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松挽就
“我不能爱你。”敬亭颐沉声回。
出声回话那一瞬,他握紧剑尖,哪怕掌心被剑尖划出血,仍旧不肯放手。
血珠淌得比湍流还快,啪嗒啪嗒地滴在剑身,继而滑落雪地。
睐及浮云卿神情犹豫,他骤然将长剑往身处拽,直到剑尖捅进他的血肉。
霎时,胸口处绽开一朵妖冶的血花,不断朝外扩散。
提剑不仅能装样子,更能防身进攻。
卓旸只教过浮云卿提剑,却没教过她怎样能一击致命。
所以今晚,敬亭颐既当先生,又当靶子。他想,今晚过后,她会永远记得杀戮的滋味。
她不爱他,但他爱她就够了。只是他的爱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有时甚至要给自己一遍遍地洗脑,他们立场不同,他不能爱她。
然而爱与不爱,从来不是能与不能的事。
一遍遍地说不能爱,实则爱得深入骨髓,甚至为了能光明正大地爱,愿意赔
上一切。
他是最高明的骗子,每次都能骗过浮云卿,这次也不例外。
浮云卿觉得他的回答敷衍至极。
他总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回得驴头不对马嘴。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偏偏吊着她的胃口,反复摧残折磨她。
今下见他不要命地任她捅,心里的火倏地燃烧起来。
浮云卿抽回剑,气得浑身发颤。
“你想一死了之是么,我偏不让你如意。”
她把沾血的长剑随意扔到雪地里,说道:“我恨你。”
恨意滔天的背后,往往伴随着一重又一重的报复。明知结果会如此,可真到这刻,敬亭颐的心底还是泛起细细密密的痛。
血肉的疼痛尚能忍受,可心里的疼痛发作起来,能要人的命。
敬亭颐往前挪了半步,本能地想安慰浮云卿。可他刚一动,浮云卿就嫌恶地往后退。
“您当真恨我吗?”他问。
浮云卿不带犹豫地说是,“我有那么恨你。”
听到此番话,敬亭颐反倒轻笑出声。
结果又遭浮云卿斥了句“疯子”。
“恨好啊,恨我,我就不用有所顾忌了。”敬亭颐淡声道,“您的驸马是乱臣贼子,难道您不想去禁中告发我吗?还待在这里做什么,您就不怕,今晚过后,叛军逼城,屠杀百姓?”
“疯子,疯子……”浮云卿愈发看不懂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却只是催促她赶紧进宫,向官家揭发他的恶行。
浮云卿躲在屋檐下,与他遥遥相望。
斜开一条门缝时,她借着月色,偷偷乜他。他那双深情眼望着卧寝,恍似情丝缠身的清冷谪仙,只把温柔缱绻馈赠给她。
可当门扉全开,他的深情尽数退散。他冷淡,耍心机,白长一张嘴,什么都不肯说。她穷尽办法,也无法问出他的难言之隐。
而今,他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面阎罗,明明身上被剑戳出个窟窿,月白袍快被洇成红袍,可他却笑得惨淡瘆人。
她讨厌这种处处被他拿捏的感觉,偏偏总是想按照他说的去做。
国律亥末门禁,外人不得入禁中,否则处以杖刑。眼下不过亥初,纵使来去一趟,也能赶在门禁前折回府邸。
浮云卿想,越到这种时刻,越不能急。
她想,为甚敬亭颐话里话外,都在引导她去禁中,向官家说明情况呢?乱臣贼子,难道不该遮遮掩掩,祈盼任何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意图吗?偏偏敬亭颐行事坦荡,他大方地承认自己的身份,承认他非良善,甚至逼她向官家陈情……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造反,是不是这一切的一切,另有隐情?
于是她大胆猜想,“爹爹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要造反的事了?”
只有这样,后来的事才能说通。敬亭颐之所以不畏惧,是因为官家早就知道他的意图,甚至与他进行着什么交易。
随口胡诌的话,竟叫敬亭颐怔愣片刻。
恍惚间,有种念想盘踞在浮云卿心头。那一瞬,她好像明白了所有。
她踅到敬亭颐身旁,扯着他的袖往外走。
敬亭颐被她扯得踉跄,听她说:“我是要去禁中告发你,但你也得跟着我一起去。我要问爹爹,你俩之间,到底都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都把我当傻子,耍来耍去?”
