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风起
赵嘉宁悚然一惊,一颗心忽然跳动得厉害。
第43章
她涩声道:“当然, 我当然会永远在?你身边,我爱你还来得及,好?不容易心愿得偿, 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他的声音有些渺远:“是么,”
“那宁宁,”他波澜不惊地道:“你为我生个孩子吧, 我听说, 女人一旦有了孩子, 便再也?跑不了了。”
赵嘉宁脑子轰的一声, 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去了,两片嘴唇都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薛钰让她表示忠心的法子,竟然是?这个!
他就?这么不信任她,非得把她逼到这种绝境么,明明她已经小心讨好?、曲意逢迎到这种程度了!
好?在?峰回路转,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垂眸道:“罢了, 你说过?你怕疼, 我们宁宁年纪还小, 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能?生孩子呢。”
赵嘉宁悄悄松了口气,抬头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试探道:“那……文书?”
少女水眸莹润,亮晶晶地看?着?他, 捧着?一腔的希冀,教人实在?不忍拒绝。
他弯起唇角, 轻抚了她的发顶:“好?,我答应你, 只要你高兴。”
“我相信我的宁宁,是?不会骗我的——你也?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信任才好?。”
“你的卖身文书,就?放在?书房多宝阁第二?层第三格的一个檀木小匣子里,乖,自?己去拿过?来吧,我当着?你的面,亲自?烧掉,从今以后,你便不再是?我的奴,而是?这个侯府的女主人。”
“宁宁,我会娶你。这次,我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
赵嘉宁得了薛钰的应允,立刻去了书房,生怕她慢一步薛钰就?反悔不认了。
书房的布置很是?清雅,赵嘉宁来过?几回,从前也?没怎么留意。
多宝阁上放了一些书还有一些装了机括的玩意儿,有些是?供人取乐的,他经常做这些小玩意儿讨她欢心,有些过?于复杂的她也?看?不懂。
顶格上放了一个景泰蓝的花瓶,一旁还有些雅致的古玩,赵嘉宁也?没心情再细看?,按着?薛钰所说的——第二?层第三格的一个檀木小匣子……
她目光下移,果然找到了那个小匣子,连忙伸手取出,打开后也?果然如愿见到了她的卖身文书。
她脸上绽开了笑,收好?文书正要转身离开,余光却忽然瞥见底层的一格放着?一个描金黑漆的管箱。
这样的管箱通常是?放极为贵重、隐秘的物件的。更不用说薛钰还特地上了锁。
难道里面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嘉宁心念一动,想?着?里面该不是?有什么薛钰的把柄吧,若是?她掌握了他的把柄,日?后说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
这么一想?,她便拔下拔下头上的簪子,俯下身,掂了掂管箱上的那把锁,用簪子挑入锁眼,于轻微凹凸处轻轻转动隔开,随着?“啪嗒”一声,箱锁应声落地。
她如今开锁的技艺愈发炉火纯青了,这还要多谢薛钰。
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会用他教她的手艺,窥探他的秘密。
她原以为这里面装的会是?一些秘密信件之类的东西,可一打开,映入眼帘的首先却是?一盏长明灯。
赵嘉宁简直怀疑自?己看?差了。
薛钰这样大费周折的,又是?藏匿于管箱,又是?上锁的,居然只是?为了放置一盏长明灯?
这算哪门子的秘密?
赵嘉宁觉得荒唐。
难道这长明灯里另有玄机?
她有些狐疑地提起那盏长明灯,缓缓转动灯身,说是?长明灯,其实也?并非以白玉为底座,覆莲为托,传说中“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能?长明千年而不灭的长明灯。
只不过?是?以半竹坯做骨,外面糊了张白纸,用漆笔勾画了三个字“长明灯”,讨个寓意罢了。
说白了,不值钱的玩意儿,薛钰却对它如珠似宝,特意藏匿在?管箱里,保存得这样好?。
赵嘉宁越想?越觉得此事有古怪。
她继续转动灯身,看?久了,不知?怎么,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直到她转到最后一面,看?到上灯纸上面一手清丽柔美的簪花小楷,写着?:
——“藉以此灯,聊表心意,赠与我未来的亲亲夫君,赵嘉宁留。”
她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这盏长明灯,竟是?当初她送给薛钰的那一盏!
他居然还留着??他居然没有扔?明明他当初对她那样冷淡厌恶,她一靠近他就?蹙眉错开,一副贞洁烈男的模样,没想?到她为了恶心他,而故意送给他的那盏长明灯,他竟没有转身便扔?
原本早就?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已经遗忘的细节,此刻却又慢慢浮现在?眼前。
明明他一口一个自?重,她送他灯笼时,他也?避之不及,像是?那灯笼有多么脏污似得,唯恐坏了他一身的冰清玉洁。
她去哪儿都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当下气性也?上来了,将灯笼摔在?他怀里,要多骄纵有多骄纵:“我便是?非送不可了,你又能?奈我何?”
