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见被称为“将军”的人不说话,他又多一句:“宫中情形现在如何?云渡既已生变,我们的行动要加快了。”
“将军”觑他一眼:“那老内监是我的人,早把皇帝的药换了。眼下已毒入肺腑,留他最后一口气,让他能留下遗诏,否则聂泓景即便登基,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我还差一件关键的东西没有找到,若这几日再无下落……动手时间也不能再拖了。”
“好,好啊。但凭将军安排。”那人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
“将军”却没有展颜:“朝堂上拉党结派的事我就算不全懂,也看了个大概。聂泓景要有政绩,你们就翻出这些旧案来。百姓叫好,朝臣自危,是好手段。但终究不是立得住的、能算建功立业的事。他除了这些,就没有旁的能拿出手么?”
那人笑了:“将军,你我心知肚明,这位宣王也只是一个幌子,不过占了个血统上的名正言顺,他只需听话,不必圣明。这法子未必光明,却很奏效,只要遗诏一出,朝臣中十有七八都会站在我们这边。大有可为的日子在后头。”
“那是他们以为皇帝真的不行了,总要有个过得去的人接上,倘若知道背后这些勾当,又有多少会真心归顺。”
“将军真是直性子。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们占到了‘势’,便是其他人心里犯嘀咕又能如何呢?有谁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站出来?”
话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却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
这位“将军”开口:“戴家父子是知情者,但事成之后,我仍要留下他们性命。”
“将军高义啊。不过容下官提醒一句,您再欣赏这二位,事成之前,别在他们跟前露了端倪,毕竟那也是老皇帝信任的人,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后招。”
“手中无兵无权,光杆子文人罢了,能成什么气候,”他言语间有嘲讽,却又有一目了然的落寞,“今上这么多年,说是信他,却没有叫他得了半分好处。让其他追随这位皇帝的人,看了如何不心寒。”
对面的人静静打量他的脸,将他情绪变化尽收眼中,过了片刻才又开口:“将军与戴家父子走得近些,可有打听到戴家公子婚事的内情?顾老狐狸纵尸骨无存,却依旧叫人不安呐。顾家幺女不是个简单人物,这婚事虽有宣王相逼的原因,又总担心她是不是跟戴家达成了什么一致。”
“罔顾人伦,想强娶自己的义女,聂泓景真不是个东西。”“将军”轻哂一声,“顾禹柏一死,那女娃娃手里无兵权,顾家她也管不着了,就是个深宅妇人。成婚还能有什么内情,玉珩一表人才,年轻男女之间一点情分也总是有的。”
“哎呀,若真是有情,那倒麻烦了。”
“将军”斜他一眼:“我知道聂泓景想要这个女娃娃,但都已经许婚嫁人了,他若强抢臣子之妻,做出不体面的事,老夫也不会就这样看着。”
那人拉长了声音:“将军,宣王便丢在一边吧。眼下是王家想要。”
“将军”眉头一拧:“天下美人,还不够你王家观赏么?顾家幺女便是容貌再好,值得动这样的心思?”
说话人一拱手,语气却干脆:“将军不必细问,您有您的大事,王家也要拿王家的好处。只要将军心里有数,将来这点小事上不要阻拦。”
“可她兄长若回来,也不会允许亲妹妹被人这样对待。已嫁做人妇,哪有再被抢走的道理?”
“等顾将军把云渡那点事理明白,陵阳城里早已换了新君,他这位亲妹妹,孩子也该有了。到时木已成舟,闹大了更丢颜面。将军不必忧心,王家不会亏待她,也不会让戴家人面子上过不去,”那人一笑,“这都是小事。不要误了我们的大事才好。”
戴府书房。
“徐钦说是带着夫人去求医,实则音讯全无,怕是逃了。”
“他这样一逃,我才觉得先前的判断不对,此人如此谨小慎微,恐怕王家也根本不指望苏埠能起兵,他只要按兵不动,任由陵阳事变,也就成了。”
顾衍誉说完,戴文嵩点头:“王家人必定对徐钦性格更了解,以他这样的胆识,无法带兵去做逼宫的事。”
顾衍誉:“可他这样做却是两头不讨好。若想忠君,明知有变故,守军主将却闻风自遁,今上将来也要给他判个大罪。”
戴珺看过来,接上她的话:“但再怎么都不会比谋反的罪更大。他只要先脱身出去,大可在尘埃落定之后,假托自己是出去报信却被人所掳。”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顾衍誉往他跟前凑上一点:“我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逃。觉得宣王和王家未必能成事么?明明这些日子以来,朝堂上旧案翻得热闹,百姓也拍手称快。形势这样好,他却怕受牵连。”
戴珺想了想:“真要反了,于他而言恐怕没有多少好处。他已是苏埠守军将领,又有家族庇佑,过的是快活轻省日子。再往上一步,要去戍卫皇城,或者掌天下兵马了么?”
