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世界 第40章

作者:大姑娘 标签: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福安赞道:“你倒是忠仆,凭这一刀,当你爷爷供着不为过。那妇人为何要杀他?”

  魏贤道:“妇人的丈夫做官,因灯油案斩了头,来找魏公公寻仇,不曾想,仇没寻,反被生擒,魏公公审她一夜,翌日将她放了,回去就上吊死了。”

  福安呆呆问:“好死不如赖活,做甚要死!”

  魏贤不答,吃掉两盏酒,才道:“那个妓儿乔云云,也实属不易。”

  福安道:“她哪里不易,公子王孙手心捧着,生活奢靡,骄傲放纵,由得你我来同情她。”

  魏贤道:“不过表面风光,老骟驴请她过府几趟,夜宿于此,凄绝惨叫,未曾停过,每趟带一身伤走。”

  福安酒杯顿住问:“这是何意哩?”

  魏贤冷笑道:“老骟驴上手段折磨她,越凌虐越快活。”

  福安不由汗毛倒竖,背脊森森,惊骇道:“他竟有这等怪癖。”

  魏贤道:“你可知他这怪癖从何时起?”

  福安道:“我怎会知哩!”

  魏贤道:“从那妇人起。妇人身段窈窕、肤白胜雪,喉咙若箫管,老骟驴残害她整晚儿,自那后,就入了迷。”

  福安的酒杯,不慎倾倒,酒洒桌上,他用袖子去拭。

  魏贤喃喃骂道:“我最恨欺辱女人。早晓老骟驴如此,我当年救他个屁,你看着,总有一日,有一日,我要手刃他。”

  福安没言语,趴倒桌上装醉,闭眼假寐,袖浸酒气,沾染眼睫,刺得生疼,不由流泪。

  直至二更天儿,筵席才散,萧肃康的轿子抬出,福安同魏贤告别,跟轿而行,但见:三市六街无客走,一天星斗夜光晴。到路口,萧肃康命停轿,召福安到跟前,命他附耳过来,低声问:“怡花院你可熟?”

  福安回道:“小的从前常随九爷去,几个院儿,几层阶儿,几道门儿,几个妓儿,无所不知,无小的不熟。”

  萧肃康道:“甚好!你去找乔云云,我有个别院,僻静无人知,可愿往那陪我吃酒。看她怎地说,她若肯了,你把这张银票递她,由她随意定时辰。”福安接过银票。

  萧肃康道:“你去那处,勿要被人瞧见,勿要同府里人说,若有半毫外泄,你这条小命不要了。”

  福安作揖道:“小的心里清楚。”

  萧肃康命起轿。福安目送远去,晓得他支开自己,必有去处,内心正急躁,忽一人擦肩而过,又回头看他,索性迳来见礼,笑道:“福安哥,许多日不见哩。”

  福安定睛一看,竟是生药店的伙计,名唤唐巧,从前九爷巡铺时,两人有过几面之缘。福安心内大喜,不及多说,只问:“你现可有空?”唐巧点头称有。

  福安道:“我有事央你去办,可肯了?”

  唐巧道:“福安哥,尽管吩咐便是。”

  福安指了渐消失的轿子道:“你赶紧跟了,看他停在何处,要做甚么,一个时辰后,我们在此会合。千万莫要被他发现!”

  唐巧道:“哥放心就是。”快步追轿而去,福安转身,往怡花院方向走了。

  再说月楼,晚间回房,陈珀在灯下看账本,她坐旁边针指,戳到手,冒出血珠子。

  陈珀笑问:“打你进来,就心不在焉,魂飞哪了?”

  月楼道:“你不晓得,我午后看到甚么?”

  陈珀道:“快些讲来。”

  月楼悄悄道:“爷握了奶奶的脚闻哩。”陈珀听了,蹙眉不语。

  月楼道:“我还从未见过,你说,爷是不是对奶奶上心了?”

  陈珀喝道:“莫在说了,更勿要外传,尤其唐掌柜,你管好自己的嘴!”

第68章 福安

  话说福安来到怡花院,不走前门,东拐西绕,进入一条夹道,借了如洗月光,隔墙花,往内探,见门房透出昏黄,便学狗叫三声、猫呜两声,少顷,一架梯子放下来,福安接过,顺梯而上,骑在墙头,内里也安下梯子,一婆子描眉画眼,贴墙根站着,见是他,惊讶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福安道:“劳烦桂娘子给我扶梯,今日来得匆忙,没带胭脂钱,改日定补上。”

  婆子笑道:“我记住了。”

  福安偷行至乔云云门前,一个丫头守那嗑瓜子,见他问:“你哪里来的?”

