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多令
顺拐怎么了?顺拐也是能把人一口咬断气的老虎!颜九儒在心里理直气壮地叫嚷。
武宋见颜九儒皱额动须,似欲发作怒气,她拿指头轻摸他脑袋,安抚他燥动的心,嘴上则说道:“好了好了,先进去吧,外头冷得很。”
山洞狭窄,不容一人一虎并肩进入,她边说边拍颜九儒的脑袋,让他先动脚回山洞里。
颜九儒因武宋的抚摸,怒气减半后剩下的气不能发作出来,方才的蹦跳让一些伤口撕裂开来了,艳红的血水流出,始觉疼痛,他绕过颜喜悦,进到山洞里休养。
山洞里还有一只大老虎和小老虎,大老虎萎萎顿顿没有攻击之力,只是那庞大的身躯足以让人掉了胆,萧淮时生平所不曾睹,刚进山洞里就心生恐惧,欲转身逃跑,但见颜喜悦毫无惧色,坐在蝶蝶身边,片刻之间,他便来了胆子,走到颜喜悦身边面朝虎盘腿坐下。
洞中寂然,前后都有虎,虎眼还时不时落在身上,他坐得有些拘谨,背不敢弯,肩不敢松,武宋给他端来吃食时,他接过后不敢动筷。
颜喜悦见他不吃,以为是嫌弃,自己先吃了一大口才说道:“萧哥哥,是干净的东西。”
“我、我不是嫌弃,就是大虫有些多了,两大一小,觉得到处是虎气。”萧淮时在颜九儒的注视下,默默将身子挨向颜喜悦。
这一挪,肩膀和颜喜悦贴在了一起,颜九儒的眼神更冷了,下颌贴在爪上,一动不动把萧淮时紧盯。
萧淮时颇不自安,怕得汗流浃背,愁烦的当不得,疙瘩浑身起,而颜喜悦全然不知:“不怕的,有我在,大虫不会伤害你的。”
“好吧。”萧淮时放下了疙瘩,假作着忙,低头把碗里的汤水喝。
武宋在给母老虎喂肉,眼角时不时往颜喜悦那处抹,自萧淮时挨上颜喜悦后,颜九儒只把一双眼儿,留在萧淮时的身上,转也不转,眨也不眨,俨然将个孩儿当成的仇人了,好笑至极。
若他知道今日萧淮时可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救命恩人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汤水浓郁,里头的肉炖得香软细腻,饿了半日的萧淮时越吃越清爽,很快就将一旁不善的目光忽视了。
“萧哥哥怎么过来这里了?”等他吃完汤水,颜喜悦问道。
“担心你啊。”萧淮时道,“昨儿你哭哭啼啼脸上没个清爽的时刻,次日一大早又鬼鬼祟祟随在武娘子身后,且市曹里的传布讹言,纷纷不一,我实在放心不下,就跟过来了。”
“如今市曹里都在传什么?”武宋心甚悬悬转过头来问了一句。
“有的说伤人的大虫逃出来了,也有说伤人的大虫被剥皮了。弄得人心危骇,说来武娘子如今在喂的那只大虫就是教场里逃出来的吧?我方才听相识的士兵说那只大虫被截了一点爪,身受数创,骨肉且未能保全,应当活不成了,可以弃之不管。可昨日有另一只大虫出现,生龙活虎的,他们现在要找的是新出现的大虫。”萧淮时说完,探头探脑看向颜喜悦身边的颜九儒,“新大虫是蝶蝶吗?”
