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归舟
向晚为她添上最后一碗饭,温柔的看着她,却是赶着她快些?出去做事,“你既然?是在为陛下做事,自?当处处尽心,眼下时局如此紧迫,你以后就不要在我这耽误时间了,若有事,我自?去田府找你。”
向晴愣愣的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哥哥,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默默的抱着碗扒起了饭。
......
就这么紧张又平安无事的过?了几日,锡州城中越来越风声鹤唳,大半富户都惨遭毒手?,剩下寥寥几家,也只好投靠城中世家,将财宝双手?奉上,委身为奴,才?能勉强保全自?己性命。
而向晚的肚子,却在日益剑拔弩张的气氛中闹腾了起来。
他这个孩儿,安安稳稳的在他腹中呆了三个月多,他本以为这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想到却和她娘一样是个霸道不讲理的。
向晚脸色惨白,撑着桌角,伸手?竭力去够桌角放着的那一杯温水,可他腹中似乎生出了一把刀,正?一刀刀割着他腹中的血肉,然?后将那些?血肉搅做一团,狠狠在上面踩了几脚。
向晚捂着嘴,痛得小声干呕起来。
他病歪歪的靠在榻上,痛到极点便探出头去干呕一阵,他头上脸上冷汗如雨下,在地上砸出了一汪水。
他虚弱的半躺着,心想日后若是再见了谢瑶卿,必须得把那个害人的家伙骂个狗血淋头才?行。
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向晚视线模糊,抬起头来,努力辨认着来人。
却是许久不见的裴瑛,她眼下还?挂着大片的乌青,背着沉甸甸的药箱,风尘仆仆的走到桌前将药箱放下,向晚努力的支起身子来迎接她,虚弱的笑,“裴大夫怎么来了?”
裴瑛熟练的捏住他的手?腕,侧头感受了一会?,她嘴上不停,“我估摸着你这边日子也到了,所以回来看一眼。”
她见向晚不解,于是言简意?赅的给他解释,“你第一次生育,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结契果结果分三个阶段,前三个月吸收养分长?成幼苗,三个月后幼苗扎根进血肉,与男子腹中血肉合为一体,攫取血肉里的营养,逐渐长?大,再三个月幼苗长?成,要在体内顶出一条供婴儿出生的通道来,最后才?是生育儿女呢。”
向晚怔怔的抚摸着自?己小腹,隐约摸到一块硬硬的突起,他将手?覆盖上去,甚至能感受到一段稚嫩的心跳。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奇妙的喜悦。
他想,这就是谢瑶卿和他的孩子吗?这个孩子,会?不会?想她的娘亲呢?
裴瑛飞快的为他熬了一副止疼的药,盯着他喝了下去,向晚终于获得片刻的喘息之机,能静静的靠在枕头上闭眼小憩。
裴瑛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瓶瓶罐罐,一边头也不抬的告诫他:“这两天城里不太平,你老老实实呆在这养病,田府上也不要去了,太危险。”
向晚静悄悄的睁开眼睛,虚弱的望着她,话语却是掷地有声:“为什么会?危险呢?是因为三皇女打算向田文静下手?了是吗?”
裴瑛的动作缓缓的顿住,她抬头,眼中却没有多少惊讶。
向晚攀着桌角,努力的坐起来,尽可能的与裴瑛对视,“裴大夫,锡州戒严,难道不是三皇女的命令吗?”
裴瑛默不作声,似是默认。
向晚继续追问她,“裴大夫,上回我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能保证这条巷子一定平安无事呢,这条巷子里既无高官,也无显贵,却能在如今的锡州城里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一定是因为你在三皇女身边地位颇高,她的手?下不敢对你的邻里下手?的缘故吧?”
裴瑛缓缓的坐下来,静静的打量着他,她轻声说?:“你很聪明?,可你不应该这么聪明?的。”
向晚缓缓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轻垂眉眼,示弱道:“裴大夫也很聪明?,裴大夫一定猜出这孩子的娘亲是谁了吧?”
