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银似梨
一直到第三百四十五个台阶,每个台阶上都用着朱砂刻着四字,字字皆财聚。
百姓间最需的是生存,并非生活,陆绮凝和南珵深知其表,不透其理,自幼生活在富裕之家,体会不到人间百苦。
难怪香火如此之旺盛。
日头高悬,鹅黄色的光像给整个寺庙渡上一层霞彩,真的能保佑百姓发富。
寺庙午时会发素斋,平日里这里也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陆绮凝和南珵上了香,也不着急忙慌的,二人皆是较为随和的性子,索性找了算命先生。
正好陆绮凝算算她来年的命劫是什么?
陆绮凝将签筒拿在手中晃荡,竹签声音清透,许是二人样貌过于出众;也或是太子和太子妃头衔引人注意,不少人都停了脚步,想瞧瞧当朝太子妃抽什么签。
算命之处便在上完香出来的廊芜下,旁边有个刷了朱红色的柱子,金灿灿的光正正好将南珵和陆绮凝隔开。
南珵坐在外侧,他今儿着了身昌荣色圆领交袍,这色跟旁边姑娘马面群同色,这色偏浅,如淡雅紫草,实为风流俏郎君,但这男子脊背挺拔,白净面容清隽,眉眼笑意,尽数给了身侧那姑娘,惹众人羡慕十分。
这姑娘处于阴处,简单的发髻,淡雅的装饰,她今儿只簪了支粉玉簪子,虽是很平常的装束,在阴处倒多了几分清冷,像久居山中不染尘世的俏意娘子,头遭下山,便遇着了矜贵无暇的小郎君。
扶摇直上,美玉之暇,迎刃在解。
“这签?”陆绮凝瞧完,将签给了算命老先生,此前宫里钦天监监正给她算的是‘雄鹰展翅,美玉易碎,命劫在次’。
是以她才嫁给南珵,但命劫究竟为何物什?是要取她性命,还是有灾。
这签不就足以说明这姑娘的命劫却由他在化解之,南珵反倒有些庆幸,若他的命中不注定,也是娶不到的。
算命老先生摸着自己苍白的胡须,意味深长笑着,“女施主此前若非算过一卦,不会有这卦的,施主身边这位男子,便是签上最后一句,迎刃在解。”
这陆绮凝当然知晓,她一只手被南珵拉着,她抬起另只手,放到她抽出的竹签第二行上,“先生,美玉之暇究竟是何?”之前她私下问过钦天监监正,‘美玉易碎’是何意,监正大人只告知她三字,不可说。
美玉易碎,到美玉之暇,差之千里,当下该当讲了罢。
算命老先生拿起桌面上的蒲扇,后躺,那摇椅便咯吱咯吱响着,“贵人郎君已在侧,便不再有命劫一说,正如上签解,迎刃在解。”
那些围着圈凑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的百姓,有些胳膊上挎着竹篮,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咱这两位殿下,不就是因着命劫一说才走到一块,这下不仅命劫不在,竟还成了美好姻缘,实乃福至。”
“这年头,谁不求姻亲和美,郎才女更甚,如此甚好甚好,天佑我南祈。”
……
其中不缺之前对那些含冤入狱之家泼脏水者,那日湖心书院派学生挨个上门开解,这些百姓也意识到言语不妥帖,次日晌午便提着礼登门道歉去了。
往事已过,终成过去,人总是向前过日子,街坊四邻自知愧疚难堪,更会多帮衬着。
南珵拉着陆绮凝离家之余,百姓还在交头接耳,甚至有些眼疾手快的,已经做到二人离开的那两把椅子上,纷纷想让算命老先生给自己算上一卦。
皆是求来年会不会发财。
昭兰寺到了正午会有素斋,这里的素斋普普通通,但耐不住百姓心虔诚,大都留在这里用过素斋,下午才下山。
陆绮凝双手背在身后,时不时垂头瞧瞧自己那绣着锦花的鞋面,几度开口言谢,却无从下口。
这世上之事最难能可贵的便是情意,父母对孩子的情意,夫妻双方的情意,婚前她并不知晓南珵待她的心思,可她婚后却无比清醒知晓,这人喜欢自己很久。
可她到最后却遂不了人愿,世上除双亲外,无人愿放弃自己所有,陪你去另一个国家,做你的入幕之臣。
是以她和南珵势必不会如她阿爹阿娘那般,琴瑟和鸣,但总归人要心怀感激,别人待你好,是该回馈。
或以金银,或以道谢。
但这句谢她始终说不出口,咽喉之中,无法言出。
“夫妻间何谈谢,是以不用谢,阿予若真想谢,不如邀我睡床,我百般乐哉。”南珵双手也学着这姑娘背在身后,偶尔抚手撇开遮挡视线的柳叶。
二人走的是条通往昭兰寺客院的小径,曲径深幽,树木繁密,遮天蔽日,四季不落,林中寒凉无比。
陆绮凝好容易鼓起勇气准备道谢,南珵这一句话,便将她道谢的话彻底打回肚子中,她一想到病着那些事日,南珵老是趁她病,占她便宜,“你,休,想!”她字字咬着。
“不能商量商量?”南珵手肘抵了抵这姑娘的胳膊,眸子斜瞧着到他肩头的姑娘,态度诚恳,和陆书予睡了几日,他这四五日都不习惯自个儿睡在书房了。
“各睡一半,绝不扰之。”南珵还不忘加了句。