武宋忧心如焚,犹豫着点了头。
萧淮时再看一眼颜九儒:“一直呆在这儿也不是办法,他们这几日会继续搜山,等这阵雪停了,大虫逃跑的消息传开,凑趣的猎户也会上山来。猎户更是不好对付,他们熟悉山林,多带猎犬,晓得哪儿有藏身之处,机警得和天兵天将似的。唉,大虫太大只了,不好到我家中去,如今颜先生又不在,武娘子一个人照顾两只大虫未免太辛苦了些。”
“不辛苦,只要它们活下来就好。”这种时候萧淮时竟会体谅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妇人,武宋受动,口里强说着话,声音却是凄凄咽咽的,“那些猎户猎得老虎,是不是有赏钱可拿?若是这般,那当真棘手了。”
“自是有赏钱的,数九寒天,猎得一张好皮毛,能换来好多银子了,一旦上山,定不遗余力。”萧淮时管着自己的手指看,想了许久,“我、我还小,没有老道的主意,不过也能帮上一点忙,如今大虫们不能移动,我们也不知猎户什么时候会来,所以要早些做准备。大虫惹眼,不宜在外走动,所以可以把小虫放出去,好让那些气味留在外头,我见蝶蝶与母大虫身上有着流血,这些血可以留起来,血布也不要扔掉,之后将这些血蹭到反方向的树干、石头上,以此来迷惑猎犬的判断,远离这处,但是……”
说到这儿,萧淮时害怕似的吞咽口水,吞咽时喉咙里发出好大一声咕噜响。
他是害怕的,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血只能迷惑猎犬,不能迷惑火眼金睛的猎户,人伪造的痕迹容易有破绽,所以需要取些皮毛……大虫的皮毛罕见,最能迷惑猎户的眼了。”
第138章
“而且,最好是用蝶蝶蝶皮毛,因为蝶蝶是金黄大虫,颜色在雪地上惹眼……只是拔一些,拔了还会长,应当不会变秃的……吧。”
嘴里的最后一个字落地,萧淮时清楚听到身边的大老虎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
哼声入耳那刻,他已经想好在阎王爷面前如何说自己屈死的词因了——哦,是虎口拔牙而死的。
颜九儒怀疑萧淮时早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借口拔毛折腾他。
说到秃,颜九儒想到了在苏州里见到了那只秃毛的白狐狸了,白狐狸皮肉是黑色的,所以没了白折折的毛后,有碍观瞻,而他的皮肉是淡红之色,就算秃了也不会秃得太难看。
不过话又说回来,萧淮时的主意无可厚非,若自己的皮毛能让他们暂时脱离险境,就算全拔了他也不会哼一声。
“可是爹……蝶蝶受伤了,拔皮毛很疼的啊。”颜喜悦摸摸自己的脑袋,如果自己能变成小老虎的话,就可以拔自己的毛了。
她现在变不成小老虎,不能替爹爹分痛,她忽然觉得自己无用。
“那、那就过几日再说,万一明日又有新的办法呢。”萧淮时不忍颜喜悦难过,忙进欢词安慰道。
武宋不知颜九儒的意思,听了萧淮时的主意后没有给回应,她抿了抿发涩的唇,笑道:“倒是不错的主意,不过蝶蝶再温顺,拔毛这种事儿也得问他愿不愿意了。”
“武娘子说的是。”萧淮时装出一种戆直态度,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从爹爹变成蝶蝶,不管听多少遍颜九儒都不能习惯,尤其是从武宋口中说出来的蝶蝶,声音轻柔,就像是在叫唤一只自家养的猫儿一般。
“时候不早了,冬日里天黑的快,我送你下山吧。”这条山路要走半个多时辰,而从山脚回到萧淮时家中还要走上三、四刻,现在送萧淮时回家,再回到这处来天正好黑下……
武宋在心里默默打算着。
在打算来回路程的同时,她又在考虑颜喜悦是留在山洞里还是跟着萧淮时回家中去。
她在照顾两只大老虎的事情被萧淮时发现了,颜喜悦也知道颜九儒受伤的事情,那么今日她不必再回去。
山洞阴冷,肌骨坚凝者也消受不住,颜喜悦身子未瘥,留下来受苦她实在不忍心,但今日回去了,颜喜悦明日也会再来,来来回回陵冒风雪走山路也伤肌骨……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萧淮时来的时候身上什么也没有带,离开家中时和祖母说的也是去市街里看戏玩耍,自是不可能在山洞里留宿。
能自己上山,便能自己下山去,他跟在颜喜悦身后来这处可不是来添麻烦的,让武宋一来一回跑一趟,哪儿还有力气照顾两只大老虎。
