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第35章

作者:驰驰响当当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戴文嵩就是傻的也知道说几句场面话:“那是珺儿没有尚公主的福分。”

  皇帝“哼”了一声,意味不明,而后握住了戴文嵩的手:“朕属实不知,该以什么回报你们父子。若你戴文嵩要的是高官厚禄,也不会看得上当年那个不受宠的皇子了。元巍,你对朕,心里有恨么?”

  元巍,戴文嵩的字,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过他。

  戴文嵩的声音发颤:“陛下,帝心不改,臣心不改,从未有恨。”

  聂弘盛看到了他的动容,他欣慰道:“好啊,好啊。到头来……朕的身边,还是你。”

  跟顾家相比,戴家是真正的旧贵族,几朝文官都在陵阳扎根,而当初戴文嵩这样一个刻板人却可算得上家族的“反叛者”。因他无视家族立场,义无反顾站在了还是皇子的聂弘盛身边。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那么个又直又容易受欺负的皇子,会是日后的天下之主。

  但戴文嵩这个“押对宝”却没什么可被人羡慕,以他的家世和才学本就能在朝堂步步高升,这从龙之功应给他的额外好处,他是一点没占。

  反倒是当了几年谏臣,惹得皇帝万分嫌弃,最后被疏远。

  然而他也不在意皇帝对他的态度亲疏,就那么直愣愣杵在朝堂之中,该说的一句没落下。他得势时,有人巴结逢迎,见他讨嫌也不敢招惹,他被皇帝疏远时,这种直得不打弯的态度为他招来无数攻讦,从一根棒槌成了一面靶子,可戴文嵩不为所动。

  他就那么顶着一张黑脸,任官衔从高到低,从低再到高,处事方式也从不更改。

  “朕不把你们放在明处,有朕的用意。前朝早有史可为鉴,监察之权不好掌。动辄有性命之忧,朕首先要保你们周全,才能要你们为朕做事。纵不能公诸天下,需要时拿出朕的信物,也没有人敢拦你们的路。”

  皇上的神色更缓:“好了,老伙计,朕老了,你也不年轻了。那一方镜令,早晚是要交到你儿子手里的。时候不早,你也回府吧。”

  两个太监在前头提灯引路,戴文嵩目不斜视走在后面,那神情孤绝,好似已与世相隔。

  圣心,又有了变动。

  当日在猎场的王帐之中,皇上就没有叫他进去。看来严家犯了忌讳之后,皇帝心中的天平完全倾斜,他再一次“爱上”了那个佞臣。

  戴文嵩回到家中,戴珺等在那里,他吩咐下人备好了热水,冬夜天寒,给父亲烫一烫脚。

  戴珺立侍在旁,戴文嵩屏退下人。

  “你猜的,一点儿没错。”他这一开口,等同于认输,有了颓然的味道。

  “皇上说的是不查顾家了?”

  戴文嵩默认了。

  戴珺:“眼下征战以庆国的胜利作结,万民所盼,议和势在必行。皇上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有什么差错。严家已经出事,皇上手里总要有人可用,他向顾家示好是必然。若您认定漠北之战还有蹊跷,也不能当面拂逆圣心,要求皇上同意再查下去,只有暗中将来龙去脉查清楚,顾家得了什么好处,钱财又流去哪里,桩桩件件分明了,才能私下上达圣听。至于皇上处不处置,不是看实情,是看他还需不需要顾家。”

  戴文嵩到了今日不能说不懂。他想忠君,容不得有奸佞作乱,但说到底……他忠的这个君,是一个活人,不是一个冷冰冰的位置。

  “忠”也要忠得知情识趣一点。

  戴文嵩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的神色晦暗:“我不记得,教过你这些。”

  戴珺语气罕见地有几分不驯:“是啊,儿子自己学会的。”

  戴文嵩黯然,他知道,妻子的故去,儿子心里除了对皇帝的恨,还有对他的怨。

  他转而说:“於镜庭的镜令,我早与你说过,接与不接,最后不由你自己。那位的心思已明,你这样拖下去,又是何苦?”

  戴珺长身玉立,同样是笔直的腰杆,戴文嵩像根棒槌,他像一柄藏锋入鞘的剑。

  他看着父亲,一派从容,并未言语。

  戴文嵩心中想着,眼里慢慢生出惊疑:“你想倒逼他,把这份权力放在明面儿上?”

  他目光轻敛,以眼神肯定。

  戴文嵩摇头:“不可能的。他这么久以来,就是想把这当做自己的最后一把武器。你还没有看明白么?”

