表月份。
今日入宫的官家?女子约莫有二十余人,众人接力画完百花图,每个?人即有了?展现才艺的机会,又?能让端妃娘娘记下?自己,一举两得。
几位妃嫔都觉得韩溪云提出的这?个?注意新奇又?有趣,就连皇贵妃娘娘都称赞她不愧是翰林院学士之女,颇具巧思。
姜玉竹力求今日在?赏花会上不显山不露水,追随大?流,于是微笑着应下?来。
一直沉默寡言的端妃点点头,差宫人取来笔墨纸砚。
很快就有几名宫人搬来一张做画的黄花梨翘头长案,铺展上八寸八尺长的宣纸,放置上笔墨和各色颜料。
见到这?样的场面,在?场贵女们不禁跃跃欲试,要知她们一个?个?出身名门,虽然不能进书院习得治国安邦之道,但从小得名师悉心栽培,在?琴棋书画上还是游刃有余。
很快就一位出身于太常寺卿府的沐小姐走出来,她主动拾起笔杆,气定神闲在?宣纸上画了?七枝木槿花,随后以花作诗。
“原来沐家?小姐是六月份的生辰,比我?还大?上两个?月啊!”
“那长得属实有些捉急了?...”
诸位贵女们一边陆续走上前作画,一边在?低下?悄声议论起各自的生辰。
轮到姜玉竹时,她款步走到桌案前,纤纤素指拎起宽大?的袖摆,提笔沾上墨水,微微迟疑了?一下?,最终在?宣纸上勾画出十二枝芙蓉花。
她落下?笔,正?欲要转身离去,啛啛喳喳的议论声中突然响起一道质疑:
“姜姐姐怕是少画了?一朵花罢!”
非彼巫山
姜玉竹特意挑选在百花图快结束的时候才?上场。
这个时间点, 暖阁里的贵女们失去了最初的新鲜感,她们要么在担心自己作的诗词不够出彩,要么紧张期盼着端妃娘娘的点评, 无暇顾及他?人作画的内容。
姜玉竹千算万算, 却还是漏掉了一环。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眉眼溢满得意之色的女子,语气?平静:“那堂妹认为,我应当画上几支呢?”
这名出言质疑她的女子,正是姜玉竹大伯家最小的女儿?——姜絮罗。
二人的对话很快吸引到众人的注意, 正在与?几位嫔妃交谈的皇贵妃抬起头,目光落在女子明艳的脸庞上。
就连意兴阑珊,懒懒眺望阁外雪景的端妃,同样收回目光, 好奇打量起这位故意隐瞒生辰的少女。
今日入宫赴宴的贵女们彼此心照不宣, 这场赏花宴是端妃为了给十皇子择取王妃而?办, 以作画为由, 将她们的生辰八字呈给端妃挑选。
那可是身份又?尊又?贵的十皇子啊!
怎么还会有人愚蠢到要去隐瞒自己的生辰八字, 莫非是故意不想被选上?
姜絮罗走上前一步, 她唇角勾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 柔声?道:“姐姐病糊涂了,你的生辰是元鼎三十二年?阴月政日, 应当画上十三朵芙蓉花啊——”
她脸上似笑非笑,刻意在元鼎三十二年?几个字上加重?了声?音,引得围观的贵女们感到诧异。
“元鼎三十二年?阴月政日, 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日子吗,为何姜小姐要故意隐瞒?”
“元鼎三十二年?, 好像是‘天狗之?乱’那一年?...难不成她是在天狗食日时出生的?”
“那岂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据说天煞孤星的命格邪门?得狠,转克亲近之?人,依我看姜少傅十有八九就是被姜小姐克死的...”
此言一脱口,那些距离姜玉竹稍近的贵女们如惊弓之?鸟,面色慌张地连连后退数步,生怕自己离她近了些,沾到煞气?倒霉上一辈子。
一时间,或惊愕,或惶悚,或嫌恶的诸多纷杂目光落在她身上。
距离琼芳阁不远的山坡上修建有一间八角观景亭,居于厅内,可将整座御花园的景致收入眼底。
男子玄袍玉革而?坐,他?浓睫低垂,静静凝视手下棋盘,盘中黑白双子刚刚下到一半,未见胜负。
远远观望到阁内情景的周鹏忍不住愤然?道:“这帮小女子真可恶,合起伙来欺负姜少...小姐一个人,要不殿下还是过去一趟,为姜小姐出头吧!”
詹灼邺气?定神?闲落下一子,语气?淡然?:“她应付得来。”
他?的小少傅,可是在朝堂上舌战群儒都?不落下风的诡辩之?才?,曾将最难缠的谏官驳斥得哑口无言,下了朝后,那位谏官被宫人径直抬去了太医院。
少女冰雪聪明,他?若贸然?出面,定然?会被她推测出他?已洞悉了她的身份。
那小少傅定会毫不迟疑,再一次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二人的这场对弈正当焦灼,切急,毋躁,要一步步慢慢地来,最终他?手中的黑子会吞噬掉棋盘上所有白子。
而?他?,终会彻彻底底,名正言顺得到她。
无论是姜小姐还是姜少傅,他?都?要。
———
暖阁里,达到目的姜絮罗心里畅快极了。
一个给族人带来灾祸的煞星,不好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自生自灭,却妄想堂而?皇之?站在阳光下。
偏偏此女生了一张好皮囊,一经出现就吸引众人瞩目。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