顾衍誉眼一眯:“那等着他的是如今谢将军的位置或者我爹的位置。于天子近前当差,对他那样的性格,确实远不如在苏埠当个守军将领。荣华富贵他生来就享过了,再高一阶的官位也算不得很大的好处。不值得他提着脑袋一搏。”
“得找到这个人,若有苏埠守军在手,我们还有机会。”戴文嵩沉声。
戴珺:“已在追查他的行踪。”
该做的事都做了,然而屋里说话的三个人谁也轻松不了,有了片刻沉默。
戴文嵩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明日我去试探谢长忠,安澜不在,珺儿你要把那些甲士人数点好。剩下的……”
“爹你打算以什么理由试探他?”戴珺截住他的话来问。
戴文嵩一时无言。
戴珺:“他如果真走了那一步,恐怕也早就想好,不是您一两句能劝回头的。若您劝多了,还会打草惊蛇。”
“我与玉珩同去吧,”顾衍誉忽然开口,说的却是早就想好的事,“我娘亲的祭日快到了,在陵阳的家人只有姐姐。顾家近来多有变故,以我想见姐姐为由,求谢长忠行个方便让我进宫一次,这说得过去。”
戴文嵩眼中一动,而后生出更多的担忧来。理由毫无破绽,但他自己去冒险可以,让两个小辈去做这件事,总是……
顾衍誉与戴珺同时看向对方,而后两人默契地握住彼此的手,戴珺再看向父亲,语气笃定:“我与燕安同去,无论他同意与否,我们都能得到答案。”
戴文嵩再说不出反对的话。
几人关在书房里一直说到日暮。
沈迁被召过来一趟,带着顾衍誉的命令又从这里离开。
戴家另外两位也没闲着,有人悄无声息到来,也有人不声不响离去,沉默而压抑的忙碌里,府上每个人都嗅得出山雨欲来的味道。
一直到月上枝头,顾、戴二人这才有机会独处。
顾衍誉沐浴后换了衣裳,青葱水嫩,像一朵无害的小白花,坐在床上预备要睡了。
戴珺进来便在她近前停住,弯腰来问:“忙了这么久,身上是不是很难受?”
“唔。”她没明确回答,见到人过来,便伸手讨一个拥抱。
戴珺眼神一软,顺势也挪了上来。
顾衍誉的脑袋靠着他胸膛,神情天真:“如果聂泓景夺权成功,我们会怎么样?”
他的眉心一跳,仿佛看见了不祥的结局,颇为留恋地多看顾衍誉几眼:“至少,我会把你先送出去。”
她一把抱住戴珺的脖子,贴得紧紧的,声音轻轻,听起来还有几分可怜:“可是我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了。乐临姓顾的那些人也想除掉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要跟你分开。”
“誉儿……”他看得分明,这是她带着表演性质的可怜兮兮。
“无处可去”是假,“不愿分开”是真,这番情态不过是她不愿为“独活”还是“一起死”的问题拉锯,但彼此的心意都分明。
她的这点小花招奏效了,使他一颗心软到一塌糊涂。
环住顾衍誉的胳膊再度圈紧,戴珺满眼认真:“好,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
顾衍誉就笑了,两人安静地相拥。
过了良久,她忽然提了一嘴:“对了,杜大夫留的方子,你开始喝了吗?”