陆绮凝心可一点都不软,她睡觉不老实,这男人惯会把戏,万一她像那次那般往人怀中钻怎么办,摇摇头,“不成不成。”
“你还是老老实实睡书房罢。”
也无妨,南珵心中就知这姑娘会拒绝,来日方长嘛,总会有这姑娘喜欢他之时的。
他头朝陆书予靠的进了些,视线落在这姑娘清秀侧脸,鬓发有些不听话的凌乱,倒给人添了些俏意,让着林中阴沉低闷之色退却几丝,“晚上回去,我有东西送你。”
“什么?”陆绮凝正好侧头瞧他,二人又一次的中间隔着一汪春水,柳姿轻摇不止,风声像个笑逐开怀的孩子,不知在庆祝什么。
不知是否是陆绮凝心中错觉,她总觉着她和南珵之间关系有着变化,是她的变化。
腊月初三那日晚上,她的烧已经完全褪了,原本那日她该将南珵撵回书房睡的,可楞是没开口,任由这男子躺她身侧。
是她待南珵的心思有所变化吗,不仅仅只是一年夫妻之恩了吗?
会是这样吗,可腊月初四到昨儿,二人照常一个去湖心书院授学,一个在湖心亭稳坐官衙之首,即便晚上二人一同用膳,陆绮凝心中也没不舍南珵去隔壁睡。
会是她病了对南珵产生依赖的缘故吗?
陆绮凝眸中明清,看不出波澜,心中怎得也不平静,好似泛舟时,恰遇浪潮,小舟飘摇,甚有舟翻之时。
她眸中男子,不知是想透过她清澈杏眸瞧些什么,就这么直直盯着,陆绮凝虽心虚不知何故,但却未曾避其视线,四目相对,一个清透,一个炙热。
南珵自这姑娘生病那几日,接二连三的亲过她后,便有些回味无穷,他心中拿不准这姑娘心思,陆书予心思几乎不在脸上表露,他也没那七窍玲珑心,窥不出人心中所思所想,但这姑娘从开始对他排斥,到慢慢只骂他两句,何尝不失为变化。
是以当他俯身吻上陆书予那刻,这姑娘清醒着,躲也没躲,南珵嘴角浅笑,不过轻轻点水一瞬之事,他心中断然掌了分寸。
但下一秒南珵便笑不出来了,在通往客院的小径那头,出现了个怀中抱着一袋油纸包的糕点,正吃着起劲,就安安静静在一旁这么看着。
这姑娘便是姚钦,听闻今儿她家皇女过来,便算着时辰,出来迎迎,这小径还是她告知皇女的,如此便可躲开人流。
陆绮凝未曾见过姚钦,但姚钦识得挂在皇女身侧那男子绦带上的莲花腰牌,独一无二的芙蓉,是她主子没错,倒凑巧,她刚吃糕点,便饱了。
陆绮凝强镇定着,只耳垂处悄悄泛红,那站在她对面的女子上前福礼,她倒是知晓她主子有了桩说起来较令人难以置信的婚事,如今看来,倒是两厢情悦嘛。
“太子妃,民女姚钦。”姚钦是北冥帝提前送来陆绮凝身侧,让俩人提早熟拢的,这么一说,陆绮凝反应过来。
南珵不自觉的将陆绮凝的手拉紧,姚钦是他并不知晓的名讳,虽然这人用了民女,但谈吐举止不凡,眉眼颇有几分南祈朝中女官英气。
“南珵,我有事同你讲。”陆绮凝原本没打算将这件事说出,她之前只当南珵是她命劫可化的不二人选,可这人待她向来真诚的。
她也动心了不是吗?刚她没拒绝的吻不足以证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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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之间没误会了,但初泛涟漪这个小故事里的前半部分有点虐
第30章 初泛涟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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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院里青灰色的瓦片显得院落愈发清冷,姚钦如坐针毡的坐在廊芜下的美人靠上,接着吃她手中的糕点,她屋子眼下被她主子用着,只能坐在着儿听着屋内二人心平气静的交谈。
天下夫妻大都势均力敌,她主子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南祈太子不足为奇,人总是欣赏与自己同频之人,可终究二人都退无可退。
两朝皆有皇帝,不是皇女和太子可做得了主之事,即便日后各登皇位,她主子和南祈太子想再续前缘,也堪比登天难。
自南祈与北冥关系缓和以来,便有了通婚,百姓间可自由通婚,但天子身份过于贵重,何况彼此皆无须结亲来使得两朝和睦。
客院的一间屋子没春景堂一半大,只一张只够睡一个人的床,还有一张小榻。
“六岁时,我就是按着北冥皇女身份栽培的,原本今秋便回北冥承皇女之位,我虽不怕死,但不能死,命劫一说却如所言,我怕了,怕我阿爹阿娘在南祈这么些年,才让北冥得以回到过去之貌,到头来却落在外人手中。”
“当年北冥独大,却因北冥皇帝年轻气盛,心高气傲,错信南祈佞臣,致惨状无比,才有了后来我阿爹阿娘之事,这些太子殿下不是知晓吗?”