萧淮时站起身,变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有礼婉拒了武宋的好意,同时他眼尖心细,琢磨出了武宋的烦恼:“武娘子,我自己可以下山的,我也会好好照顾喜悦妹妹的。”
萧淮时人小鬼大,身份不一般,但从未做过恃富欺贫的手段,他对颜喜悦有十分真心,将颜喜悦暂时交给他照顾,她倒是能放心。
只是颜喜悦并不愿意。
“我、我要留在这里!”颜喜悦早已打定主意了,不论如何都要留在这里,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抱住武宋的腿,拉长了带有哭腔的声腔。“阿娘,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语罢,已泪下如雨,语不成声。
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说着不要,做爹娘的听着心里加添一倍的不舍与伤感,颜九儒殊不自由,不能做声一句,亦不能上前去,只能隔着一段距离,亲切地注视着颜喜悦,无声安慰着。
武宋心头欲碎,忙蹲下身,带泣带语哄道:“不哭不哭,喜悦不走了,留在这儿陪阿娘。”
听了这话,颜喜悦才把眼泪止住:“嗯。”
萧淮时袖着手看颜喜悦忽哭忽笑,沮丧不已,不是为颜喜悦要留在这儿而沮丧,是为自己庚齿太卑帮不上忙而沮丧。
不论如何,他都想帮点忙,让武宋能轻松一些,他的沮丧不会让武宋眼下的境况好起来,想到这路,萧淮时侧过半边脸,眼睛管看地上的燃烧的柴火想主意。
想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变得纯洁明亮:“武娘子,我能和喜悦妹妹悄悄说几句话吗?”
“喜悦要和萧哥哥说话吗?”武宋没有帮颜喜悦答应,而是问颜喜悦愿不愿意。
“当然要的。”颜喜悦吸了吸鼻子,走到萧淮时身边。
山洞就那么一点儿大,咬着耳朵说话,字音也会落进他人耳朵中,萧淮时想和颜喜悦说的话有些做作,能和孩儿说,却是羞于与大人听,他红了半边脸,扯着颜喜悦的袖子到外头去。
颜喜悦跟上,听他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后,再回山洞里时便没了方才死活要留下来的强硬态度了:“阿娘,爹……蝶蝶,我还是和萧哥哥回去吧。”
……
萧淮时拍着胸脯数四保证会和颜喜悦安然回到家中,武宋仍是不放心两个孩儿独自下山,说什么也要亲自送下去。
在下山的路上萧淮时一直牵着颜喜悦的手,好几次颜喜悦差些摔倒,他都牢牢扶稳了她。
到了城门口,萧淮时不让武宋再送:“武娘子,到这儿就不用害怕会出事了,武娘子再继续送,实在劳累。”
“那……那你们小心些。”对于颜喜悦忽然转变到态度,路上武宋旁敲侧击问过,但没问出什么来。
罢了,孩儿也有自己的秘密,不愿说的事儿被迫说出来了会不高兴,她心里这般想着便没在多问。
目送两个孩儿进了城门,直至两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武宋才呵着热气,慢吞吞移步回山林。
希望明日是个好天气,天儿不要这么冷,她才好走山路。
武宋不知的是,颜喜悦在转身进城门之后眼泪就哗哗往下流,怕身后的阿娘发现自己在流泪,她不敢哭出声,等脚下转了个弯后才放声哭泣:“我……我不懂事,太不懂事了,每次只会给阿娘和蝶蝶添乱,呜呜呜。”
“喜悦妹妹最懂事了。”萧淮时慌了手脚。
“我不懂事,懂事就不会跟在阿娘身后了。”
“那、那我也是不懂事的。”
萧淮时手足无措,忙着哄流泪伤心的颜喜悦,没有看前面的路,颜喜悦伤心得事不有余,自也没看路。
一个哭,一个哄,结果便是直直撞到了面前驻足的男子。
颜喜悦当先撞了头,本就哭得迷迷糊糊的,脑子这么一撞,她头昏眼花,身子往后倒去,好在萧淮时接住了她,才没有在冰雪上摔个四脚朝天,出丑狼藉。
“好痛。”颜喜悦揉着被撞的脑袋呻吟疼痛。
萧淮时这下子更忙碌了,一面要关心颜喜悦的伤势,一面要和被撞的人道歉。
被颜喜悦撞到的男子身高九尺,身躯健壮,颇似蒙古人的身躯,萧淮时心里一惊,未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便先低头揽责。
但他道歉的话才到嘴角,头顶就传来了那男子的声音,说的是汉文儿,声音有些不悦:“颜喜悦,你怎么还在这里?”