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料想?她转身后薛钰便会将那盏灯扔掉,于是?她头也?没回——眼不见为净。
可原来薛钰非但没扔,反而珍藏到现在?,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赵嘉宁在?发现长明灯之余,又在?箱子里发现了其他东西。
一个用了繁复暗绣、银线浮动的织袋里,装了两三个香囊,上面如出一辙、歪歪扭扭地绣了一对鸳鸯。
说是?鸳鸯,简直比鸭子还丑。
之所以赵嘉宁能?够认出这是?对鸳鸯,并非是?她独具慧眼、眼光独到,实在?是?……咳咳,这对丑绝人寰的鸳鸯是?出自?她之手。
丑得这样别具一格、史无前例的,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她想?不认也?难。
这样丑的鸳鸯,也?难为薛钰竟还留着?。
她当初刚绣好?的时候,竟不觉得,大概是?好?不容易才绣好?,自?然怎么看?都是?欢喜的,如今再看?,实在?是?丑得不忍直视。
赵嘉宁一手小楷练得不错,平时也?爱读书,但却实在?娇气,学习女红被针刺了一回后就?死活不肯再碰了。
后来为了送薛钰香囊,她皱着?小脸又拿起了针线,手上被扎了好?几针才勉强绣好?一个。
要不怎么说她之前也?喜欢过?不少人,却唯独对薛钰那么放不下呢,别人她可没投入那么多心力,往往投入得越多,便越是?难以分手,不是?不舍他这个人,是?不舍她曾经耗费的那些心神。
当然,如今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那时后来的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绣的香囊到底有多见不得人……其实更大程度上是?她懒得绣了,于是?便找来绣娘帮忙,绣娘不愧是?绣娘,做出来的香囊又漂亮针脚又严密,上面的那对鸳鸯更是?绣得栩栩如生,赵嘉宁看?了也?不觉心生欢喜。
说起来她那时候倒也?实在?令人发笑,居然觉得薛钰不喜欢她,说不定?正是?因为她的香囊太丑,如今她送了好?看?的香囊,他心生欢喜,说不定?便对他改观了呢。而且还不用她自?己绣,真?是?省时又省心,赵嘉宁那会儿觉得她自?己可聪明了。
结果她满心欢喜地将绣娘绣的那个香囊送给他,换来的却是?他一脸的厌恶:“宁大小姐,什么人绣的东西,也?敢拿来糊弄我。”说完便将那个香囊扔在?了地上。
他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有当面将她送给他的东西扔掉,那么丑的香囊都没扔掉,留着?三分余地,如今香囊做得那样精致,他却毫不留情地当面扔掉,看?来实在?是?厌恶到极点了。
她因此还回去大哭了一场,此后再也?没送过?他香囊。
如今回想?起来,原是?她那会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以为他是?在?讽刺她算什么东西,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这些东西来献丑。
其实是?他早看?穿了那个做工精致的香囊并非出自?她手,所以才会说什么人绣的东西,也?敢拿来糊弄他。
因为他知?道那不是?她绣的,所以觉得她是?在?糊弄。
可赵嘉宁又怎么会想?到,他能?一眼看?穿呢,毕竟她以为他从未仔细看?过?她送给他的东西,何况除非拿出来反复观摩,否则又怎么能?一口认定?这不是?她所绣的呢,因为他并不能?排除她为他苦修女红,刺绣技艺突飞猛进这种可能?。
除非是?很熟悉她的针法,所以才能?一眼看?穿。
而赵嘉宁之所以能?断定?他看?穿了那个香囊并非出自?她手,想?起这些往事,并重新审视,全因这银线织带内收纳着?的,全是?由她亲手绣的香囊——她送他的每一个香囊他都好?好?收着?,却唯独没有绣娘绣的那一只。
这事越来越透着?古怪,薛钰为什么只收藏她亲手缝制的香囊呢?
她咽了口口水,再度望向箱内,发现箱子里还装着?第三样东西——是?一个花梨长条木盒,盒子长度的若再短些,赵嘉宁便以为里面装的是?珠钗发簪,可偏是?这个长度……她一时也?吃不准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但有了前面那两样东西做参考,她隐隐能?够猜到,这盒子里装的东西,必定?是?与她有关。
可她再想?不起她还送过?他什么了。
女儿家表明心意,无非就?是?送香囊。
她还送过?他什么呢?
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总归也?没什么好?想?的,打开一看?便知?。
可真?打开了盒子,却还是?出乎她的意料——竟是?一株干花,风干水分,不知?经历了什么样的复杂工艺,花费了多少心思,居然保存得极其完好?——完好?到赵嘉宁可以一眼辨认出那是?一枝玉板白。
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而这玉板白,更是?其中翘楚。
她最爱玉板白。
那些早已被遗忘的旧事,因得了契机,又慢慢地浮现在?脑海。
那日?与薛钰的偶遇,是?在?云阳县主的宴会上,她中途离席,想?起了云阳县主多次提及的牡丹园,于是?信步前往,却没曾想?在?哪儿碰见了薛钰。
牡丹园花开正盛,尤其是?东面墙角的一株玉板白,花瓣层层掩映黄白花蕊,其色如玉,自?然是?极美的,但这样淡雅的牡丹,却自?有一股华贵的气度,令人不敢轻视亵玩,凡夫俗子,仿佛只配虔诚观瞻。
这样的姿容气度,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眼前的薛钰。
那时云阳县主与她交好?,也?曾说过?,这牡丹园中的牡丹,无论她看?上那枝,都可随意采撷。
她于是?便攀折了那枝玉板白,走到薛钰面前,递给他道:“喏,这花送你。”
少女笑意盈盈,明媚袭人,总是?那样热烈而直白。
薛钰喉结微动,神情冷淡地看?着?她,并未伸手接过?。
赵嘉宁仍执拗地伸着?手,对他粲然一笑:“收下嘛,你不觉得这花很配你么?嗯,牡丹国色天香……有道是?……”她有意想?说几句吟诵牡丹的诗词,可许是?一时没想?起来,话到了嘴边,竟成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说完便见薛钰一张玉白的脸上,渐渐浮上了一层薄红,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冒犯,连声音都有些颤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赵嘉宁,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礼义廉耻?”
她这才反应过?来,回想?起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一时羞耻到了极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尖叫了一声,随手将花扔下,也?不敢再看?他一眼,转身落荒而逃了。
——
思绪回笼,赵嘉宁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枝风干保存的玉板白……原来她当初随手扔下的白牡丹,竟被薛钰弯腰捡起,完好?地保存至今。
原来,她还送过?他一枝白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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