  戴珺:“是,他结果了自己从前的私兵,然而他想要的还只是私兵。”

  聂弘盛亲手葬送了那些曾追随他的人之后,还颁布法令,严控世家大族的府兵数量。按品级申报府兵人数,名册都需记录在案。多一人便算私囤兵马。严重时陵阳那些贵胄连买家丁都要算好数,生怕跟谁不对付被告到官府,把家丁也算作人头,数量一有逾越,便要被治以囤兵之罪。

  “他有恐惧,他想掌控更多。他要於镜庭离开他的权力哺喂,就一刻也活不下去。如同深宅卧房之中,丈夫授予妻子的理家之权。旁无人证,唯有彼此心知,捧你的时候,哄着你去做事,说自有他当靠山在后,而丈夫一旦心思有变,这权力随时可以收回。不过明路的权力,就没有保障,算什么光明正大?父亲您还没有看穿么?於镜庭被皇帝这样藏于表象之下,是为了做他自己的鹰犬,查的是皇帝自己不容的事,而不是应查之事,算不上朝廷栋梁,更无法为任何人请命。”

  戴文嵩深吸一口气,他本该组织出语言说点什么,然而那口气最终被他长长吐了出来。

  他说不出什么,因为戴珺说的没错。

  他在最有议价权的时候当了个耿直的好人,相信了帝王对这个国家未来的期许,如今事与愿违,他却已没有力量纠偏。

  他缓慢地把脚从盆中拿起来,擦干了水。

  布搭在架子上,戴文嵩的叹息落在地上。

  片刻之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戴珺:“可是珺儿,你不容皇帝的私心,於镜庭,也容不得你的私心。我是老了,我没有糊涂。你从前只不过隔岸观火,如今屡屡表现,不惮向皇帝展露你的才能,却又坚持不接镜令,除了想让上面那位自己加码给你的权力,你所图还有什么?”

  戴珺不动,也不言语。

  戴文嵩的话音重了:“你不娶公主,也不娶林家女,我都不逼你,知道你不愿婚事成为他人绑住你的筹码,也不愿耽误她们另择良配。可我今日不得不问一句,你一直如此冷淡,究竟是天下没有女子能入你的眼,还是你心悦之人,并非女子?”

  戴文嵩今夜所说所有话,都没有这一句来得震撼人心。

  戴珺彻底愣住了:“……”

  该说不说,他爹是有点敏锐在的。

  可是这话,叫他怎么回呢?

第64章 此事从一开始,就不过是顾禹柏给严家下的一个套

  戴珺知道偏见不是一朝一夕可更改,顾家有很多事说不明白,戴文嵩对他们的猜忌也在情理之中。他自己尚且没弄清个中关窍,且因屡次维护顾衍誉,在父亲眼中偏袒之罪坐实,他若为顾衍誉辩护,大概听来也是查无实据又没有说服力。

  这种情况下,顾衍誉这带有欺君之罪色彩的性别谜团,他就更不敢给父亲知道了,否则老父的心脏和顾衍誉的性命,都有点危险。

  戴文嵩早年因罔顾家族立场支持聂弘盛,家中长辈见了气,不再管他,也不张罗给他娶妻成家,愣头青老戴年轻时也没想到还有这茬,就一直耽误下去。直到他缓慢地开了窍,才终于遇到一个能欣赏他这棒槌性格的世家贵女成了亲,两人感情很好,但那女子身体不大好,多年以后才有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戴珺。

  因这年龄差距,比起寻常父子关系,戴珺和戴文嵩有时倒像隔了一辈。

  此刻面对父亲的发问,明知他是想岔了戴珺也不便解释,只说父亲多虑,然后寻了个由头离开。

  戴文嵩一看这反应,心中猜测被印证了九分,他以掌抚心,给自己灌了两大杯凉茶才缓过一口气。

  那边“逃”出来的戴珺却还没缓过来,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方才戴文嵩一开口,他脑海中出现的就是那个人、那张脸……

  可是他的父亲什么都没明说,为什么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呢?

  这时时担忧,常常惦记,原来意味着……

  他惦记的人今夜如约而来。

  顾衍誉正要翻墙,便看到守在那里的阳朔,说跟着他走,主人在等。

  顾衍誉:“贵府待客真是周到。戴大学士已然睡了么?”

