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辛灿
陈新柯朝着门外那棵巨大的椤木石楠望去,发现它几乎遮蔽了所有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洒下来的并不是淡淡清凉,而是让人深感不适的阴影。
拾玖:中秽(上)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 user you dialed is currently unable to answer. Please try dialing again later.”
这一天,沈红城给案件的委托人打了近三十通电话,结果传来的都是冰冷的智能语音。沈红城开始怀疑,这场委托是不是真的像言歌茗当初说的那样,只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那几万块钱,只不过是一个华丽的诱饵罢了。
很多事情越往细想,就越会感到深层次的恐惧。
沈红城顺着绿化带的地漏缓缓朝着住处走去,他想起之前每个下班的黄昏,他都是这么走着的。周围闹腾得很,但是他走路的声音,却清晰得像是一首凌乱的歌,循环往复地播放着。棉城似乎越晚就越闹腾,可能舒城也是这个样子,只是他平时没有细心地观察生活。如今的人啊,白天都被戴上了沉重的枷锁和面具,只有在夜里方可获得片刻的喘息。
在舒城的时候,每次在学校放学之后,沈红城都会晚十五分钟再走,他不想在学生们的自行车队里和宛若潮水的人群中挤来挤去。
在无数独处的分分秒秒中,沈红城都未曾感受到过孤独的味道。但如今,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他竟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尾被困在死水的鱼儿,为了得到来之不易的鱼食,不得不坚守在这凶险万分的四方世界中。
瓢泼的大雨就在这时突然下了起来,迅速浇湿了他脚下那方窄窄的水泥地。豆大的雨点宛若暴跳的珠子一般,吧嗒吧嗒地砸出清脆的响声。雨水和泥浆快速地混合在一起之后,地面上开始溅起大小不一的脏水泡。周遭原本沉闷燥热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粘稠而又潮湿的海水,把本就带着无数杂音的耳膜迅速灌满。
沈红城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看头顶即将全黑的天空。有几架飞机从高空中快速飞过,它们就像是锋利的剪刀一样,把天空裁剪成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碎布,那被裁剪的边缘,就像是一道道狭长的伤口。轰鸣声越来越远,而沈红城却觉得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越来越近,甚至贴上了他早已湿透的背脊,接着便有零零碎碎的痛感,渗进他的脑海中。
看着身后小卖店冰柜里花花绿绿的冰棍包装袋,沈红城觉得更加口渴了,但是他却发现那些冰棍全都是所谓的“雪糕刺客”,根本没一根便宜货。臃肿肥胖的老板娘似乎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角落里的另一个小冰箱,说:“那里面的便宜些,都是临期的。”
沈红城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在笑眼前的冰棍,还是在笑落魄不堪的自己。
当他看见快步跑过来避雨的陈新柯的时候,他刚刚吃完第二根冰棍。他蹲在地上,叼着长长的木棍,仰头看着陈新柯。但是陈新柯似乎并没有看见他,而是径直走进了店里,然后买了包烟。
等到陈新柯付完钱出来的时候,沈红城忽然发现,陈新柯的脸色很难看,准确来说,是一种无法掩饰的疲累。
“喂。”沈红城以为陈新柯是故意装瞎,便没好气地喊了一句。
“哟,沈老师,你怎么蹲这儿了,跟个土蛤蟆似的。”
“你才跟吊死鬼似的呢,你现在最好照照镜子,就知道什么叫印堂发黑了。”
“你也觉得我印堂发黑?”陈新柯一本正经地问。
“嗯,你脸色的确很难看。对了,你之前是不是买过那种会发出声音的充气娃娃?”
“扯淡,我怎么可能会买那种恶心的东西。”陈新柯满脸写着厌恶。
“那就怪了,我可没和你开玩笑,刚来的那天,我就在厕所门口听见了很诡异的对话,然后还看到了一个很吓人的充气娃娃。而且有一天夜里,电视频道里面播放的内容,居然是录像。”
陈新柯没说话,脸色一点点变白了,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看误会越来越深,他索性说了实话:“其实,我最近也遇到了很多很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怀疑我家这儿的房子不太干净。”
“不干净?你到底什么意思?”
“之前有个租客告诉我,我家附近这一片区域,很久以前全都是坟场。”
沈红城突然觉得身体有点发冷,虽然他不相信这些玄乎古怪的东西,但他在生活中始终和这些充斥着鬼气的迷信保持着距离。
“坟场?”
“嗯,就是那种老式的墓地,棺葬的那种,而且那一片区域全都是。”
“那换句话说,你这地方简直就是凶宅嘛。”
“你这么说其实也不准确,毕竟我这房子里又没死过人。”
“对了,你见过柳南冰养鸟吗?”
“柳南冰?你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那天我进了他房间之后,发现他房间里有个空鸟笼,桌上还有些纸,写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化学方程式。”
“然后呢?”陈新柯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了。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不是说他也是老师么,那估计是他打的草稿吧。”
“草稿?我感觉不像。”
“唉,你能不能别说他了。我这阵子总是做怪梦,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栋楼有关。”陈新柯说着,点了一根烟。
“你觉得这世界上有鬼是么?”沈红城问。
“其实我不信鬼神的。”
“那不就得了,人比鬼可怕多了,前几天晚上,我还发现有个人趴在我门上往里看呢,这不比鬼吓人么?”