他眨着眼睛,用水样温婉的目光恳求一样看向裴瑛,“裴大夫,你要把我和这个孩子交给三皇女吗?”
裴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向晚有些?讶异的看着她,“裴大夫不想在三皇女手?下建功立业吗?”
裴瑛默不作声的为他配齐了药,自?嘲道:“我虽然?识人不清,但偶尔也想做个好人。”
向晚撑着一口气,忍着隐隐的疼痛,诚心诚意?的劝她:“既想做个好人,何不迷途知?返,为时未晚呢?”
裴瑛写好几副药的吃法,轻轻搁到桌上,苦笑道:“迷途知?返?我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哪里还?有退路呢?”
她不忍再说?,转身便要离开,向晚伸出手?,努力拉住她的衣角,裴瑛回头,颦蹙双眉,不解的看着他,向晚疼得呼吸呼吸急促,却是断断续续道:“哪里不能...迷途知?返呢?若...以前害了无辜之人...那,就去救无辜之人...害过?一人,就去救十人、百人、千人...裴大夫有生死人医白骨的本事,医者仁心,哪里不能弥补呢?”
裴瑛沉默的看了他一会?,片刻后她轻声应下,“好,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按时吃药。”
裴瑛留下的药苦极了,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可向晚连续喝了三天药,腹中疼痛却未见好转。
因为他得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是锡州知?府,举起反旗,公然?拥立先帝第三女谢琼卿为王,拥兵自?重,胁迫锡州以南诸多州府依附,而南方世家见谢琼卿势大,竟纷纷不战而降。
一时间南方十五州,竟有半数都为谢琼卿所有。
第二个,是远在西北平胡的谢瑶卿出师不利,身受重伤,已近弥留之际。
第36章
向晚惶惶不可终日。
他忍不住想,谢瑶卿在手刃世家是那么的威风八面,怎么会在西北与?秦胡的对抗中深受重伤呢?
她?不是西北战神吗?难道会陨落在西北的疆场上吗?
向?晚忽然愧疚起来,是不是因为自己不计代价的离开,让她?失去了最管用的解药,所以心神一日?日?的狂躁倦怠,以至于不足以支撑她驰骋沙场呢?
难道竟是自己害了她?吗?
每每想到这时,向?晚便不由得面如金纸,他固然不想再见到她?那张令人伤心的脸,可更不想她?因?此而死啊。
裴瑛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无所事事的将许多山参摆成一横排,然后按高低胖瘦排序,她?在闲暇时瞥见向?晚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不由得调侃道:“把你害成这样的人马上就?要死了,你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向?晚闻言缓缓抬起头,晨星一般的眼眸中却已经积蓄一捧晶莹的泪珠,裴瑛吓了一跳,轻轻拍了自己无遮无拦的嘴巴一下,“好吧,你就?当我没说这话吧。”
向?晚轻轻摸着小?腹,三个月后,他能明显的觉察到腹中孩儿?一天一变,所以也?就?格外多愁善感些,可他也?不想那么轻易的展现?出软弱来,于?是只?好强忍着眼底的酸涩,故作坚强道:“我只?是可怜这孩子,没出生就?要没了娘。”
裴瑛了然的笑了笑,轻松道:“这有何难?等?她?出生后认我做干娘便是了,你要是嫌一个娘少,我在锡州朋友多得很,咱们一口气认上她?十个八个的,保证没人敢因?为她?没娘瞧不起她?。”
向?晚梗了片刻,终于?还是失魂落魄的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世上只?有一个谢瑶卿,即使谢瑶卿无数次伤他之深,他在心底,却始终无法憎恨她?。
他只?能逃避,逃得越远越好。
裴瑛止住了笑容,定定的看?着他,情不自禁的疑惑着,“你也?忘不了她?...她?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们这样记挂?”
