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风起
养就养了,原本也不碍她的事,偏他特意送过来让她照看。
赵嘉宁望着鱼缸里的一只大乌龟一顿唉声叹气,撒了几把龟饲后忍不住趴在缸沿上,伸手戳了戳乌龟的脑袋,恨恨地道:“大王八,凭什么让我伺候你,你长得又不可爱,真讨厌,跟你的主人一样讨厌,都是王八。他是王八蛋,你就是王八蛋的王八……诶,你是公王八还是母王八,会下王八蛋么。会下的话倒还有点儿趣儿,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王八蛋呢——哦,除了你主人之外。”
芸香在一旁忍笑忍得肚子痛,白芍忍不住提醒她道:“夫人,这是乌龟,可不是王八,又怎么会下王八蛋呢。它是有名字的,世子管它叫霸下。”
赵嘉宁切了一声,那点大小姐的骄纵脾气就露出来了:“我乐意叫它王八,它就是王八。你管我呢。都是一个壳四条腿,有什么分别。”
嬷嬷之前特意交待过要好好伺候这位夫人,经过几天的相处,白芍觉得这位夫人并不难伺候,虽然过于娇气了些,但起码不会为难下人。长得娇媚侬丽,身段也玲珑有致,像颗成熟饱满的桃子,只不过却还是孩子心性,凡事顺着她也就是了:“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这时芸香在一旁提点道:“夫人,跪拜的时辰到了。”
这也是薛钰命人吩咐她做的,每日跪拜一个时辰——跪拜的对象,则是黄花梨长几上供奉的……一只缎子鞋。
没错,正是当日秦晚晴落在悬崖边上的那只。
因为认定是她害了秦晚晴,薛钰这是让她向秦晚晴忏悔呢。毕竟生死不明,也不好立碑,估计手上也就秦晚晴的一只缎子鞋,因此特地供奉起来,接受她的顶礼膜拜。
本来赵嘉宁娇气,是吃不了这样的苦的,但好在只有一个时辰,且枕在膝盖处的蒲团格外的柔软,她倒也经受得住。
只是心里终归是不服的。
“秦晚晴,我总觉得你还活着……”赵嘉宁望着那只长几上的缎子鞋,有些怔仲地道:“可是你到底在哪儿呢……你要是回来,说不定他就能相信我了……也就能放过我了……”
——
书房内,薛钰一只手臂压在桌上,另一只手拿了铜勺,慢条斯理地往一只掐丝珐琅三足香炉里添加檀香粉,旁边放了一段香引燃,片刻后檀香被点燃,便有丝丝缕缕的香线自香炉袅袅升起。
礼佛的檀香,醇厚温润、温和隽永,尾调却带点辛辣凛然之感。薛钰并不信神佛,当今圣上迷恋方士道教,他亦不信那些,他不是任何人的信徒,之所以点燃檀香,不过是喜欢它的气味罢了。
他一边盖了炉盖,听白芍在一旁禀报道:“……夫人一切都好,只是比较嗜睡。她也喂养霸下了,也按照世子的吩咐,每日跪拜了,只是……”
“只是什么?”
白芍这时悄悄抬了眼,少年的侧脸隐在烟雾中,一张脸莹白如玉,若隐若现,愈发恍如天人一般,神姿高彻。
偏气质是极冷清的,这般朦胧隐在白烟中,愈发使人心痒难耐,可她没这个胆子,府里不是没有不知死活的丫鬟勾引过,结果她哪只手碰了他,他就砍了她哪只手。因是跌进他怀里,手脚都碰了,便被他做成了人彘。
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她也是做了一夜噩梦,干呕了半宿,从此再不敢心生妄念。
她复又低下头,恭谨道:“只是夫人心里不服气,说她觉得表小姐没有死,她也不曾害过她……”
薛钰眼神微凛,滚动了下喉结:“知道了。”又抬起了手,淡道:“下去吧。”
白芍俯身告退。
一旁立着的薛剑这时忍不住道:“世子,说不准当日之事,真不是夫人所为。”
“赵嘉宁的话,你也信?”薛钰低头碾着指尖残留的香粉,冷声道:“不过是巧言令色,做戏罢了。”
“可表小姐确实没死……”
“那是我表妹命大,”他敛起了眉:“跟赵嘉宁有什么关系——她还是一般的恶毒。”
秦晚晴确实没死,当日薛钰派人在悬崖底下大肆搜查了三日,却始终没发现她的尸体,于是禀承圣上,圣上命东厂去查,锦衣卫从旁协助,朝廷鹰犬遍布天下,东厂更是耳目通天,果然很快就有了秦晚晴的下落。
她的确没死,并且流落在了扬州,可此后朝廷派去的人却一直没再提供线索,虽然知道秦晚晴人还活着,可具体到底在扬州哪里,却是无从得知。
薛钰也就此事找过圣上,魏帝熙自然是安抚宽慰他,又当着他的面惩治了执掌东厂的掌印太监王喜,斥责他办事不力。
王喜跪在地上连连请罪,说是手下无能,辜负了圣上与小侯爷的重托,说到动情处,还不忘扇自己两个巴掌,这做戏做到这份上,倒也称得上一个忠字。
薛钰冷眼旁观两人的一唱一和,淡声道:“圣上又何必哄钰儿,东厂情报网遍布天下,既然都已经找到了扬州,怎么就找不下去了,莫非是这扬州比这天下还大?”