陈新柯听到这儿,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侧头看了看沈红城。
“你刚刚说到鸟笼,我突然想起个事儿。有天晚上,我看见窗台上站了只鸟,全黑的,好像是只八哥。”
听见“八哥”这两个字,沈红城的神经一下就绷紧了,立马说:“我也看见了,而且那只八哥居然会说话。”
“什么,你也看见了?我还以为那是我在做梦呢。”陈新柯掐灭了手里的烟,扔在地上。
“我不仅看见了,我还拿去棉城花鸟市场了,准备随便找个店给卖了。”
“你可真有商业头脑,卖了多少?”
“卖个鬼呀,本以为可以赚一笔,结果有个卖鸟的老大爷说那玩意儿长得不太吉利,不肯要,还劝我把它放了。”
“你就真把它放了?”
“没有,我有点害怕,就索性把它砸死了。”
“你真是个二货,有你这么做事的吗?你就不会多问几家店?那么多家卖鸟的店,肯定总有一家会收的啊。你刚才不是说那只鸟会说话么,它跟你说什么了?”
“就三句,‘你是谁啊?’‘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别过来’。嗯,没错,就这三句。”
“我说沈老师,你没拿我打哈哈吧,我总感觉你在编故事。”
“你他妈爱信不信,我没事蒙你干什么,那只怪鸟后面还给我带路,居然把我引到花鸟市场外围的坟地去了,所以我觉得那鸟有鬼气。”
“那看来我家这楼确实有问题,不然不可能所有古怪的东西都往那儿钻。”陈新柯若有所思地说。
“你别瞎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怪力乱神,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你知道我今天干什么去了么?”
“这我哪知道?我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诶,对了,你来棉城究竟是干什么的?我发现你好像每天都在外面乱转悠。”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没干什么坏事儿。”
“得,我也懒得管你。其实我今天啊,去山上拜访了一位道士,他说我可能是中了秽,因为我长期居住在阴气很重的地方。”
“我靠,这种话你也信?”
“他说得挺玄乎的,毕竟这世上我们所未知的东西还有很多。”
“那他说了该怎么办么?”
“他没有明说,只是表示得来我家看看,才能制定具体的对策。”
“那他什么时候来?”
“他没说具体日子,说是得算一下。”
“这是个骗子吧?”
“应该不会吧,毕竟是我主动找上他的。”
“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前几年,我爷爷去世了,我姑父请了个道士做法事,所以我想他可能对这种事情有办法。结果我去了之后,发现他已经过世了,只见到了他的师弟。”
“唉,你好像很多亲人都不在了啊。”
“嗯,没办法,这都是命。”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来棉城之后,身体好像也出了点问题,要么很困,要么很精神,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你是第一次出远门么?”
“嗯,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舒城。”
“哦,那你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我以前去外地也有过这种感觉,过不了几天就会好。”
“但愿吧。”沈红城点了点头。
雨渐渐停了,夜幕也完全降临了,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泥土的清香味。在繁忙的城市里,这股味道似乎只有在雨后才会昙花一现,然后瞬间被烟尘和汽车尾气的怪味所取代。
大排档都开始忙碌起来了,所有人都从白天的“活着”走向了晚上的“生活”。
“咱们一块吃点儿?”陈新柯问。
“不……不用了,我吃过了。”
“你吃那么几个破冰棍就饱了?放心,不用你掏,我请客。”
“那……那行吧。”沈红城笑了笑。
“我发现你这人啊,特别鸡贼。”
沈红城掏出手机,看了看显示屏,现在是北京时间十八点整。
贰拾:中秽(下)
这顿饭,沈红城和陈新柯吃了将近三个小时,二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大通。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钟了。沈红城把脏兮兮的短袖扔在地上,快速地打开水龙头,希望冷水可以快速驱散一天的疲惫和醉意。
中了“秽”,这个说法沈红城其实不是第一次听。小时候,每次久病不愈,奶奶总会带他去舒城犄角旮旯的地方寻访“名医”。这些地方说来也怪,往往是“解秽”的理想之地。
沈红城印象最深的一种祛邪之法便是“竖筷子”,这个方法似乎屡试不爽,现在依然有人在用。在沈红城八岁那年,不知道是吃坏了东西还是受了风寒,先是上吐下泻,接着便是高烧不退,持续了将近三天。该吃的药也吃了,该打的针也打了,毫无作用。沈重南提议去舒城的三甲医院挂号治疗,而沈红城的奶奶却说,先去找闻名全舒城的“王婆”试一试。
王婆是舒城非常有名的神婆,很多人从外地千里迢迢的地方赶来找她“瞧事”,据说她自小便具有连通阴阳的能力。
那天夜里,虽然发着烧,但沈红城的意识非常清醒。散发着霉味的黑暗楼道和满头大汗的焦急的奶奶,全都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
到了王婆家门口之后,只见那斑驳破旧的门上居然贴着一个很诡异的画像,那不是任何门神,准确来说,那不是任何一个人物,而是一个动物,有角和尾巴,但是沈红城叫不上那个怪物的名字,便问年迈的奶奶:“奶奶,这是麒麟吗?”
奶奶此时此刻似乎不愿去接这没有意义的话茬,直接无视了沈红城的问题,接着便抬手敲了敲门。
先三下,后两下,再三下,最后咳嗽一声。
那似乎是某种特殊的暗号。
过了大概一分钟,里面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门轻轻地支开了一条缝,来者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中山装,裤子也是黑色的,右边的脸上有一个很深的洞,似乎是被类似于锥子的东西扎过之后留下的伤痕。
“我在电话里和王婆说好了的,我孙子撞上东西了。”
那个男人透过窄窄的门缝看了看精神萎靡的沈红城,又看了看沈红城的奶奶,缓缓点了点头,示意让他们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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