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羽摘雕弓
群青看完,将信息付之一炬。
肆夜楼的老板有一本真帐?那肯定藏得很隐蔽,不是寻常之辈随便逛逛就能找到的。
难怪安凛让他的“杀”潜入肆夜楼,假扮乐伎,想来是一面骗取崔伫的信任,从他口中套话,一面悄悄在楼内找账本。
但前面这名“杀”已经死了,是任务失败,很可能已经打草惊蛇,这崔伫只会把账本护得更紧。
确实很难。
但也因为很难,就算那新来的“杀”已经潜入了肆夜楼,恐怕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得手,她未必没有机会,群青自我安慰。
灯光澄明,群青在纸上写下崔伫的名字。
崔伫是崔家大郎,在她印象中约有三十几岁,年轻时常与官宦之子混在一处狂喝滥饮,但自己并未考取功名。
在长安,无需是世家子弟,极度的有钱,豪放风流,也可以吸引贵族子弟与之结交。
崔家在楚国在时就是大商贾之家,做绸缎生意。国破之后,长安战乱,大量的商户亏损闭门,而崔家靠着囤货居奇,财富不减反增,在平康坊开张了肆夜楼,加盖三层之高,弄得奢华至极,夜夜笙歌曼舞。
崔伫便是这肆夜楼的主营人,如今他无需功名也可以出尽风头。因为肆夜楼权贵出入,一掷千金,崔家既然和各种权贵保持良好的私交,自然已成炙手可热的新贵。
马上,不就有想和崔家结亲的?
群青在“崔伫”之下,写下“崔二娘子”。
秋日宴上,丹阳公主说,孟观楼的新妇就是这个崔二娘子,应该是崔伫的妹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娘子只是商户之女,身份低微,但若真的能与崔家结亲,却很有利于孟家的壮大。
话说回来,南楚的昭太子想借御史台之手报复崔家,除了想搅乱大宸的朝局,还因为记恨崔家是个墙头草。
楚国国君曾给他们减免赋税,多次相扶,谁知宸明帝攻进长安之后,崔家第一个表态迎降,还将铺子内的冬衣拿出来给李家人御寒,以谄媚之态,换得如今的壮大光鲜,想必让昭太子咬碎了牙关……
揽月进来了,群青将纸折起。
如今清宣阁宫人多了,事务清闲,她持黄铜鱼符,也能找借口出宫。她可以慢慢思考这个任务如何完成。
“这些天,太子殿下隔日便要来清宣阁过夜,倒是再也不提鸾仪阁了。”揽月紧挨着坐在群青身边,跟她找话说。
群青提醒:“宝安公主都禁足了。”
她心道,寿喜看到她和陆华亭说句话,李玹都要怀疑半天。宝姝竟敢和陆华亭当场勾结,就算杨芙不被禁足,李玹恐怕也不敢信任她们了。
“也是。”揽月闷闷不乐,“可近日殿下来过夜,心情一直不好,怎么小心当值都挨骂,弄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良娣哪句话不对,和殿下吵起来,眼下的一切便都没了……”
太子党准备密奏对付陆华亭,又设局赶走燕王,结果一样也没有实现,心情不好是应该的。
这么想着,群青口中宽慰揽月:“不关良娣和你的事,许是他自己政事上心烦。”
揽月道:“好像是遇到烦心事,说那琉璃国的使臣,原本和殿下谈得好好的,听闻圣人派燕王去打西蕃国的消息,就变了脸,言语之间,竟威胁殿下,不想送佛骨入长安了。”
群青的睫毛微微一颤。
她知道圣人和太子对迎佛骨之事的重视,如今燕王府也松口,负责主办仪式,好不容易上下一心,就等着迎佛骨了,若此时琉璃国那边突然变卦,确实让执政者们心烦。
她也希望事情能早点解决,不要遇到波折。
群青期待奉迎佛骨的唯一理由是,若举办这样规格的祭祀仪式,按大宸律,会多放几个宫人。
-
当夜,东宫的轿辇进了清宣阁。
奉灯之时,揽月不慎弄倒了一个烛台。
“你下去,叫群青奉灯。”李玹冷冷地说。
李玹显然是从碧泉行宫回来,衣上沾满檀香,檀香之中又有淡淡酒意,可见是和琉璃国的使臣谈得并不愉快。
揽月很想提醒他,群青如今是掌宫,根本就不必再做奉灯的活了。
但太子面色铁青,她不敢开口。与群青交接时,揽月递她一个同情的眼神。
群青半夜被叫起来,靠在了久违的墙壁上,在思考一件事。
那便是人整夜整夜地不睡,会不会死?她此刻不过是被叫起来夜值,心都跳得有些紊乱,不大舒服。
李玹案上的奏折,因为燕王、赵王不在,变成从前的两倍多,需要看到天明。
何况他还要夜饮。
“今夜给殿下梅酒吧。”群青端来酒壶,“不容易醉。”
“谁叫你多话。”李玹正烦着,一抬眼,撞见她漆黑整齐的发髻,旋即四目相对,群青看见那双凤目中的怒意融化,变成冰凉的讥诮。
群青静静退了下去,没与他计较。
想来最近事多,东宫心情不好。
不睡觉、饮酒、爱生气,此人必将短命。
下一刻,她便听见一声闷响。李玹倒在桌上,惨白的脸枕在散落黑发间。他的手臂无法控制地抽动,直将酒壶也碰倒在地毯上,像某种病发之状。
第28章
李玹的人已经倒在地上。视线中床帐、屏风一晃而过, 望见黑漆漆的房梁。
视线微转,群青第一件事不是扶他,而是拿着酒杯, 极度紧张地嗅里面的残液。
李玹气急攻心, 手指动了动。
原因无他,太子喝了宫女拿来的酒,随后倒地。若酒里有毒,别说出宫,群青得给太子陪葬。
酒没有问题, 群青颤抖着手搁下杯, 看到地毯上, 太子睁着眼睛, 已经面如金纸,浑身抽搐。
群青知道再抽下去,人很可能会咬住舌头, 即刻毙命, 她想掰李玹的下颌, 李玹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一把将她掀开。
群青重心不稳, 跌坐在地毯上, 又试图摸索他的脉搏,痛楚中群青方回过神, 发现李玹反掐着她的手腕:“袖、袖……”
群青在他袖中,摸到一个硬物。这形状……是袖箭。她浑身凉透,登时停止动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要他动动手指, 袖箭就会穿透她的腰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玹冷冷看她,惨白的脸上不见慌乱, 却有几分扭曲,是恐惧和愤怒:“敢……说出去,杀……杀无赦。”
群青从李玹的话中判断出,这不是中毒,而是犯病,且是发作过多次的旧疾,他心里清楚。
只是身为东宫,患这种病,不能为外人所知,否则不仅影响他储君之位,弱点暴露,还容易引来刺杀。
李玹抓住了群青的袖子,借她的力勉强撑坐起来,青丝垂落在群青颈间,冰冰凉凉,群青身子都僵住,只听他在耳边极压抑道:“把你身上香囊给本宫。”
香囊?
