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银似梨
百姓水深火热,自看不得缓慢改之,他们想脱离苦海无罪,是以无需给朝廷找借口。
秦蓁原本说完便不敢看陆绮凝,她虽说的是实话,可终归不堪入耳,闻言吃惊不已,不仅她,众学子也眼神中也露着惊讶之色。
连原盈这个异乡人也稍稍错愕,檀夫子不是旁的官,瞥之皇室身份不论,其父其母入朝为官,官居高位,竟也不为之分辨分毫。
何以辩,何能辩,辩言又能何为,不如不辩。
原盈隔着人头攒动,明亮双瞳错落着那迎风而立的陆绮凝,这女子着一袭桃夭色补服,昌荣色马面,淡妆相宜,稳重端庄之余不失灵俏。
*
湖心亭前院分东西堂屋,左右厢房,东堂是留给有百姓来办案用的,西堂便是官员处理一些事情用的,左厢房和右厢房分别是摆放案卷和给仵作验尸用的房间。
后室几间屋子是给官员歇脚用的。
南珵付手站在右厢房外,主簿大人跟他说,以派人验过尸身,确认是自杀,而这自杀却无外伤,他要查查是什么毒自杀。
一个明摆着即将升官的人,怎会无端服毒自杀,他从树上下来时,陆书予朝他看的眼神,明显不信。
放眼整个江南,恐都无人可信之。
他睨着台阶下站着的其他官员,视线扫过礼房王大人时,停留片刻,吏房死了,礼房不就上位了,也不是不可能。
但南珵却又不经意的把目光落在满脸焦灼并出了一身汗的主簿身上,未免太不同寻常了些,往往越显眼越引人怀疑。
都是经历过江南开城之人,如此做派,不堪重用,或换言之,故意而为,以混乱视听。
仵作从房内出来,拱手缓缓禀道:“太子殿下,费大人身上无伤口,若是毒,下官未验出何毒。”
这仵作所言非虚,略微朝主簿大人瞧了眼,那人汗珠如雨,双手在腹前相互摸索,像是在暗想何事。
正巧南珵面朝着这二人,他心中有了主意,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顺过来的折扇,轻拍仵作肩头,故意挑唆道:“
主簿大人有言,你在此前验过尸,真否?”
仵作摇摇头,面色未有波澜道:“未曾。”
其他三房官员也摇摇头表示没示意仵作验尸。
南珵眉心微动,手中折扇轻轻在另只手手心拍着,他雨露均沾的扫过四人,倒是令他笃定凶手就是主簿。
其他官员和仵作只不过是为了保住这位主簿罢了。
两番说辞明显对不上,混迹官场三年之久,都不是憨傻的,何况主簿禀他时,其他官员皆在场,不制止所谓何,明摆着让人犯错,牵连他们?
