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39章

作者:松松挽就 标签: 古代言情

  明吉离浮云卿更近了些,低语说:“您放心,这十位干干净净。官家说,这一批要是没满意的,往后他再给您送几批。要得把每州每郡的才俊都让您见见。”

  浮云卿抬眸望去,十位小官人各有各的魅力。他们约莫觉得自己像花楼里供人挑选的小姐,脸上神情都不算好看。尽管竭力维持着对皇家的恭敬与对这桩荒谬事的隐忍,可他们眼底仍旧流露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意味。

  “我何必强人所难呢?”浮云卿摆摆手,“叫他们都回去罢。”

  明吉说恐怕不能,“他们还要在京城里住到您大婚那日。待一切事定后,才能归家。”

  浮云卿瞠目结舌,她把眼珠转到明吉身上,问:“爹爹怎的这么大方?这事姐姐知道么?她要是知道我挑驸马像在挑面首,估摸要打断我一条腿。”

  明吉说不会,“贤妃娘子也对您的事十分上心。这事也是她点头后,才办起来的。”

  浮云卿噢了声,又飞快地往那十人身上扫了一眼。

  这个不如敬先生高,那个不如敬先生白,左边的太瘦,右边的太壮。总之都不如敬先生好。

  又问明吉:“先前都是苍巴跑前跑后,中贵人不是在大监身边伺候么,怎么来橫桥了?”

  “事情重要,官家怕出什么差错,这件事上调了我与苍巴的活儿。”明吉说道。

  明吉与禁中多数年青内侍一样,高高瘦瘦,白白净净。他们身上带着好闻的青草味,韧韧的,劲劲的。明吉瞧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拘谨,稚气,灵动。

  一层被清了场,浮云卿的目光在食物与十位小官人之间来回移动,最终落到了明吉身上。

  幼时她也曾被这般大的内侍抱在怀里,哄着,宠着。

  在浮云卿心里,内侍大多比宫婢还要温柔几分。他们的身子不完整,可耐心却好得看不见底。

  这一层人,浮云卿都不熟。若非要选人搭个话,她宁肯选明吉。

  她问,“这几日,我姐姐没和爹爹吵过罢。”

  明吉说是。

  “我姐姐的脾气是妃嫔里最暴躁的。她与我爹爹,常常说五句吵三句。那姐姐与圣人和淑妃有没有起过争执?”

  明吉摇摇头,说没有。

  总之明吉只是点头或摇头,倒是叫浮云卿说得无趣。

  睐见明吉始终倾身弯着腰,浮云卿拍拍他的背,“把腰挺直。”

  明吉说是,慢慢挺直了腰。

  他比浮云卿高出一个头,站直似棵挺拔的小青松。

  浮云卿笑得开心,“这才对囖。在我面前,不需拘谨。把腰杆挺直说话,不要总是怯生生的。”

  做下人的,对主家有种天然的臣服之意。臣服久了,就只会做一辈子卑贱的下人。

  浮云卿遣散面前一批人,“都走罢,我护着你们,爹爹不会责问你们的。”

  明吉不解地问:“您当真没有相中么?”

  “当真。他们很好,但各花入各眼,能入我眼的,显然不是这些。”浮云卿又朝明吉摆摆手,“中贵人也回去罢。”

  明吉似是还存着什么话要说,可睃及浮云卿兴致不高,又噤了声。

  然而脚刚迈出门槛,便被来人给逼退回去。

  “公主宁肯喜欢一个阉人,也不喜欢我这健全的人么?”

  这话听着格外刺耳。

  浮云卿侧身望去,居然是她讨厌的韩从朗!

  她白他一眼,“韩小官人向来都是这么尖酸刻薄吗?”

  韩从朗冷哼,仍旧揪着驸马的话头的不放,“我想,您与我成婚,会比与旁人成婚更有价值。”

  “价值?未必罢。”

  落文驰踅足进阁。落家与韩家几十年来一直是死对头,小辈更是斗得死去活来。

  他从未将韩从朗视作竞争对手,此刻听见韩从朗向浮云卿自荐,怒从中来,猛地将韩从朗推倒在地。

  那么瘦弱的人哪里受得住武将的袭击。只受一掌,韩从朗便连连咳嗽,惨白的脸咳得通红,似快要把脏器也咳了出来。

  落文驰朝浮云卿叉手行礼,“公主,您受惊了。”

  浮云卿眨巴眨巴眼,犹豫问道:“偌大的橫桥,我刻意打了掩饰,想着来漱石阁清净清净。你们是怎么找来的?是谁透露了我的行踪么?”

  落文驰被戳中心事,掩面假意咳了几声。

  他们这般有小心思的人,眼睛总是不听话地往浮云卿那处瞟。就算她走得再远,他们也会跟在后面。不能吓到她,所以保持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趁落文驰歇话,韩从朗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他还想博取浮云卿的好感,整了整衣袍,又正了正幞头。

  他多少比落文驰更了解浮云卿,遂开口引诱道:“坦白来讲,我来寻公主,并不单单为了驸马一事。”

  他垂眸轻言道:“前段时间,我府里有个小女使离奇失踪。不过昨日找到了。您猜怎么着?那女使死了,死状凄惨。我想公主会知道些这事的隐情,特此前来问问。”

  浮云卿回:“那女使叫什么名字?”

