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姑娘
萧荣回道:“爷溺尿去。”
陈珀连忙站起,紧追至萧云彰身边,萧云彰问:“你来做甚?”
陈珀道:“瓜吃多了。”他俩寻个无人处,在树后溺尿,再往河边洗手,陈珀想想道:“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云彰道:“我们有何不当讲的。”
陈珀问:“爷可有想过,若奶奶怀孕了,该如何是好?”萧云彰面色一沉,笑容敛收。
陈珀道:“老爷哥儿冤死,为查此案,还陈家清白,爷筹谋数年,早知其间凶险重重。我们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林家小姐,实属无辜,意外牵扯进来。前位奶奶也是,爷可懂我之意。”
萧云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陈珀道:“爷对现这位奶奶,过于用心了。”
萧云彰冷哼一声,说道:“你怎知我用心了?”
陈珀欲开口,萧云彰打断道:“勿要再说,我自有分寸!”
林婵就着水,抹拭干净,摸到发髻松了,垂下几缕碎发,让小眉给她理发,取出镜子举着照,笑问:“你怎地了?闷闷的样子。”
小眉憋不住话,将前时捧瓜经过月楼马车,她与萧乾说的话,听得一字不漏,亦一字不漏讲给林婵。
林婵听得如吃苍蝇,若说前时被萧云彰点燃心中火种,此刻亦被兜头浇下的冷水给熄灭了,沉默许久才道:“这便是我的命,没甚么可讲。”
她撩起帘子,恰看萧云彰上了陈珀的马车,说道:“那瓜甚诱人,我想吃。”小眉端水盆下马车,取来一盘瓜,伺候她吃了。
马车摇摇晃晃,重新启程,驶离瓜棚时,萧云彰未再回来。
第66章 情真
接上话,林婵因与唐韵布店争执,听从齐映,往明月寺静心,萧云彰连夜赶到寺内,为其采萤,捕蚊,马车增情,哪想得陈珀和月楼的话,又使彼此离心。夏中,片云招雨,快近苏州城时,好一场大雨瓢泼,不远地却艳阳高照,泥生白烟。此奇景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他们回到锦绣布庄,林婵自回房,洗去一身汗热,换了水红洒花松江布衫儿,藕荷色裙子,发上也无妆饰,只一根翠玉簪子,倚在矮榻上,扇风打凉,小眉进来禀说:“张管事求见。”
林婵原拒不见,后想想,待听他要说甚,便叫小眉领他进来。
张澄进来请了安,林婵问:“见我有甚么事哩?”
张澄道:“回奶奶,盆里的玉簪花儿,我都移栽到墙处,还加种了萱草。”林婵点点头,看不出喜怒,倒有些意兴阑珊。
张澄又道:“玉兰、牡丹和桂花也栽上了,紫荆改种棣棠,木香棚我植到这院里了,奶奶可见?”
林婵道:“未曾注意,经你提醒,确是闻到股香味儿,原来是蔷薇花开。”
张澄道:“绿树我改栽榆槐,梧桐、银杏,其间也栽了乌桕。鸟笼去了、桥上亭拆了、武康石和卵石铺了,池中也放养了鸿鹈、绿头鸭,几对鸳鸯,还有爷的古画、每隔些日子,拿出挂晾,画匣重做了,用的香樟木。”林婵一声不言语。
张澄看她脸色问:“我有样事儿,想请教奶奶。”
林婵道:“你说罢。”
张澄道:“报恩寺的住持,送来一尊白玉观音、及五盒佛典,爷让我去买个佛橱,买多高多宽、什么样式,颜色,要内府雕花的,还是古漆的,或日本制的,奶奶品味清雅不俗,可否给个建议哩。”
林婵道:“没甚建议,你问爷罢,他想怎地就怎地。”
张澄微怔,还待要说,林婵突然问:“我去明月寺前,爷在房里犯心痛病,可是你告诉唐掌柜的?”