群青的脑袋嗡嗡作响。
她身上的香囊,是阿娘给的那只刺绣羊头香囊,内里有她父兄遗物,怎么肯给别人?犹豫之间,李玹已经难受至极,上手来探,她想到身上还有另一只香囊,迅速摸出来塞在他手上,连滚带爬地退开了。
柑橘的香气在群青鼻尖荡开。
群青看着李玹拿着陆华亭赠的香囊,放在鼻端,脸色逐渐缓和,只觉那画面诡异万分。
李玹的抽搐缓和稍许,一扬袖,只听叮当一声脆响,是袖箭飞出击在桌案。
从殿外躬身跑进好几个小内侍,见室内情状,两个架起李玹,另一个反扭住群青双手,将她拖到了外殿。
李玹歪着头,两眼却死死盯着群青,指着她道:“处死……处死。”说罢两眼一翻,很快开始第二轮剧烈的抽搐,那靛蓝色双鱼香囊掉落在地。两个小内侍端起碗给他灌药,那药汁却无法入口,不住地顺着他的脸颊流到白色的里衣。
殿外的夜色浓郁如墨,眼前一切发生得像梦一般光怪陆离,群青跪在地毯上,只觉得浑身血液涌到头顶。
因为她恰好撞见李玹发病,就要被处死?难道她风雨都平安度过,却在这个夜里,阴沟里翻船?
“别碰我!”那两名内监刚要来拖她,群青挣扎站了起来,“等一下,我有办法救他。”
那厢太子人事不省,药都喂不进去,情势严重,小内监们见状,便没有强硬阻止。
群青已跑到柜边,拉开盛放各色香料的格挡,在满满的香料中分辨了一会儿,舀一勺,倒进正殿那巨大的紫金香炉中。
片刻后,一股清淡的草药气味吹出来,很快溢满殿中。
小内侍们只躬身紧张地看着太子的情况。李玹半躺在一人臂弯,呼吸急促深重,慢慢的,抽搐竟然减缓下来。
“殿下,殿下……”见他回了神智,一人悄声唤他,“殿下,方才殿下可是下令,处死青娘子……”
“慢着。”李玹微睁开眼,语气虚弱,但神情凝重可怕,“问她,此香何物,为何她会知道……”
群青跪伏道:“奴婢不知道殿下症状,也是碰巧听人说,西域的迷迭香,有缓解头疼之效……”
她的冷汗不住地从鬓边冒出,顺着脸颊滑下来。看见李玹情况转好,她的心却沉入了谷底。
群青虽跟李郎中和芳歇出过诊,但时间很短,医术浅陋。像这般抽搐的症状,她绞尽脑汁能想到的,也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便是民间所说的“羊癫疯”,抽搐时人会口吐白沫,但太子分明不像;
他这口涎倒灌之状,倒像是另一个可能。
“平日精力不济、头痛缠绵,若急火攻心,则倒地抽搐,涎液倒灌,有性命之危……”
是阿娘在纸笺上写的,“相思引”的中毒之症。
阿娘说,相思引用沉香丸可压制,迷迭香、黄香草可缓解。
方才她使用迷迭香,本是死马当活马医,想拖延一点时间,未料想真的平复了太子的症状。群青想到太子方才讨要香囊的举动。
陆华亭那香囊内,并非什么柑橘味道的香珠……那气味浓烈,略带甘辛,是类似柑橘的黄香草!
一一对上号,群青霎时汗流浃背。
李玹这是“相思引”中毒之状。
这毒按说只有她有,一瞬间,她都怀疑是自己不小心谋害了太子。
可是这一世,她的相思引毒丸藏在包裹内,根本没有启封。
“青娘子,请先起身吧。”小内监在耳边说话,打断她的思绪。
群青只见李玹已能自己饮汤药,不知太子这边准备的是什么药,喝下去后,他几乎完全平复下来,只是被折磨得脸色惨白,夜中看来像鬼。
“今日之事,不许外泄。”擦干净嘴,李玹道。
“奴婢明白轻重。”群青说,同时用一双急切求生的眼睛望着他。
李玹看着她,那眼中仍然充满审视,半晌道:“你是医者?”
群青生怕他要她来解毒,忙道:“奴婢不通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