  福安道:“我是国公府萧家爷的随从福安,来见乔云云,有事要说,你快去禀。”

  丫头不情愿道:“你等着。”自进房通传,乔云云正和魏寅灯下吃酒。

  乔云云问:“他见我做甚?”

  丫头道:“不肯说哩,要当面告诉小姐。”

  魏寅问:“这福安是何来历?”

  乔云云道:“原是萧九爷身边厮童,跟轿随行,提灯笼,拿帖子,候差遣,往时常来妓馆闲逛,混个眼熟,前些时在魏公公府见他,跟了萧家大爷萧肃康,惯是个口齿伶俐、圆滑处世的主。”

  魏寅问:“他为何来寻你?”

  乔云云道:“我哪里晓得。”

  魏寅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让他进来,问个明白。”自起身避至帐帏后。须臾,福安进来,一眼瞅见桌面摆两金漆酒杯儿。

  乔云云问:“你寻我何事?”

  福安道:“姐姐随我外面说话。”

  乔云云道:“我坐这好好的,又无人,去外面做甚,你有话便说,无话快走,莫扰我吃酒。”

  福安一屁股坐下,移开面前金杯儿道:“我的话,发自肺腑,内心隐密,若从我口中说出,被旁人听去,是我的错。但若姐姐告诉旁人,倒于我无关了,主爷才不会惩我办事不利。”

  乔云云笑道:“你倒是个机灵鬼,想让我出去,你先帮我买样东西。”

  福安道:“姐姐直说便是。”

  乔云云道:“出了院门,沿街道一直走,到正阳门转往西,过了宣武门,往南走百步,有个李椿胡同,胡同尽头是一处家祠,你莫管它,出了胡同,是护城河,沿河道往南走,过三个坡儿,往东是个没名小胡同,你进胡同,数第五家,门上贴一幅旧对联,写:柳生园梦遗千古,柏老烟炊香万家。你推门进去,替我买一碗杏仁茶来。”

  福安听了道:“不就一碗杏仁茶,出门不远,兴百坊也有卖的,味道香甜。”

  乔云云道:“我就吃那家的,你不愿去,表明心不诚,自然没啥可讲。”

  福安道:“你这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再说一遍,我用心记下。”乔云云再说一遍。福安出门去。

  魏寅过来问:“为何戏弄他?”

  乔云云笑道:“人说虎将手下无弱兵,我要看看,萧九爷调教出来的跟班,到底有没有能耐!”

  福安心知路远,乘车来回得一个时辰,他还有旁的事做,急得转圈,路过马厩,顿时有了计策,叫来牵马伙计张翁,两人熟络,他说道:“借我匹马骑。”

  张翁问:“你去哪?”福安说了。

  张翁牵来枫叶黄,笑道:“这马儿跑得快,它主子刚到,一时半会回不去。”又道:“我晓得一条抄近路,你这般那般走。”福安谢了,揪住缰绳,踏鞍而上,甩了一鞭,那马儿嘶鸣一声,跑跃而去,出了院门,转入锣子巷,安静无人,一路畅通,出巷即是护城河,沿岸商铺多,行不快,溜达穿过一座拱桥儿。

  福安放眼望有四五条胡同,俯身问几个行人:“这附近可有没名字的胡同?”皆摇头不知,倒是有个乞丐听了道:“你寻的胡同,名儿就叫没名小胡同,左手第二个,进去就是。”

  福安称谢,随指向进了胡同,数到第五家,果然有个贴对联的红门,檐上挑着杏仁茶的幌子,他下马,推门而入,购得杏仁茶,提了便走,按原路返回,还了马,再将杏仁茶交到乔云云手上,仍旧热滚滚。

  乔云云笑嘻嘻,真就站起身,随他出门,至明间说话。福安不与她逶迤,敞开亮话道:“我家萧大爷,你应知他是何等许的人物。”

  乔云云道:“我却不知哩,你详说来听。”

  福安说道:“我家大爷,旺族名宦之后,家中嫡长子,袭爵位,身阶尊贵,他才德兼备,被皇上钦点状元,自此仕途顺畅,如今官拜吏部尚书,其夫人文臣之女,其子新科状元,在翰林任编撰,当朝首辅是他亲家,内务府魏公公与他深交,朝中同僚更不消说。家中兄弟,有做官的、有经商的,衣烂木箱,钱霉铜库,府中上下,百十号人,任意差遣。今大爷四十年纪,身强体壮,气质威严,一表人物。在府中,只娶了一位夫人,不曾纳娇妾美鬟,是个十足正经的人。不曾想,却在魏公公府,见到姐姐你,色艺双全,不禁惊为天人,动了凡心。愿拜倒姐姐石榴裙下,却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不敢冒然造次,派了我,来打探姐姐的口风,若有意,可由你定时辰,往偏郊别院,吃酒叙话,一诉情衷。”

  乔云云赞道:“好一个能说会道的家仆。只是我朝规制,官吏禁止狎妓,但凡查实宿娼,杖六十,罪亚杀人一等,尚书大人不怕嘛?”