魏熙帝被噎了一下,平日威严的帝王鲜少露出讨好的笑:“士钰啊……”
王喜能爬到这个位置,最是会察言观色:见状连忙道:“哎哟喂小侯爷,这您可怪不得陛下,他对您的事最是上心,要怪就怪我手底下的那帮酒囊饭袋,这一个两个的,全都不顶用。看咱家回去不好好教训他们。他们也不想想,小侯爷的事便是圣上的事,是天底下第一要紧的事,岂容他们这般懈怠?”
薛钰突然觉得无趣得紧。
好端端的突然不让人查下去了,还能是为什么,多半是永安公主搞的鬼。
永安公主是魏熙帝的幼女,魏熙帝对她十分宠爱,可谓是有求必应。她素来爱缠着薛钰,之前听闻薛钰与他表妹有过婚约,还大闹了一场,搅得宫里鸡犬不宁。
后来秦晚晴失踪,她自然高兴,如今又怎么会让她的父皇把人给找回来?
魏熙帝前脚答应了薛钰帮忙找人,后脚走漏了风声传到永安公主的耳朵里,他自然是拗不过他的宝贝女儿了,却也不能不给薛钰一个交待。如此这般,便找来王喜在他跟前演这一出戏,倒真是煞费苦心了。
也罢,指望不上朝廷的人,那薛钰就自己派人去找,左右已经知道了人在扬州城,大不了把整个扬州翻过来就是,还怕找不到人么。
今日薛剑就是来跟他汇报此事。
人倒是还没找到,就是又有了进展:“……属下手底下的人来报,他拿了表小姐的画像沿途让人指认,有人认了出来,说是在两淮一带见过表小姐。”
薛钰指关节微微蜷缩,闻言轻叩了一下桌面:“继续找。”
“是,世子。”
薛剑本欲告退,临了想起一事,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薛钰道:“世子,您让夫人跪拜表小姐遗落下的绣鞋,这我倒能明白,只是怎么将霸下也让她养了呢。”
哪有姑娘家会喜欢憨憨傻傻的大乌龟,便是他一开始也是不喜的,实在是薛钰爱养,他便也精心照顾,如今倒越养越顺眼了,起码它半天都不带挪一下身子的,也好照看,又不吵闹,有时将它搬出来,便慢吞吞地跟着你走,倒也乖觉,是个懂人性的。
再者那霸下长得都快有门口石狮子那么大了,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薛钰虽养了它,是它的主子,可薛钰年不过十八,说不定倒要叫它一声爷爷。人常说活得久的乌龟王八,那都是有灵性的。夫人不过是个小女孩,若见它其貌不扬,不肯好好喂养,那不是作践么。
薛钰却仿佛并没有考虑那么多,漫不经心道:“不让她养霸下,难不成让她养祁迹?”他弯起唇角,拿起搁在一旁的鸟笼,伸手逗弄着笼中的金丝鸟,一边道:“让她养着吧——怪闷的,总得找点事给她做做。”
笼中的金丝鸟用额羽蹭着薛钰的指腹,几天下来,它已温顺了不少,像是已经被他驯化了。
薛剑已经出去,书房里便又只剩下他一个。
今日的阳光正好,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棂落在他的身上,在他的眼睑处投下一片扇形阴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神情有些怔仲。
琥珀色的瞳仁在日光下颜色更浅,长睫掩映,透出点迷茫。
“晚晴,”他喃喃道:“我并非不想替你报仇,但你既未身死,便也不必赵嘉宁抵命。”
“但我也不会放过她,我会将她留在身边,慢慢地折磨她。”
“……可她实在太娇气了,自小娇养惯了,我好像,又什么都不能对她做……不然我真怕,一不小心就将她弄死了,这样还有什么趣味可言,你说是么,晚晴?”