张澄跪下道:“我和爷怎么说,在此也和奶奶怎么说,天哩,我冤屈,我现就死了,也是个屈死鬼。那时端午晚间,我忙整一天,来送雄黄酒,院里碰到萧乾,他让我走,不要进房,我问:‘怎地,我还见不得人了?’萧乾道:‘爷犯了心痛病。’我多嘴问一句:‘许久未犯、怎地今日却犯了?’萧乾道:‘奶奶把爷说的气不过。’我没再问,拎酒罐到前边铺子,碰到账房李春娘,做个顺水人情,她问我酒哪来的,我随口道:‘本来给爷吃的,奈何他心痛病犯了,不能吃酒。’李春娘道:‘爷为甚犯病哩?’我道:‘和奶奶争了几句。’哪想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
林婵叫他起来道:“我有些倦了,你无事退下罢。”
张澄告辞,抹汗出了房,恰遇见萧云彰回来,萧云彰问道:“你来做甚?”
张澄回道:“报恩寺送来玉观音和佛典,我想问奶奶,要买怎样的佛橱。”
萧云彰道:“她怎么说?”
张澄如实道:“奶奶说:‘没甚建议,你问爷罢,他想怎地就怎地。’”
萧云彰皱眉道:“又闹脾气?”
张澄道:“不好说。”
萧云彰没再问,迳进房里,林婵已隔窗听见,佯装睡熟。萧云彰看见她,平躺榻面,团扇儿覆在脸上,他也不知怎地,看到她,就不由心情愉悦,随手脱了直裰,罩住团扇儿,坐在榻前椅上吃凉茶。林婵先还装着,片刻后,猛得扯开衣裳团扇儿,坐起大喘口气。萧云彰只是笑,不做声。
林婵恼羞成怒问:“有甚好笑的?”
萧云彰说道:“不妨吃碗菉豆汤下火。”
林婵道:“关你甚事,我还不能喜怒哀乐来。”
萧云彰道:“我好心当成驴肝肺,怎这般娇蛮不通情理。”
林婵道:“我就恁性子,你受不住,去寻贤惠善解人意的。”低头寻绣花鞋。
萧云彰俯身拿一只,伸手拽过她脚儿,看着夏袜,问道:“这袜穿了可闷汗?”
林婵先怔住,不曾想他替她穿鞋,她吃软不吃硬,冰封的心瞬间化了大半,听得问,闷声道:“凉快透气。”
萧云彰问:“透甚么气?”
林婵翘脚道:“你闻呀,闻了便知。”
说来巧合,月楼走到后边,院里空无人,以为小眉在房里伺候,也未多想,掀起湘帘进来,猝不及防看见爷,握住奶奶的脚儿在闻,顿时惊呆了。
林婵听见动静,见是月楼,顿时粉面通红,迅速缩回脚儿,萧云彰皱眉问:“你来做甚?”
月楼道:“唐掌柜给奶奶新制了衣裙,为前日冒犯表歉,恐奶奶责怪、不想见她,托我送过来。”
萧云彰接过,说道:“你退下罢,进来先禀,不可再如今日莽撞。”月楼应诺,忙出去了。
四下安静,空气有些凝滞,林婵噗嗤一声笑了,用汗巾儿捂嘴大声笑。萧云彰坐上矮榻,搂住她肩膀,亲个嘴道:“最喜看我出丑可是。”
林婵笑道:“这府里传闲话恁快,九叔还怎么见人?”
萧云彰道:“你信不信,这事儿,也仅月楼夫妇知晓了。”
林婵道:“我不信哩。”
萧云彰道:“我的话,这宅里谁敢不听。”
萧云彰想,除了面前官家女。林婵想,还怪会自我标榜。她拿过衣裙打量。
萧云彰问道:“你想如何惩唐掌柜?”
林婵不答,只问:“我们何时回京呢?”
萧云彰嘲道:“怎地,想京城了?”