见问,颜喜悦慢慢把头抬,看清男子的面容后,脸上的泪面顿更为喜面:“蒋叔叔!”
码头一别,蒋尚延还以为今生都不会和颜喜悦再见面了,他以为颜喜悦早已离开了大都,今日碰到,他惊喜之后是恐惧非常,几乎身子都颤动起来,再出声时连话语都说不清楚,失了语调:“喜悦,病已经治好了吧?你爹爹和阿娘呢?怎么还不回苏州?”
不等颜喜悦回话,蒋尚延抱起她,往一旁的客栈里走去。
第139章
日头一点点西沉,蒋尚延头上套着毛茸茸的风兜,身上披着斗篷都觉得面庞冰冷,吹得他不住打着寒颤,如此,颜喜悦脆弱的血肉之躯更不能敌这时的风寒冰雪,见她冷得上下两排牙齿捉对厮打,于是把她抱到客栈后才继续问道:“你爹爹和阿娘呢?”
“爹爹和阿娘……”颜喜悦腆着肚子,不知该不该说实话,腔调悲悲切切的,打着谎话道,“在忙……吧。”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蒋尚延把眼看向紧紧跟定在身后的萧淮时。
萧淮时认识蒋尚延,不仅认识还十分怕他,他的心肠可是如铁石铸成,凡事独断独行,对谁都不讲一点情面。
蒋尚延的两道眼光,睁睁地看着自己,萧淮时被看得不好意思:“蒋、蒋大人。”
蒋尚延也认识萧淮时,看到萧淮时的时候,他的心冷了半截,略略思索了一回后转问:“你不是去苏州了?怎么也出现在此处,你舅舅知道你来这儿了吗?秦家的两个孩儿,不会也来了大都?”
一连好几个问题,萧淮时不知该回哪一个,便就想到什么回什么,回答的时候舌冷齿颤:“我过段时日就走了,舅舅知道我来,秦家的两个孩儿?哦,他们没有来,一直在苏州里。”
“不管你来这儿做什么,过几日就给我回苏州去。”蒋尚延对颜喜悦说话时尚有好脸色,但对萧淮时说话时眼神凶狠,见不到一点柔情之色。
萧淮时被吓得心胆都碎,只敢半张着嘴应个好字,万不敢两行鼻涕两行热眼哭。
听到满意的答复,蒋尚延又痛痛训斥了一番,脸上的颜色才好转了,他按捺住怒气后正想问颜喜悦何时回苏州,但在开口前他先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肚子声响。
他们所在的客栈前面吃酒菜,后方可留宿,相次吃晚膳的时候,客栈里正在蒸烤嫩羔羊,颜喜悦不是爱羊肉之人,但腹中饥饿时,一阵一阵肥腻油香之味不断钻进鼻腔里,也不觉馋涎欲滴,早饿得饥肠如雷一般地呜起来。
孩儿的肚肠调皮,呜起来就没休没止。
颜喜悦不能让肚子住嘴,揣起羞脸,和燕子入怀似的扑进蒋尚延的怀里。
“肚子饿了?”蒋尚延的心头起了一阵怜爱,半抱着颜喜悦装不出来一点凶恶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