秦晚晴不在这儿,自然不能回答他。
他却慢慢弯起唇角,自答道:“那样,当然没意思了。所以还是等你回来,由你亲自处决她,至于现在……”薛钰敛下眉目,轻声道:“她那样骄纵活泼的一个人,将她困在侯府这方寸之间做小伏低,便是对她最大的折磨了吧。”
薛剑这时又想起有旁的事未曾禀告,去而折返,碰巧就听见自家主子这一番自语,满脑子都是:“就这???”
——可实在不像主子的作风。
第11章
侯府老夫人住在正中的秋爽苑,院子里种了许多冬青和腊梅,厢房里还专门布置成了佛堂,平日里用来礼佛诵经。
屋内檀香袅袅,此时她正坐在一张圈椅上,头上戴着点翠镶碧玺眉勒子,手上盘着一串合香佛珠,眉头紧锁,面色沉重:“你说洞房那晚,钰儿当真没碰赵氏?”
李嬷嬷躬身回道:“千真万确,世子当晚直接将人打发去了修竹斋,并吩咐下去不许声张,老奴也是路过听到她们私谈,无意间得知,”
“竟有这等事……”老夫人喃喃道:“我原以为那赵氏是钰儿自个儿求娶的,该是他真心喜欢,我那日见了她,倒的确是美貌过人,娇媚无匹,我只道薛钰儿得了她,必一改从前那冷淡的性子,而对赵氏爱不释手,怎的居然还是这副光景!”
李嬷嬷附和道:“可不是,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守着那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世子竟也能把持得住……”
老夫人叹了口气,愁眉深锁,实在是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连赵氏这样的人,都拿不下钰儿,那旁的庸脂俗粉更是不用提了,可怜我这把老骨头,难道是等不到抱曾孙的那天了吗。”说着竟隐隐要落下泪来。
李嬷嬷自然只能连忙宽慰道:“老夫人且宽心,世子如今这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又怎么能捱得住?之所以不近女色,想来也是被练兵、钻研兵械等事分了心神,再加上不肯让婢女教他敦伦之事,恐怕对那房中事,如今也是个一知半解的态度,并不知晓其中的妙处,所以才如此冷淡。”
老夫人深思一番,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多半是如此了,可那要如何呢?”
“这也好说,只需开了这个口,让咱们世子爷尝尝女人的滋味,他食髓知味,自然就欲罢不能了。那老夫人您还愁抱不到曾孙吗?”
老夫人闻言乜了她一眼,语气颇为不满:“还真以为你有什么主意,可笑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道理谁不懂,难得是怎么能开了这个口,让钰儿亲近女子!”
李嬷嬷沉吟道:“老夫人教训的是,这的确是最为难的地方。为今之计,也只能从那赵氏入手了。老奴仔细想了想,这赵氏实在貌美,莫说侯府,便是整个京城,怕也找不到这般娇媚明艳的女子,若需诱引世子,还真非她不可。”
“之前世子之所以不碰她,想来是那赵氏空有一副勾人的样貌,却是个愚笨性子,不知道该如何用她的身子引诱男人,所以才会让世子觉得索然无味。”
“这倒也不难,我们找人调教一番便能成事,秋梧院的留芳姑姑,据说来府上前曾在扬州待过,调教过不少瘦马,颇有心得,我们让她去教习赵氏,必能成事。”
老夫人略一思忖,点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
——
赵嘉宁被人带到留芳姑姑面前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她那会儿正喂养霸下呢,那只丑乌龟虽然瞧着蠢笨,但看久了倒也有几分憨态可爱之处。
不料李嬷嬷却突然到访,说是传达老夫人的意思,让她跟着去见留芳姑姑。
留芳姑姑见了她之后围着她转了一圈,眼神上下打量,瞧着颇为满意:“夫人这容貌、这身段,姑姑虽是调教姑娘的,可见了夫人也得说句实话,您哪怕什么都不干,光站在那儿,就多的是男人为您前仆后继,倒还用学那些劳什子作甚。”
赵嘉宁怔了一下,心中顿时涌上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到李嬷嬷咳嗽一声,对着留芳姑姑道:“旁的男人也就罢了,偏是我们世子,您还不知道他么,是个柳下惠的性子,我们夫人虽美,却是个木头美人,要想讨得我们世子的欢心,还需您指点一二。老夫人说了,若是办成此事,赏赐自然少不了你的。”
留芳姑姑闻言掩嘴笑道:“瞧我这脑子,我们世子自然比不得那些臭男人……嬷嬷放心,可自去回禀老夫人,就说我一定尽心。”
留芳姑姑已年逾四十,瞧着却像只是三十出头,单看五官也只能算得上清秀,并不是娇媚的长相,偏举手投足间通体风流,眼波流转,竟是横空生出了媚意。
赵嘉宁看着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极荒诞的念头,若是她能习得她的三分,当初薛钰会喜欢她么?