不止是向?晚,还有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小?师妹郭芳仪,写?来的每一封信都要歌功颂德一番,还试图把自己也?拉上贼船。
向?晚低着头思索了一会,有些犹豫道:“她?...也?没什么好的,只?是如果她?如今主政锡州,是绝不会允许官府敲诈富户,也?绝不会允许官员草菅人命的。”
“若是她?在锡州,这一巷子的街坊,便能平安终老,裴大夫是无需日?夜作镇,殚精竭虑的保护她?们安全的。”
裴瑛将桌上一串山参草草的收进药箱里,她?两条秀气长眉拧得麻绳一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是为了保护她?们的?”
向?晚无奈的笑了起来,“旁边巷子的呼喊声响了一夜,天亮时你便回来,还去洗了身上的血迹,想必你是和官兵起了冲突吧?”
裴瑛低头仔细敲了敲衣服,干干净净,不见任何血痕,向?晚适时解释道:“我在她?身边时,总是能闻到各种各样的血腥气,所以格外敏锐些。”他看?着裴瑛忧郁的神情,补充道,“何况如今三皇女新立,裴大夫却不在三皇女身前殷勤,为的不就?是这些朝夕相处的街坊吗?”
裴瑛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她?紧绷的身躯仿佛一下子垮塌了,她?松懈的窝在椅子里,讥笑着,“殷勤?她?那有的是人殷勤,把那些世代清白的富裕人家杀了,用沾血的钱财去殷勤,把含辛茹苦的母父杀了,用她?们漂亮的孩儿?去殷勤...我若是也?要殷勤,就?得接着帮她?研究那些只?能害人性命的东西。”
她?伸出自已那双修长的、白玉一样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她?苦笑着,“可我这双手,也?曾救过许多人啊。”
向?晚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将她?伸张的手掌攥起贴在她?的胸膛上,他认真的看?着裴瑛,郑重道:“裴大夫,若是你犹豫不决,那就?听一听这里。”
在裴瑛的胸膛里,尚有一颗滚烫的,不停跳动着的、鲜红的心脏。
裴瑛怔怔的看?着他,片刻后慌乱的眨了眨眼睛,她?推开向?晚的手,兀自转移了话题,“你...其实不用太担心她?,我虽然不知道西北的战况,但我相信,她?既然能在几年前从西北炼狱一样的战场上活着爬出来,并?一点点的把秦胡赶到阴山外面去,她?就?断无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受伤身死。”
向?晚的心终于?稍微安定了些许,他勉强笑了笑,谢过裴瑛的好言安慰,裴瑛又想起一件事,语重心长的嘱咐他,“三皇女手底下有几个心术不正的老太监这几天正在四?处劫夺貌美男子为她?充盈后宫,这几天你若是出门,必须用黑纱覆面,穿些朴素难看?的衣服才好。”
向?晚皱着眉,低声骂了一句,“上位第一件事竟是充实后宫,果然是乱臣贼子。”
裴瑛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毕竟谢瑶卿那样的皇帝才是异类。”
而向?晚却在想别的事情,这几日?向?晴忙得不见踪影,不知道她?和田文静是否知道什么内情。更重要的是,如今锡州因?为三皇女鸡犬不宁,恐怕田文静府上也?是忙得人仰马翻,放在田如意身上的心思恐怕不比从前,田如意虽然年幼,美貌却不输成人,那小?子有那么顽劣骄纵,若是被有心人瞧见...
向?晚打定主意,必须得找个时间亲自去一趟田府才成。
......