雕虫小技,为的是相互撕咬,令他眼花缭乱,行差踏错而已。
江南的天还真是和都城不一,这里的天竟是黑的,南珵嘴角忽过浅浅讥讽的笑,示意他身后的青墨,上前一步,并在其耳畔嘱托一番。
青墨得了他令,离开湖心亭。
“晌午了,留下用膳罢,孤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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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碎琼乱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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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书院和湖心亭并不是江南唯一在冬月授学之地,其他硕望宿德的夫子,自也有学生上门求教也,其他书院每每到此时,都会招名厨以确保学生吃好。
独独这处湖心书院没留膳房,午膳是陆绮凝同南珵合计,如出一辙,同言由太子别院派下人买之。
既然狗咬狗,事情迟迟进展不开,那便以退为进,南珵垂目命令完,双手背在身后,步履如飞朝湖心书院走去。
这个时辰他估摸着学生也该休息了。
主簿怔在原地,吓了一身冷汗出来,南珵在时,他一直紧绷着弦,生怕一个不小心暴露无疑,待人一走原貌漏形,他抬手自顾自捏着自己另一边肩头,一个姿势站久了,肩膀痛,缓和片刻,压低声道:“这招果然高,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只要无存证,便不能奈我何。”
吏房费林是个胆小如鼠的,去岁徐鸿越任江南知府时,这人就害怕被牵连深广,波及家中父母妻儿,屡屡想弃他们于不顾,投靠徐鸿越,今岁又游说他们弃暗投明。
三年了,他们身上背负的人命、血债恐一箩筐都不够盛的,弃暗投明无疑是死路一条,活腻了。
主簿大人确给费林投了毒,自然是难以察觉的‘繁花似锦’。
这毒哪怕交给自称天下第一的医者来诊治,只会诊出脉象已停,其他的一点摸不到。
仵作抬手给自己擦擦额前汗,刚南珵虽说言语平缓,可到底是打小是太子,与生俱来的威严难以让人忽略不计,尤其是仵作还站南珵身侧,这会他腿脚发软,直接瘫坐在地,“太子妃身侧笑竹是个女医官,瞧着有两把刷子。”
兵房白渡那日可是听着那女使和卫老太太谈言,不可小觑倒不假,毕竟是太子妃身侧的婢女。
昭平侯府掌着南祈九成兵力,太子妃的母亲又是北冥公主,自不会容忍女儿身边潜存草包,思忖一瞬,慎言:“既定毒发,无可再改,且走且行。”
*
四方小院,南珵的侍卫羽青把饭菜摆放在八仙桌上,人便退下去,堂屋内只留着陆绮凝和南珵二人。
这屋子着实不算亮堂,一面三扇支摘窗和门全都敞着,才有了光亮。
江南冬月温度忽高忽低,尤其正午时刻,暖意十足,若非小院过小,依着陆绮凝不喜屋内逼仄性子,大抵会在院中用膳。
昭平侯府从不束着陆绮凝学食不言寝不语,这些外人在时,做做样子无可厚非,自家人面前无拘无束,只一点食不露音。
她补服的衣袖被拉得高了些,昨儿傍晚落雨,寒气铺面,今儿晴云便给她穿的厚重些,不曾想艳阳高照。
顾着四方小院独一间屋子,又不好当着南珵面褪一件里衣,唯把衣袖拉高些,缓一下热意。
南珵匆匆用完膳,隐晦表示:“为夫出去一刻钟。”
他实在是瞧着这姑娘脸颊绯红,不大一会儿,又好几次把衣袖上拽,露出细白的胳膊,怕不是热的。
今儿这天确实奇怪,快到腊月的天,炎热如初夏,南珵又怕这姑娘心中有顾忌,他出去这一刻钟,够人换衣裳了。
闻晴和羽青二人就守着小院前的月洞门,颇有一番不容别人进的架势,俩人无言,直至南珵出来,将闻晴唤进堂屋。
月洞门前稀薄的空气才稍稍缓过劲儿,羽青看自家主子出来,关切:“殿下,莫不午憩?”