这念头甫一出来,她便遍体生寒,她想她真是疯了,时至今日居然还敢……但冷静下来后,方知自己对他早已毫无情意,方才不过是残留下来的那点不甘心在作祟,或许谁又知道,从一开始不过就是那点不甘心。
她天生便不是会取悦人的性子,也从不需要。因此放在之前,她是断然学不会留芳姑姑那些引诱取悦男人的手段的。
虽则今时不同往日,她需要讨好取悦薛钰,但她也清楚什么引诱勾引男人的手段,她根本用不到,她要真学了那些用在薛钰身上,只怕适得其反,愈发惹他厌恶。
何况她打心底也不愿意这样……常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可小女子也并无甚么不同,为奴为婢折了她的心性,她尚且还能忍耐,可她实在不想失了身子……鱼水之欢,那也只有和心爱之人才有乐趣可言,而薛钰,如果可以,她只想离他远远的。
她于是斟酌着开口道:“我听闻从前也有不少女子蓄意引诱世子,可都是无功而返,甚至惹得世子生气,祸及自身。所以我想着,世子该是不喜这般刻意勾引的,李嬷嬷,留芳姑姑,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
李嬷嬷反驳道:“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之前那些贱蹄子,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知道拿面镜子好好照照自己……就妄想着攀龙附凤,爬上枝头变凤凰,可不就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吗?可夫人您跟她们一样,您是世子自个儿选的,是他正儿八经的侍妾,由您服侍,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又怎么会跟您生气呢。”
留芳姑姑也附和道:“正是这个理儿,旁的女子怎么能跟您相比,世子又不喜欢她们,她们没有自知之明,妄图勾引自然惹得世子厌弃,可您是她心尖儿上的人,您要是对他用些手段,那就是调情,是夫妻间的情趣,世子反而会因为您肯对他花心思而感到高兴呢。”
赵嘉宁讪讪笑了声,心说你们可真是想岔了:“不瞒你们二位,世子其实并不如你们想的那样喜欢我。当初世子还没被认回侯府的时候,我曾得罪过他,他这回纳我为妾,不过为了折辱我罢了,可并没有什么旖旎心思。老夫人若真想我讨他欢心,不如放我回去养乌龟,世子最喜欢我干这种奴婢的活计了。”
她这么一说,李嬷嬷和留芳姑姑都愣住了,但看她们的样子,显然是压根不信。
李嬷嬷也算是看出来赵嘉宁这是压根不想侍寝,她这般消极,老夫人交代她的事,她还怎么办成?想到这,她一张脸当即就拉了下来:“夫人恐怕是在说笑,侯府可不缺粗使丫鬟,缺的是让世子中意的可心人。丫鬟可随意遣出府去,可世子的宠妾,那可是侯府的半个主子,若是日后诞下个一儿半女,那后半生更是有了依傍。这个中利害,夫人自个儿好好想想罢。”
说着又斜眼打量了赵嘉宁一眼,眼神中多有轻视之意,她尊称她一声夫人,只不过是世子如今还未有正妃,她见她实在貌美,料想必得世子欢心,因此给她几分薄面罢了,谁知她竟是个不识时务的。
“不是我说,夫人您如今不比从前,安国公府到底败落了,留在侯府,也算是个庇护,若您肯花点心思,凭您的姿色,为自己博得个出路,再容易不过。倘若您执迷不悟,没得惹老夫人不快,还是我先前那句话,侯府不缺粗使奴婢,便是想要使唤人,夫人这一身细皮嫩肉,又能做什么呢。”
“侯府不养闲人,可若出了侯府,没了庇佑,夫人如今无依无靠,又这般娇气吃不了苦,何以为生呢,到时候这美貌非但无益,反而会让夫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您自个儿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
赵嘉宁默不作声,垂在身侧的手却慢慢攥紧了。
李嬷嬷的意思很明白了,若不肯听她们的话去勾引薛钰,那侯府她也待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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