  阳朔“嗯”了一声。

  顾衍誉一见老实人就欠得慌,跟着问:“睡踏实了么?老年人觉少,我这深更半夜在你们公子卧房进进出出的,别回头给他撞见,把老人家吓出个好歹。”

  阳朔转过身来,看眼神应该是想骂她,还伴随一些痛心疾首的内心活动,奈何没能成功组织出语言,于是他又转回去了,继续沉默地引路。

  戴珺一早备好香茶点心在等,今日他穿在外面这件罩衣隐隐有光泽,青与灰的光华在织物上流淌,用的料子也轻薄,行止间衣带飘飞,很是俊逸风雅。顾衍誉眼前也一亮,笑说:“玉珩今日是去哪儿了?好俊的一身装扮。”

  阳朔还没走远,心说回来府上才换的,这不是等你么。

  戴珺只敛眉低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优雅地给她递了一杯玫瑰花茶。

  顾衍誉坐下听他说起情况,该查的都已安排下去,他也见了严家人。

  顾衍誉问严家可有什么说法。

  戴珺:“在构陷顾将军这件事上他们并不推脱,全盘认了下来。是分开审讯,严赟铎和严槿所说却都很一致。当初严氏父子有了这个念头,门客韩博主动献计,父子二人对他的筹算不疑分毫。韩博在严家一直办事稳妥,从前严槿有冒失之举他还曾多加劝谏,因此严赟铎也很相信他。只是燕安——”

  “嗯?”

  戴珺看着她的眼睛:“严槿如此愤怒想要报复顾家,是有人到他跟前递过话。”

  顾衍誉瞳孔骤缩,她先前猜的没错……

  贪墨案之后严槿再怎么恨都忍了下去,也确实有一段时间风平浪静,此番敢借一把刀鞘生事,更是无中生有地想拉她下水,这些谋划当然不能是从严槿那小脑袋瓜里自己生长出来的。

  严家未必真知道顾家谁是最好撺掇的人,但顾禹柏真正了解,严家谁是最好被煽风点火的人。

  戴珺对她那片刻的表情变换尽收眼底,又像什么都没看到那样,把前因后果同她那么一说。

  顾衍誉只“嗯”了几声,等着他的下文,半点多余表情都没再有。

  戴珺说韩博这计划开始后,顾衍誉将计就计,因她的表现一直很符合严家父子的预期,那二位更觉得韩博所献之计有效,于是所有人都跟着韩博的计划走。

  但谁能想到,韩博会在猎场上箭指皇帝。

  严家父子几乎声声泣血,说他们对弑君一事全然不知。严赟铎更是大喊,那韩博定是顾家人,是顾禹柏害他。

  顾衍誉听了这说法,只是轻轻一哂,问他们还说了什么,戴珺欲言又止,顾衍誉道:“想必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玉珩但说无妨,我不会放在心上。”

  戴珺到底没有全部转述,只拣了不咸不淡的说。

  严赟铎说的是,此番他谋算不如顾家,唯有认栽。但姓顾的一门上下没一个好东西,如此步步机心,将来都必不会有好下场。

  她问戴珺:“皇上现在是什么意思呢?想严着办,还是缓着办?又打算办到什么程度?”

  戴珺最后给了她四个字,倒不像是敷衍,而是就这么一个结论,说的是“圣心难测”。

  韩博行刺之事属实,哪怕他已死,连诛九族是逃不掉的;而对严家的处置重点在于到底是不是他们支使,不察之罪板上钉钉,至于“弑君”的结果要他们承担多少,还不好说。

  顾衍誉:“那……玉珩总有猜测吧,你猜皇上怎么想?”

  戴珺沉吟片刻:“只怕不乐观。”

  聂弘盛到了这个年纪,本就怕死,哪怕最后查出来严家跟弑君没有半点关系,只怕下场都不好说。聂弘盛要让人知道怕,知道哪些会被圣心所不容。

  “这样一来,严兄他……”顾衍誉的神情一瞬间低落下去。

  严家举家下狱至今,没人敢出来为严家说点什么。

  戴珺告诉她,今晨瑞王曾打着请安的旗号想要面圣,宫里没同意。

  顾衍誉皱眉,颇有几分嫌弃:“他可真是假惺惺。”

  他若真想拉严家一把,该公事公办,在朝堂之上直陈严家的冤情。

  请安这种一看就是私事的幌子,皇帝也不傻,铁定知道他想借机说什么,轻而易举就能拒绝掉,免了自己麻烦。

  瑞王惺惺作态走这么一遭,无非显得自己两头关切。

  既表明了自己对皇上尽心,也做给严家看,不是我不为你说话,是实在无缘面圣。

  想到此处,顾衍誉问:“建安侯,别的也没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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