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57章

作者:松松挽就 标签: 古代言情

  这时沉默许久的荣常尹开了口,“公主殿下,您的恩情,臣与内人都记在心里。日后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提,臣一定替您做到。”

  浮云卿蹙眉提醒道:“荣殿帅,这话可不能乱说。”

  经她一提点,荣常尹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于是连连朝地面“呸”几声,“殿下,臣是粗人,话语中常有纰漏,请您见谅。臣的意思,您懂。”

  浮云卿勾起嘴角,露出个大方坦荡的笑,说这是自然。

  日后有需要,随时开口提。这不过是常见的客套话罢了。

  但荣常尹职位特殊,谁都能说这话,偏偏他不能。

  缓缓之父,与素妆之父,同为武官,同掌兵权。不过殿前都指挥使与枢密院所掌兵权不同,殿帅统兵,枢密发兵,枢密院承旨司与三衙相互制衡。

  她一个远离朝政的公主,能有什么事,需要殿前都指挥使来帮忙?

  兵权是朝政诸多事里的重中之重。造反的名头一旦被扣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浮云卿心里感慨荣父荣母爱女。哪怕缓缓做这般离经叛道的事,他们仍全心全力去支持她。

  只要她好。

  再登上金车,只觉全身累得要散架。

  就是跟着卓旸练一晌功,也没今日窜来跑去累。

  尾犯将精致的浮云香盒捧到浮云卿面前,“公主,这是荣小娘子交代奴家递给您的物件,说是为您调的果香在此。”

  “搁那儿罢。”

  浮云卿阖目养神,又听尾犯小声禀道:“您窝在扫花游与荣小娘子说话时,这头车夫接到了一封咱们府里递来的信。”

  “信?口信还是书信?”

  “书信。”

  说着将一封印着浮云红章的书信,递到浮云卿摊开的手里。

  闭上眼,接来那封信,摩挲着感受信笺。摸出浮云红章的那一瞬,倏地睁开了眼。

  浮云章,只有敬亭颐会这样用。

  此刻,她才是那头坠落神坛,恨不得将那人撕碎的狼。

  匆匆拆开书信,却乜见那信上一字未落。

  竟是个无字天书。

  尾犯惊得合不上下巴,“怎的会一个字都没有?是不是递错信了?”

  浮云卿被她这惊诧反应逗乐,忍不住扬唇笑出声来。

  旁人眼里不可置信,她却知道,这不过是敬亭颐耍的一套花招情\趣。

  浮云卿掏出一个火折子,擦出葳蕤火苗,左手揿信纸,右手举火苗,用火苗烤着信纸背面。

  “笔尖沾白醋,书写于白纸。字迹干,字不显现。用火慢烤,字显迹现,即密信操作。”浮云卿跅驰的眸里跃动着一簇火苗,“这句话,某日读书时,敬先生提过一嘴。”

  尾犯夸她记性真好,窥那纸上的字迹肉眼可见地被火烧了出来。

  话落,尾犯探身仰着头,试图从自己的角度,辨识出信纸上那几个字。

  看得费劲,勉勉强强地把字认出。

  再一抬眸,与浮云卿对视,竟发觉浮云卿的脸红得通透。

  那信纸上只落着四个字。

  “臣很想您。”

第48章 四十八:归来

  ◎我想亲亲你。◎

  想念是一个很玄乎的东西, 是一种很奇妙的念头。

  每每阖眸,便有一道身影从无尽黑暗里窜出来。四周黑魆魆,独那道身影披了全部色彩, 在心头上左敲敲,右撞撞。每迈一步, 那道身影就形影不离地跟着迈步,每说句话,那道身影便搽在嗓子眼,含糊其辞, 叫吐出来的话语都关于他。

  无时无刻不在想, 无时无刻不在念,这样才称得上想念。

  这样想来, 浮云卿只是会在某个瞬间,想到敬亭颐。更多时候,她专注做事, 专注听人讲话, 专注陪人说话。

  她只是偶尔想想他,而他却在无时无刻地想念她。

  浮云卿摁着那页纸,举到眼前看了又看。

  现下外面的天昏黑,金车内的火苗将她欢喜的眸点亮,整个人都浸泡在红黄交接的氛围里。

  “臣很想您。”

  心里默念无数遍,她轻轻嗅着那页纸,把纸上隽秀的字迹当作他,只觉身子酥麻了半边。

  尾犯窥她一脸痴态, 轻声问道:“公主, 您也想驸马么?”

  她回当然, “总觉着只要窝在敬先生身旁, 就算天塌了个窟窿,敬先生也会顶起天,告诉我,不要怕。”

  甚至他能一边顶天,一边扯开衣襟,抚着她的脑袋往胸膛前摁,“不要怕,嬭着你呢。”

  想及这滑稽场景,浮云卿“噗嗤”笑出声来。

  尾犯凑过去,问她笑什么。

  浮云卿只讳莫高深地看她一圈,“等你成了婚,就会明白我在想什么。”

  过去在她尚未成婚时,兄姊们常对她说这句话。成婚过日子的滋味,只可意味,不可言传。

  她对自己的婚姻相当满意,毕竟枕边是一个没脾气的百宝囊,不断给她带来惊喜。

  浮云卿朝车夫吩咐,快些,再快些。

  车夫欸着回应,心想抄近道走,能提早赶到公主府。

  万福巷与滑安巷中间,隔着御街州桥,来往巷道多。最近的路,是从御街长衢拐道,绕至新桥,行至兔演巷,再拐至永宁巷,经永宁巷过滑安巷。

  这条近道从来没走过,车夫想不准,便朝浮云卿请示:“公主,听闻前段时日兔演巷闹了鬼,阴森得紧,咱们可要想想再拐?”