  福安道:“神不知鬼不觉的,何人能知晓?唯姐姐自己说出去。我家大爷绝非强买强卖,只求个你情我愿,姐姐若允了,害他做甚!更况就算有个风吹草动,依我家大爷朝中势力,姐姐不过蚍蜉撼大树,笑你不自量。”

  乔云云沉吟道:“我被你家九爷,每月三十银包着,若再接旁客,属实不厚道,折损我前路。”

  福安笑道:“姐姐又不是第一回 ,何必当婊子立牌坊。”

  乔云云笑道:“你这厮,才夸了牙尖嘴利,这会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福安道:“姐姐细品,话糙理不糙。”

  乔云云道:“我可不便宜。”

  福安袖里掏出银票,递上道:“姐姐自看。”

  乔云云接过,瞟了瞟,收起笑道:“我患了热寒,这两日不成,待得好了,查过时辰,再与你约。”

  福安道:“我等姐姐的信儿,勿忘,勿忘。”起身告辞,匆忙忙走了,仍翻墙出去,赶至和唐巧见面地方,唐巧已等候多时,福安劈头问:“可见着那轿子停何处?”

  唐巧笑道:“哥哥莫躁,我现带你去罢,离此地并不远。”

  两人踩踏一地月光,经过相国寺,几位游僧等着歇宿,福安环顾,店铺甚多,闻名的有织绣店、生药铺、夏袜店、当铺、客店也多,唐巧带他往东走,到了甜水巷口,内里有南货铺,店幌子挂了灯笼,红影朦胧,直至深处。

  福安问:“这是何处?”

  唐巧低声道:“表面南货铺,其实挂羊头卖狗肉,实为瓦舍,家庭坊子,妈妈买来女孩,当女儿养,教其弹乐说唱,到年纪接客。此地胜在人少隐密,易藏匿逃脱 ,有些朝中官儿,不便往青楼妓院,恐露身份,到这儿如鱼得水,无异神仙窟。”

  福安问:“轿子停在哪家?”

  唐巧道:“停在第六家门前,妈妈姓鲁,养了三个女儿,尤以二女儿芙蓉姿色最佳,擅弹琵琶,好弄风月。我替哥哥打听过了,那位客月首、月中、月末各来一趟,亥时或子时来,待足一个时辰,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先吃席,听弹唱,与三女狎笑一通,酒足饭饱后,留芙蓉上床交欢,多晚也走,从不留宿。”

  福安问:“她们可知他的身份?”

  唐巧道:“不说也不问,是这类瓦舍的规矩,但听私下猜测,身份不简单。”

  福安道:“既不说也不问,怎同你倒说了?”

  唐巧笑道:“我在前面生药铺做伙计,常制些酸梅甜杏,用来药后香口,她们甚爱吃,我也大方相送,一来二去,和我彼此相熟,话就说多些。”

  福安恍然,作揖谢了他,两人告辞,各奔前程。

  再说姑苏城那边,下回分解。

第69章 矛盾

  话说林婵,每日不待后宅,早起清晨,洗漱用过饭,往松江棉布行去,在桌前一坐,或做女工针黹,或观唐韵及伙计卖布,或要来账本细看,吃饭吃茶皆与他们一处,伙计们先还不惯,但每至午后,最酷热之时, 林婵命管事张澄,送来菉豆汤、酒酿甜酥酪、冰豆糕及井水浸泡果瓜,给众解暑,立刻深得人心。

  唐韵气不顺,拉月楼到后房,低声道:“奶奶每日来此,叫我束手束脚,好生不自在,你可有法,劝她不要来了。”

  月楼道:“我婉转提过,奶奶我行我素,不进耳里,你也莫与她冲突,讲到底,她终究是主子。”

  唐韵隔帘缝,见买布客在问林婵:“京城的妇人,善装扮,追风尚,不晓现穿的衣裳,流行甚么样式、花色和盘扣?”

  林婵答道:“我在京时,官宦达贵所穿,多以红、宝石蓝为主调,喜花鸟纹饰,兴梅花扣、金鱼扣。而百姓以素雅为美,丁香紫、松石绿、浅桃红常用,多结一字扣,或系带。”

  买布客问:“听说大人们兴戴一种小帽?”林婵道:“官家显贵大人,穿袴褶,戴四方平定巾,百姓穿盘领衣,裹头巾,确有一种小帽,裁六瓣、八瓣的布片,缝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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