她很想对所有人说,她是迟钝,不是傻。
她待人真诚,不代表能忍受所有欺骗与隐瞒。
不曾想,这时敬亭颐又不愿迈脚朝外走了。
他将浮云卿拽回来,“我不能去。”
浮云卿满头雾水,“刚才不是挺嚣张的嚜,我还非得让你去。”
只是仅凭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力气,根本无法拽走敬亭颐。反倒是他,在拉扯间,脸色愈发苍白。到最后,竟脱力般地跪在了雪地里,枯拢着眉心,可怜巴巴,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罢了,夜已深,明日再说罢。
绝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浮云卿心想。。
雪天路不好走,万一耽误片刻,她就得担个夜扣宫门忤逆门禁的罪名。何况看看她面前这个快要昏厥的人罢,这副模样,哪还有力气造反。
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浮云卿深吁一口气,她弯下腰,“今晚你跟我睡。我会让麦婆子熬些助眠药,亲眼看着你喝完。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起来,做大逆不道的事。”
言讫转身欲走,却被敬亭颐拽住裙摆。
侧眸睐他,他泛白的唇瓣张张合合,小声说着什么话。
浮云卿勉强当了回好心肠的菩萨,蹲下身,凑近他身旁,竖起耳朵想听听他在嘀咕着什么。
不料甫一凑近,就被他猛地拽进怀里。
他抬起干净的左手,轻轻捧起她的脸。
距离如此近,甚至只要她稍稍抬头,就能吻上他的嘴唇。
她终于听清了敬亭颐的话。
“我想看看你的脸。”
他的眸里藏着许多深意,每一种浮云卿都看不破。
她想不仅是她疯了,敬亭颐更是疯得彻底。
明明上一刻他们还在针锋相对,这一刻,他们好像又重新恩爱起来。
她抬起手,覆上敬亭颐冰凉的手。甚至把脸朝他掌心里歪了歪,不解地看着他。
她说:“你已经看到了。”
敬亭颐却说:“还不够。”
他的指腹擦过她的嘴唇,继而重重地吻了上去。
气息交缠那刻,她忽然想起,他在琼林苑猎场里,笑着对她说:“赢了,奖你不限量的亲吻。”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他们的心越来越远。不要提亲吻,就是和和气气地待在一起说话,都很少做到。
愣神时,又听敬亭颐呢喃几句。
“您为什么不捅穿我的身呢。这样,我再也不用忍受煎熬,不用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不能……”
话语未尽,就栽倒在浮云卿怀里。
她抵着他的额头,探了探他额前的温度。
热得能把她烧熟。
原来他是生病了。
为什么难受也不告诉她呢,为什么作为乱臣贼子,提起造反,神情比她还抗拒呢。
浮云卿搂紧敬亭颐的身,扯着嗓子唤来婆子女使。
洇着血的雪地里,落着一张和离书与一把沾血的长剑,而她无助地瘫坐在雪地里,搂紧昏迷的敬亭颐,不肯放手。
麦婆子与侧犯尾犯瞠目结舌,可她再无心开口解释。
岑寂的公主府蓦地热闹起来。大夫提着药箱快步往群头春赶,小厨房熬着药汤与安神汤,而群头春的每盏灯都被点亮,仆从进进出出,不敢在此停留。
热闹来得快,去得也快。
浮云卿叫婆子女使守在卧寝外,屋内只有她与敬亭颐俩人待着。
大夫说,寒气入身,老病根犯了。加之剑伤差点伤及心脏,这次得认真把身子养好。
差点伤及心脏……
她使出全身力气,才把剑尖稍稍往旁边偏移半点。
若真任由敬亭颐将剑尖引至他想要的那个方向,怕是他早已咽了气罢。
浮云卿坐在床边守着他。弯腰凑近看,他竟长了根白发。
拔,还是不拔。
想了想,手指勾起那根白发,轻轻一拽,白发就缠在她指间。
她将白发放在香囊里,继而转眸望他。
小敬先生,你其实不用活得那么辛苦。
只是,为什么不肯跟我说呢。
第104章 一百零四:招安
◎他有那么爱她么。◎
这趟回家的路走得艰难。歇在卧寝的第一晚, 浮云卿窝在病人身旁,将就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