  “霁椿。”

  浮云卿心里陡然一惊。

  然而正欲开口询问,便听及阁外传来一阵阵高呼声与惊叹声。

  再一眨眼,门扉霎时被外人推开。

  “公主。”敬亭颐笑着喊人。

  浮云卿却惊得瞪大了双眼。

  这场面,莫名像偷情被抓了个正着!

第34章 三十四:修罗场(二)

  ◎正宫的气场。◎

  撞“样”着实是件尴尬事。

  两位读万卷书的文人, 两位行万里路的武人,此刻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究还是韩从朗与落文驰败下了阵。

  韩从朗是块有瑕疵的玉,而敬亭颐是完美无缺的和氏璧。他未曾拥有过敬亭颐独有的阒然, 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浮躁。

  而落文驰未曾拥有过卓旸独有的老道。他是个愣头青,被卓旸衬得颇具稚气。

  四人彼此打量,他们并未把明吉放在眼里, 毕竟一个阉人, 连男人都不算,有甚资格去抢夺浮云卿的喜爱。

  浮云卿的目光在四位之间转来转去, 最终落至敬亭颐身上。

  “敬先生怎么来橫桥了?”

  不是说,你怎么才来。而是问,你怎么会来。

  敬亭颐扯了扯嘴角, 露出个不算好看的笑。

  “臣来接公主回家。”

  韩从朗嗤笑道:“回家?你还不是驸马罢, 哪里会跟公主有家?”

  敬亭颐笑意不达眼底,韩从朗这身姜黄袍刺得他眼疼。

  男人竞争不讲求说废话,若不是浮云卿在场,约莫此刻他就该动手打人了。

  然而他在浮云卿心底,一贯是清瘦的儒生形象。他佯装许久,绝不能因韩从朗这厮卸除伪装。

  敬亭颐转眸瞥向卓旸,不过对视半瞬,俩人便定好了今晚要折韩从朗几重羽翼。

  落文驰观看不惯这仨明争暗斗的场面, 朝敬亭颐与卓旸唱喏, 问:“二位与公主是何关系?”

  卓旸嗔眼眄视, “你跟公主又是何关系?”

  他能猜出落文驰的身份。他们腰间都环着蹀躞带, 都为武人。

  若落文驰对公主无意,兴许他俩私底下还能做场酒肉兄弟。可观这厮眼底爱意深刻,卓旸便暗里与他划开阵营。

  落文驰话头噎住,只道是公主故人。

  十年之约,是他与公主的私事。他作甚要把这一桩私事说与外人听。

  “落小将军驻守边疆多年,怕是不知近来官家给公主找来了两位教书先生,看管她学习。以及,交友。”卓旸剑眉一挑,刻意把话往暧昧处说:“我与公主日夜相见,了解她的脾性,清楚她的习惯。我与她无论是什么关系,总要是比小将军你了解她的。”

  武将间来往,直来直去。卓旸把敬亭颐没说的都补充了全,倒是把落文驰气得怔忡。

  “那又如何?”韩从朗似是气急,哑声咳了几下,“区区教书先生,竟敢对落小将军口出狂言。你可知,落小将军有多大功绩。你也是武将,整日待在内院不作为,竟然对战场厮杀的将军不屑一顾。”

  卓旸本就怄韩从朗的气,学着他的话反问道:“是嚜,那又如何?”

  再威猛的将军,不讨公主欢心,那与市井粗夫有何不同。

  韩从朗又被气得够呛。他艰难地维持得体的表面,学着敬亭颐扬起笑容。

  可再怎么维持,他的笑仍带着赤裸裸的讽刺意味。他像个没精魄的傀儡,学得相,学不得骨。

  想及此处,韩从朗又随意寻了个话头,嘲讽卓敬二人。

  二人自然不甘示弱,反复戳着韩从朗的弱点与痛处。

  几人一言一句,叫浮云卿搭不了半句腔。

  她真想劝句,“别再吵了,和气生财。”然而正欲出声,却见这几人突然嘘了声。他们默契地一道望向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用各种暗藏深意的眼神看她。

  浮云卿唇瓣张张合合,被这场面吓得不知该劝什么。

  岑寂半晌,正巧女使迟迟赶来,她走得急,大口喘着粗气,“公主,有两位小官人要见您,说有位是您的驸马。”

  言讫抬头,才知自个儿闯进了个修罗之地。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把弯起腰,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浮云卿不知所措地摩挲手指,“驸马?我什么时候有了驸马?是谁,你指给我看。”

  女使颤颤巍巍地指向敬亭颐,“这位。”

  浮云卿暗叹口气,还好是敬亭颐。

  她摆摆手,叫女使合上门扉。

  明吉方才沉默无言,隔岸观火。他自知是局外人,忙呵腰告退。

  眼下一层剩一女四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