羽青所熟知,他家主子午憩已成常事,今儿吏房大人之死确实棘手,那几房大人互咬,明摆着就是故意行之。
无所凭,奈人不可。
这案子急是急不来的,不是朝夕另改之事,这剩下几房大人,不过是背后之人放出来的忠犬,没顺藤摸瓜清之前,几房大人,势必要留一个活口。
南珵没想到留谁,换而言之,该留活口之人今儿已经遇害了。
他长吁了口气儿,缓缓道:“午憩重中之重,岂能更改。”
食不佳寝不眠,岂非中了别人道哉。
堂屋内,闻晴伺候着陆绮凝褪里衣一件,陆绮凝吩咐道:“待会你将亭中那把桃花心木古琴拆了,看看里头是否有玄机。”
陆绮凝昨晚躺床上,总觉着不对劲,即便世上有同她志同道合的高山流水之音,这湖心书院闲杂人不得来。
其他书院四季皆有人往来之,唯湖心亭不曾,这书院是那些个官差为从中捞油水,故意建给富家学子的,独今岁改之,被南珵拨来给她用以。
古琴调音,是每抚琴前必做之事,若是她徐伯伯去岁来过呢,会不会她徐伯伯当时察觉什么。
总之拆琴一目了然,可解她心中所惑,闻晴离开时,陆绮凝叮嘱道:“轻点拆,回头找个修琴师傅。”
那把古琴音色不错,陆绮凝比较稀罕。
南珵守着时辰,一刻钟不偏不倚进堂屋,
陆绮凝依吩咐闻晴给摆好一盘棋,她执白棋,弯眼一笑,“尚早,一起啊。”
陆绮凝双瞳剪水,脸颊绯红虽回缓一二,却尚存桃花般的娇色。
坐榻挨着的便是支摘窗,这窗雕海棠花于其中,取意捷报满堂也。
这官衙确有一手,是以知晓富家子弟愿自家子孙考取功名,特意为之。
海棠几朵影影绰绰,落在陆绮凝衣裙上,袅袅微风浮动秋海棠,淡淡的泛着崇光。
碧波涟漪漾人心间。
南珵眸子微微一动,心泛涟漪,碧水清甜,夜晚扁舟穿行,波纹横生,鱼儿主动跳跃在扁舟上。
自打他同这姑娘成婚以来,人头遭语气听着怀好意,主动邀请他,那这主动上甲板的鱼儿他可不会放手。
南珵的棋技承的是都城有名的棋阁老者,百战百胜,陆绮凝棋技是由一人教的,便是她阿娘教的。
这第一棋,二人步伐一致放最远的对角;第二棋陆琪凝先走一步,她把棋放置在棋盘中间一格的一隅,顺嘴道:“留礼房王大人罢。”
南珵接着将棋子推放在离她最近的对角,扬眉一瞬,“何为?”
这姑娘所言,不是在解他心中思忖着的事,而是恰陆书予所言之事,成了他心中所思。
“看他顺眼。”陆绮凝拿着棋,在南珵下完,她便又下了,漫不经心道。
她语调一贯平缓温和,听着令人察觉不到喜怒哀乐。
看他顺眼,这四字搅了南珵心中平静的湖面,他嘴角噙着笑,只待黑棋一落,果断直言道:“那便找找他破绽,杀了罢。”
南珵从不给自己留隐患,尤其这隐患危险波及到他和陆书予的夫妻恩爱之意。
“主簿大人留不得。”陆绮凝接着道。
“也不留活口。”
……
虽说这是陆绮凝故意而为,午膳,她把衣袖往上抻之时,留意到南珵心不在焉,若吏房大人真死于自戕,不到午时,南珵定来知会她,是以此事湖心亭的官员一个也跑不了。
拢共就两进出院子,后院狗叫前院焉能听不到?
狗咬狗,那所有狗只留下一只是最捷之法,独狗难行,招之多少另谈。
难就难在杀谁,什么证据足矣把这人杀之后快,只待会笑竹过来,验尸,湖心亭又有一处大戏看了。
倏忽之间,棋局成了,这棋局颇有意思,恐陆绮凝阿娘和南珵那已病逝的夫子瞧见,都能被气笑、气活。
棋盘上黑白双棋一条直线,若有一镜子放中间,倒不用看另一半,一瞧镜子就明白。
二人不想是在下棋,更像随心而行,不针锋相对的棋局仅是乐趣而已。
陆绮凝笑而不语,白棋先走,是以她赢了,虽胜之不武,却稳券在握。
她听进去了原盈说的那番话,反其道而行之,或许有独到见解,刚小试,一针见血。
南珵神色舒展,不徐不疾地将白棋拾起,装进陆书予面前的玉棋笥里,接着把黑琪装进他自己面前的玉棋笥中,惬意道:“阿予果真能言善辩,为夫都着了道。”
他一直知道陆书予是个不同寻常的,他也从不小觑她的行事作风。
刚这姑娘的话,他真被绕进去了,因为他绝不会让自己和陆书予之间给别人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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