  “闹鬼?嗳,行得端做得正,没做伤天害理的事,还怕鬼缠身?何况鬼神说乃无稽之谈,听听得了,谁还真信?”浮云卿收好书信,“不用想,直接拐。”

  浮云卿下晌亲眼见过缓缓与许太医之间的事,被吓得不轻,心有余悸。她对许太医是否存在的事尚有疑问,但却对缓缓那句世间无鬼神的话,信赖得紧。

  兔演巷再阴森,能与缓缓那间卧寝相提并论?缓缓说没鬼,那她就信没鬼。

  她是国朝的公主,阳气多得很,会被一个虚妄的鬼魂恐吓住?

  所以说人要练胆量,先得见识一个极其诡异怪诞的场面,之后再见到类似的场面,心里就毫无波澜,甚至觉得可笑愚昧。

  然而说也奇怪,金车刚踅进兔演巷,一股阴风便强势袭来,把车帘吹得高高扬起,卷起砂砾,噼里啪啦地往金车里飞。

  浮云卿措不及防地被吹了一嘴沙,忙拿出两顶帷帽,给自己与尾犯戴上。

  “公主,刚拐进巷里就变了天。您坐稳,小底要加速囖!”

  车夫勒紧缰绳,费力地睁开眼。哪知睁眼还不如不睁,待瞧清两边巷道挂着什么物件时,遗言飞快地在脑里过了一遍。

  “公……公……公主……”

  骏马没见过这场面,眼睛提溜转,一受惊,马蹄哒哒停在原地,任车夫怎么鞭打都岿然不动。

  车夫往前扒头看,狗娘养的,这没出息的马竟站在原地尿了出来!

  “车怎么停了?”浮云卿疑惑问道。

  她正打算掀起车帘看看外面的情况,却见车夫掖紧车帘,说不能看,“公主,外面实在太阴森,您别看了,不然睡觉做噩梦。这马被吓尿了,您再等等。”

  又是似曾相识的场景。浮云卿欹着车背,不由得想起在青云山上,卓旸也如是说。

  怕她做噩梦,哪知她已经瞧见了阴森的场面。

  她说,“噢,不妨事,慢慢来。”

  尾犯窝在她身旁,揪着她的衣袖,“公主,您当真不怕吗?巷墙上挂着什么,您看见了吗?”

  浮云卿直起腰,豪气地拍拍尾犯的手,安慰道:“我没看见,也不害怕。你怕的话就闭上眼,拽紧我,再一睁眼咱们就出去了。”

  尾犯说好,旋即又“噫”了声,“您不怕,为甚您的手那么抖呢?还有您的腿,抖得比织布的梭子还快!”

  是啊,为什么手抖脚也抖呢。

  浮云卿敲着她的头,“话多,我这是冷的。”

  尾犯撇嘴,“可这是在酷夏。”

  想了想,还是看破不

  说破了罢。

  毕竟巷道两面墙上,挂着的都是背粘在墙面,双手抱胸,黑布蒙头,穿着紧身黑衣,不知是死是活的一群人。

  像是话本子里描写的,哪个坏种饲养的死士,又或是一具具早就没呼吸的干尸。

  巷道长,耳边充斥着呼啸的风声与若隐若无的磨牙声。

  凌厉的风似要把人的耳朵给割下来,而那若隐若无的磨牙声,像荆州赶的尸即将复活一般。

  当真瘆人。

  浮云卿拍着尾犯肉乎乎的背,“不要怕。”

  实则也是在用话语宽慰自个儿。

  帷帽遮挡住她欲哭无泪的神情,心里止不住地想,这是江湖上的坏种来赶尸来喽,还是哪家贵胄暗地里豢养的死士没收起来,尽被她们这些无辜之人给看光了!

  人在极度无助之时,会求佛祖,求菩萨。乞求的时候,那颗心被佛陀还真诚。浮云卿心里念着老天佛祖保佑,车走一圈,念一遍。

  待耳边风声慢慢消散,浮云卿才睁开了眼。

  过了阴森的兔演巷,车辙一拐,进了永宁巷。

  浮云卿掀开车帘往后睐,黑暗的兔演巷被金车甩在身后,巷墙两边的死士好似眼中幻影,一瞬消失不见。

  她摘下帷帽,拍拍发冷的脸,又倏地想及,永宁巷不正落着韩从朗的府邸嚜。

  早知就不该走捷径,怔忡地踱过阎罗地,如今又该乞求,千万不要与韩从朗这个狗皮膏药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