陆绮凝言此,眸中氤氲着雾气,泪水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滑落,她撇头看南珵时,都觉着这人清晰无比,竟透过这人眸中看到了几丝不忍。
往事如厮,旁观者永远没有当局者情绪来得快,史册有载,南珵这个常年将自己关在宫内书房的人何尝不知这些事。
当时南祈皇帝并不是南珵的父皇,而是他父皇的亲舅舅,说来话长,当时南祈皇帝,年过花甲无子女傍身,只好将几位妹妹的长子接入宫中当皇子抚养。
错听佞臣之言,和北冥朝打了近十年的仗,两朝皆惨状无比,城中壮年男子,死的死伤的伤,最终南祈侥胜,虽胜不荣,才有了后来之事。
须臾,南珵缓缓道:“南祈愧对两朝死去的那些将士,更愧对那些被送来长久被当奴隶的北冥百姓。”
当时他的父皇和一众臣子不大赞同出兵,攻打一个已经开国十余年的皇朝,那时的南祈皇帝已经被佞臣扰耳之语迷惑,无法自拔,谁的话全然不听之。
“天下人往来皆利,必攘之,若论对错,倒不如说半点由不得人,北冥帝十三岁便跟着将士开拓疆土,十七岁引得百姓拥戴为一朝皇帝,同年娶妻,年轻气盛,才致使次年不堪后果。”
“若非当年手下留情,何来现在的我,整个北冥不胜感激,正因失去过,来日自己人上位才更保两国康安。”
“我阿娘自幼颠沛,承蒙端慧长公主厚爱,后长公主也有女长欢膝下,阿娘她自小心中承担太多,身上担子太重。”
“回皇女身份,便是我亲手接的。”
陆绮凝将一切说给南珵听,她和他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路,她犹豫片刻,接着道:“我们之间,来年秋收,便同陌路,各自婚娶,遥祝幸之。”
说完,她眼角的泪落滴落在她衣裙上,南珵拿着一方帕子,刚来到陆绮凝跟前,刚打算给这姑娘擦泪水的手顿了顿,才接着轻轻替人擦拭。
“陆书予,这便是你迟迟不愿我上床睡得缘由吗?大不了我守身如玉点,等父皇退位,我便去北冥找你。”
事到如今,南珵心中豁然开朗,为何从成婚那时,这姑娘口中一直都让自己不能喜欢她,由头竟是这个。
他说的轻松,确是他心中所思,但做起来不会太容易。
这姑娘有句话挺对的,天下人有利必攘之,别看他父皇对这外甥女百般呵护之,爱之,甚至知晓陆书予日后回北冥继承皇位一事,这事只是因着北冥与南祈平起平坐,真当这姑娘称帝威胁到南祈朝时,不见得他父皇如何。
据他所了解,现任北冥皇年过花甲,只待来年陆书予回去,便退位让之,可他父皇不过四十,啃过的盐比两个陆书予年龄都多四年。
陆书予没说,南珵亦知晓,这姑娘野心不小,无人不想带着自己子民前行,他和岳父岳母留在南祈朝,便可日日夜夜盯着他父皇一举一动。
他父皇他自是了解,可也不敢小瞧之,人心肉长不假,可皇位之惑还是不容小觑的。
想想待他登南祈皇位,必定也四十之余了,也不知这姑娘是否愿意嫁他这个早已不意气风发的男子。
不行不行,南珵给陆书予擦拭完泪水,两只手将这姑娘脸颊捧起,言语没了往日温润,多了些严肃,他就是想这姑娘心中只有他一个,“陆书予,你不能贪图别人美色,咱俩堂都拜了,你定要等我到四十。”
陆绮凝哭得有了鼻音,她闻言轻笑一声,“为什么你如此笃定,你守身如玉多年,就单为了与我厮守。”她虽知晓南珵喜欢她,可喜欢她到此番地步,她不知。
况且承诺一般不可信之,时间会淡然一切山盟海誓,她亦不知真假,是以她并不信这话。
南珵回坐与这姑娘对面,“有两次你不记得,你出生那日,我抱过你,你四岁那年,我们在宫里花园见过,就那时,我每每做梦便会梦见你踩我脚,和嬷嬷在背后偷摸说我坏话。”
陆绮凝的确不记得,她那时那么小,便被惦记上了?
她左眼睑微跳,着实不知她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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