月明星稀,有乌鹊南飞。
无数精干的骑兵将匕首咬在最终,用布条蒙住身下骏马的眼睛,无声无息,却又心有灵犀一般同时驱动战马步入寒冷的河水中,那河水几乎要没过战马的四?肢,骑兵们英武耀眼的战靴盔甲浸了水,沉甸甸的坠在她?们身上。
她?们身上沁出了一身滚烫的汗水,咸涩的汗水涌入眼睛,激起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可仍旧没有人发出分毫声响。
因?为她?们的统帅就?在她?们身前,穿着比她?们身上铁甲还要沉重的盔甲,留着比她?们还要滚烫的汗水。
她?不仅以身作则,还身先士卒,她?就?像一支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炬,在这黑寂的夜中,指引着她?们向?前,指引着她?们夺回属于?自己的土地。
这一条河有一仗宽宽,最深处几乎要淹没战马的背部,骑兵们几次险些被那湍急的暗流冲散了队形,可她?们的统帅始终挺直了脊背,无声的告诉她?们——“不要怕,朕在这里。”
谢瑶卿就?是要这样的魔力,能然所有士兵心甘情愿的将性命托付。
这条黑水河是挡在兀轮成前的最后的一道天险,按照以往行军作战的经验,想要抵达兀轮城,是需要西行绕开河道宽水流急的地方的,但是谢瑶卿似乎在赶时间,在询问了当地的向?导并?亲自披甲上马在河中最湍急的地方跑了几个来回之后,断然决定选军中年富力强的士兵,夤夜强渡黑水河。
当骑兵们安然无恙的横跨那条咆哮着的黑水河,于?地平线上看?到兀轮城的影子时,她?们心中对?谢瑶卿的敬畏与?佩服达到了顶峰。
谢瑶卿脱下自己被汗浸湿的里衣,攥在手里用力拧了几把,宋寒衣正策马从黑水河对?岸飞奔而来,她?毫不畏惧激勇□□潮,任由汹涌的水花拍打在自己脸上,她?奔至谢瑶卿身前,单手勒住骏马,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她?取出怀中刚接到的情报,紧凑的禀报着。
“谢琼卿反了,据田文静的消息,锡州和其余八个州县的抬手、刺史和南方大小?世家,都在第一时间投靠了谢琼卿。”
这些都是谢瑶卿早就?预料到的,那些被自己杀得落荒而逃的世家,在看?到曾经的世家代言人重出江湖后,连阵都不需要临,飞快的便倒戈投降了。
不...也?许在那些世家眼中,她?们此举并?非是投降,只?是弃暗投明罢了。
谢瑶卿轻轻抬了抬眼,示意自己知晓了,她?轻声问,“其余州府的太守和守兵呢,有没有出兵征讨的?”
宋寒衣为难的看?着她?,“听说通州、惠州、镇州守兵中有许多小?将想出兵讨逆,却被上峰弹压下来了。”
谢瑶卿嗤笑一声,“这群缩头的老王八,不过是觉得朕和谢琼卿是自家人打自家人,打到最后江山仍然是姓谢的,她?们却是帮谁都落不着好,打算到时谁赢了就?纳头便拜就?是了,一个个,墙头的草都没她?们会摇摆。”
她?挥了挥手,嘱咐道:“给那几个想出兵讨逆的小?将写?一封密旨,必要时允许她?们便宜行事。”
宋寒衣继续禀报着,“根据向?晴的侦察和田文静的估算,谢琼卿手中大概有八万地方官军,同时她?自己手下还有一支秘密操练的军队,向?晴猜测至少有三万人。”
十万人...看?着倒是唬人。
不过那也?得看?是谁统领的,谢瑶卿在心中将谢琼卿招揽到的武将飞快过了一遍,安心的松了一口气。
谢琼卿作为一个割据势力,想要手底下的人尽心卖命,必须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才行。
比如,在出征前封赏官员,许诺官职。
这其中自然有的掰扯,所以自己还有宽裕的时间将秦胡赶出去。
她?发现?宋寒衣似乎还有未尽之语,正支支吾吾的看?着自己,她?心底忽的一颤,皱着眉道:“有话尽管说就?是了。”
宋寒衣方吞吐道:“臣留在锡州专门照看?向?晚的校尉写?了回信来。”
“说,向?晚似乎怀孕了。”
“而且正住在一个大夫家里,二人似乎...”
谢瑶卿抬眸,静静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