林婵道:“不管想不想,总要回的。”
萧云彰道:“再过半月,我的事也了,那时乘官船回去。”
林婵道:“我看过唐掌柜卖布,能说会算,记得帐,打一手好算盘,任劳任怨,吃得了苦,怕是这姑苏城内,许多男商也不如她。我没些日即要起身,不知何时与她再相见,想来遥遥迢迢,倒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由她去罢。”
萧云彰听了,心下触动,伸手拧她脸颊一记,林婵吃疼,狠狠咬他手指一口,萧云彰道:“你属狗的?这般爱咬人!”忽然笑道:“等晚些时,让你咬个够。”
林婵道:“休得狂言,求我咬我还不咬哩。”萧云彰想,这会儿,她又纯真的可以。
再说回京中萧府,福安经过好生休养,终得痊愈,继续回萧肃康身边当差,他不在的日子里,萧肃康所用随从,奸懒馋滑,错事一桩桩,不够他使唤,反显出福安的鹤立鸡群来。
第67章 惊闻
接上话,且说这日,福安在洒扫院子,见萧勤匆匆进来,把笤帚一拦,萧勤不察,往前扑跌,摔个跟头,哎呦地叫,福安笑脸问:“你来做甚?”
萧勤揉屁股道:“内务府魏公公、差人送请帖来。”
福安压声问:“有甚么事?”
萧勤道:“魏公公请大爷吃酒。”
福安道:“知道了,你去递就是。”
萧勤道:“好哥哥,你帮我递罢。”
福安道:“这不像话,你接的帖儿,我去递做甚!”
萧勤一把脸儿如苦菊,说道:“爷如今看我百般不顺眼,见一次打一次,我这屁股的肿,还没消哩。”
福安笑道:“哥帮你这一趟,要记得我的好。”萧勤千恩万谢。
福安拿帖儿进书房,递萧肃康看,萧肃康连忙换衣服,福安伺候,冠带毕,两人前后出房,萧勤忙垂手而站,不言语。萧肃康经过时问:“轿子可备好了?”
萧勤未曾想到,支支吾吾,萧肃康抬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大骂:“狗奴才,你难道是算盘上一颗珠,拨一下动一下?”萧勤捂腹不敢言。
福安道:“不必着急,小的有交待门房,今日大爷沐休,多数有人来请,早在二门置了轿子候着。”
萧肃康气缓,命萧逸,指萧勤道:“拾四只瓦片来,让他跪一个时辰。”这才扬长而去。
福安跟随轿子,穿街过巷,走得满脸流汗,终至魏公公外府,早有管事等候,引领轿子进内厅,福安则随门人往客堂歇息,这门人名唤魏贤,五十来岁,因福安常来递帖送礼,也私悄为他备一份儿,是而彼此熟络,进了客堂,两人择窗寮前坐,能观窗外风景,桌上摆了一碗烧鸡,一碗卤猪肠,一盘五香牛肉,还有半只冰湃的西瓜,一瓶金华酒。
福安先吃一块西瓜,沁心的凉,解了来时暑热。
魏贤三盏酒下肚,面红耳赤,说说聊聊时,见一顶轿子吱呀吱呀,从内厅抬来,要出门儿,两个丫头抱琴跟着,魏贤起身走了,福安隔窗,看他和丫头说话,再开门放行,不多时,魏贤回来,福安斟酒问:“出去的是何人?”
魏贤吃酒道:“怡花院的花魁乔云云。”
福安又问:“酒席没完,她怎走了?”
魏贤道:“她不愿来的,说患热寒,倒嗓子了。魏公公不信,硬逼了来,我方才问丫头,实在唱不了,那老骟驴才算罢。”
福安唬得四顾张望,笑道:“隔墙有耳,谨慎被有心人听了,往公公面前邀功去。”
魏贤道:“我才不怕,我当面叫他老骟驴,他屁也不敢放。”
福安吃酒笑:“怎地,你是他爷爷?”
魏贤道:“我不是他爷爷,他也要当我爷爷敬。”
福安道:“你吃醉了,尽说浑话。”
魏贤趁酒性道:“我哄你做甚!你可知十三年前,有一桩灯油贪墨案?”
福安不动声色:“我哪里得知,我当时还小哩。”
魏贤道:“也是。那桩案子,死了好些官儿,流放好些官儿,京城那几日阴风惨淡,哭声连连,满街的白纸串钱儿。”
福安道:“这和魏公公与你,有甚么干系。”
魏贤道:“大有干系。那日我跟轿,路过观音庙,人多走不动,一妇人兜篮卖软香糕,老骟驴嘴馋,我叫她近前,付钱买了两块,她揭开罩布,取热糕时,忽抽出一把短刀,朝老骟驴就刺,我挡前,替他挨那一刀,否则此刻,他早转世超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