戴珺先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想起那是什么之后,血在一瞬间直往脑子上涌。
他这反应说明了一切。没喝,甚至没敢想。
顾衍誉眼睛瞪得圆圆的,多少有点故意了,嗔道:“没喝呀?你怎么不会为我们的未来提前考虑?好叫人生气。"
话音未落便作出甩手就走的模样,然而在戴珺愣神的片刻里她也没走成,等戴珺缓过神了,她还躲在人怀里。
药方是杜衡留的,他不知道两人这成亲真真假假的事,只当最寻常的情况处理。
顾衍誉服药解那转胎药的毒性期间不能有孕,这解毒的药且得喝着,于是考虑到新婚夫妇的需求,杜衡很贴心地给二位留了避免有孕的药。男子连续饮用三日后便可起作用,不影响夫妻之事,但不会有孩子。
戴珺结结巴巴:“我,我还没……”
“没想,还是没打算?”顾衍誉咄咄逼人。
戴珺快要被她这样的目光盯熟,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可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顾衍誉俏生生地说。
接着她手一抬,手心向下,五指变戏法似的张开,食指和中指上缠着红绳,红绳连着的一个小物件悠悠地晃。
戴珺只看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什么,然后整个人羞耻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是顾衍誉曾送他的玉狐手把件,小玉狐的下巴和脑袋已经被他盘出了不一样的光泽,更可怕的是,当初被他用红线绑得七荤八素,至今还未解开。
第135章 记住你的味道,这样等我们初次同房的时候,我就不会太紧张
戴珺羞耻极了,脸上表情简直惨不忍睹。
顾衍誉曾经观察到他这手上不得闲的小毛病,而这玉狐手把件于他,显然又有特别意义,所以有事没事他总拿在手里盘。便是两人成婚之后,同居一室,他也是玉狐不离身,睡前总要悄悄摸一摸。
昨夜里……唔,是他们第一次同榻而眠。
一则心虚怕被顾衍誉瞧见,至于心虚什么,不便明言;二则怕睡着之后随手乱放,这小玩意儿硌到顾衍誉,所以他趁手放在了床铺靠里的位置。
然而心上人在怀里过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玉珩公子还五迷三道的,日子过得兵荒马乱,竟把这小物件给忘了。
早上刚出门,习惯性一摸,发现手把件没带在身上,戴珺还颇为紧张,回想起没落在外面,应该还在两人卧房内,他又放下了心。
没想到……
事情发生了最可怕的进展,竟是被顾衍誉先一步发现。
顾衍誉的眼神天真无邪又正义凛然:“真可怕,你怎么会对一只无辜的小玉狐做出这样的事?”
戴珺快熟了。
眼里是求饶的意思,看起来羞耻得禁不住她再多说一句。
而顾衍誉又能是什么好人?就没打算放过他。
她抬着手,手指微动,那只被捆得结实的手把件就这么在两人中间晃悠。
顾衍誉目光落在小玉狐身上,故作姿态:“好可怜,怎么会被绑成这样?”然后眼波流转,轻轻一瞟他。
“是……是无心之举。”戴珺喉结滚动,低声解释。每吐出一个字他的手都攥得更紧一点。
顾衍誉一点没错过他的窘迫模样:“无心绑成这样?你很手熟嘛。”
简直了。
被人追杀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紧张之余还羞愧极了,戴珺生平没有这样的情绪体验,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此刻脑中莫名其妙升起一个念头——真想学顾衍誉平日里撒娇那样,恼了,就往人怀里一躲。
这个想法一冒头,戴珺被自己吓得不轻。阳朔说过什么来着?果然顾衍誉还是对他有一些不可说的影响。
顾衍誉也不知是否会读他的心,就在把人逗得快到全熟时,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没怎么用力往自己身前一带,戴珺的身体跟随她这样的动作倾斜,然后顾衍誉紧紧抱住他脑袋,贴在自己胸口。
戴珺懵了一下,那瞬间有种失重感,如同陷入大片的云朵之中。
他觉得自己很轻,像是在飞。
“不逗你了。你喜欢它,日日把它带在身边,我很欢喜。”
她说着柔婉又体谅的话,温软的手抚着他的脸,戴珺几乎溺死在这般温柔里,心中涌出说不尽的柔情,正要倾诉点什么,顾衍誉那种带着一点坏的语气又藏不住了:“我知道,你是把它当做了我。”
“我……咳咳咳……”戴珺呛咳不止,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顾衍誉眼睛睁大,忙把人松开,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